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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秋雨連下了三天,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起了一股濕氣。
小岚捧着冒着熱氣的瓷碗輕輕推開門,走進內室,放在旁邊的矮幾上,小心地掀開暗紅色的紗幔,低聲喚道:“少夫人,該吃藥了。”
朱紅色的架子床上躺着一個肌白如玉的女子,但此刻,她峨眉緊蹙,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漬,殷紅的唇輕輕翕動了幾下,面色痛苦,小岚俯耳過去,半天才聽清楚一個“火”字。
又夢魇了,嘆了口氣,小岚又輕聲喚道:“少夫人,醒醒,醒醒……”
在她不停歇的輕喚下,傅芷璇終于醒了,她睜開眼,望着頭頂熟悉的帳幔,腦子發脹,頗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過了好半晌傅芷璇才回過神來,幽幽地說:“小岚,我怎麽啦?”
“少夫人,你又夢魇了,等這雨停了,咱們去廟裏拜拜吧,聽說城外的慶雲寺最靈驗了。”小岚私心裏覺得少夫人這是沾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不然也不會自五天前落水後,就一直睡得不踏實,整夜整夜地做噩夢。這樣下去,就是鐵人也吃不消啊。
傅芷璇彎起嘴角,呢喃道:“是該去拜拜!”老天爺送她這麽個大禮,她不去感謝都說不過去。
小岚聽了很高興,捧着藥遞到她嘴邊:“少夫人,藥快涼了,先喝藥吧。”
傅芷璇擺手:“我自己來。”
她掙紮着坐了起來,接過小岚手裏的湯藥,仰頭一口喝盡。
小岚接過一滴都不剩的碗,很是意外,少夫人最怕苦,每次喝藥都要她勸好久,而這一碗藥,她聞着就難受,少夫人卻眉都不眨就喝完了。
傅芷璇看着小岚,這丫頭還是這麽單純,什麽都寫在臉上,所以才會被錢珍珍抓了小辮子,趕出了季家。不過也好,總比跟着她丢掉了性命的強。
想到最後這偌大的季家竟只有這個小丫頭替自己不平,對自己不離不棄,傅芷璇的心裏就升起一股柔軟的情緒,這一次她一定要改下她和小岚的命運。
傅芷璇伸出手說:“小岚,扶我起來梳妝換衣。”
“外面下着雨,少夫人這是要出門嗎?”小岚不贊同地看着傅芷璇,病了這麽多天,少夫人的身體才好一些,萬一淋了雨又反複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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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芷璇輕撫着長袖的褶皺,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緩緩說:“我已經好幾天沒給母親請安了。”
“老夫人已經吩咐了,讓你好好養病,這幾天就不用去請安了。”小岚一邊轉述老夫人那邊傳來的話,一邊感慨道,“咱們老夫人是個厚道仁慈的,這幾日都在小佛堂裏替少夫人祈福呢!”
聞言,傅芷璇輕輕扯了一下嘴角,在小岚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譏嘲的笑。似乎前世也有這麽一出,她那時候也跟小岚一樣天真,被萬氏的虛情假意蒙了眼,以為婆母擔心自己,現在想來只覺得可笑,萬氏若真的挂心她的病,也不會五天都沒來看她一眼。
“走吧,不要讓婆婆等急了。”傅芷璇披上披帛,緩緩推開門。
所幸,季家不大,只是一座兩進的院子,她住的地方離萬氏的院子也就二三十丈,走路過去也要不了幾息功夫。
還沒走到臺階下,屋子裏就傳來一道銀鈴般的笑聲,瞧見傅芷璇掀開簾子,屋子裏的笑聲戛然而止,一個十四五歲,穿着淺綠罩衫的嬌俏女子連忙站了起來,上前扶着傅芷璇笑盈盈地說:“嫂子,你身體好些了嗎?我正跟娘說,待會兒去看你呢。”
看着眼前這張如花般燦爛的笑臉,傅芷璇心裏複雜得很。
季美瑜,她公公的遺腹女,她嫁過來時,這小姑娘才七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齡,整日裏圍着她這位新嫂子打轉,甚至經常賴在她的房裏,跟她同吃同住同睡。兩人說是親如姐妹也不為過,在季文明帶錢珍珍回來時,這位小姑子也是第一個跳出來指責季文明的,甚至還故意給錢珍珍下了好幾個絆子。
但也就是這個護着她的小姑子卻在最後給了她致命的一擊,突然反戈倒向錢珍珍,做僞證指責她意欲對錢珍珍肚子裏的孩子不利,因而被季文明以無子善妒的罪名給休棄了。
“嫂子,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季美瑜擡手摸了摸臉頰,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生了一場病的嫂子似乎有什麽變了。
傅芷璇垂下長長的羽睫,掩蓋住眼中的恨意,淺笑道:“就是覺得我們美瑜是個大姑娘了,也不知誰家有這個福氣。”
她記得前世這個時候,萬氏已經開始給季美瑜相看人家,而且還把這事交給了她。
不過季家只能算小富之家,季父早逝,唯一的男丁季文明又從軍,七年未歸,生死不知,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家都看不上季家。能看上季美瑜的,萬氏又嫌棄人家,高不成低不就,最後反倒讓她惹了一身的腥。
這輩子,她是再也不會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果然,等她請過安後,萬氏就把季美瑜支走,然後又提起了這事:“阿璇,美瑜明年就及笄了,我是寡居之人,整日在家吃齋茹素,不問世事,家裏上上下下都是你操持,她的婚事就靠你了。長嫂如母,美瑜也是你看着長大的,讓你替她做主,我也放心。”
傅芷璇也不推脫,含笑道:“母親放心,媳婦兒一定好好替美瑜把關。不過依媳婦兒愚見,美瑜明年才及笄,這婚事也不急于一時,他日等夫君衣錦還鄉,何愁不能替美瑜挑一戶出挑的人家。”
這話還真真是說到萬氏的心坎裏了。她這輩子就這麽一兒一女,兒子出征後,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她自然是期盼女兒能有個好歸宿。但依季家現在這種情況,家境殷實富貴祥和的人家只怕看不上她的女兒。
不過這種狀況很快就會改變。萬氏用手摩挲着袖袋裏的信紙,看向傅芷璇的目光帶着一絲探究,這兒媳婦今天破天荒地竟提起這事,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麽?
萬氏只猶豫了片刻就從袖袋裏拿出了信,笑盈盈地遞給了傅芷璇:“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就等文明回來再給美瑜議親。這是今早剛送來的信,我正準備晚點過去看你,告訴你這個好消息,誰知你倒先來看我這個老婆子了。”
聽出萬氏話裏的意思,傅芷璇訝異地微張着嘴,笑意爬滿整個臉頰:“母親,這莫非是夫君的信?他……要回來了?難怪我昨晚夢見他對說,讓我等着他。”
莫非真是菩薩顯靈了,不然傅氏怎麽會突然夢到文明?萬氏的面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她抓住傅芷璇的手有些急切地問道:“阿璇,跟娘說說,你都夢見什麽了?”
傅芷璇垂下眼睑,臉上升起一抹嬌羞的紅暈,聲若蚊蚋:“就是夢到大雪紛飛的日子,夫君穿着銀色的铠甲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帶着威風凜凜的騎兵凱旋而歸,進京朝見陛下……”
傅芷璇故意把當初季文明回京入城時的裝扮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她要在萬氏的心裏種下一棵種子,等季文明回京之日,就是這棵種子破土發芽成長的時候。她倒要看,在最心愛的兒子和最尊敬的神佛之間,萬氏會如何抉擇。
萬氏聽她說得如此仔細逼真,就連時間都對得上,心裏不免吃驚,甚至開始懷疑這是菩薩對她的警告。
她僵硬地指着傅芷璇手裏還未拆開的信紙,臉上笑得越發和善:“阿璇果然是個有福之人,咱們與大梁的戰事結束了,文明三個月後就要随征南大将軍回京述職了。”
“啊……”傅芷璇的臉上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驚喜,“真的?夫君要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她哆嗦着手指,顫顫巍巍地拆開信,打開紙,一目十行的掃下去,看着看着,她的臉頰上無聲地淌下兩行清淚。
萬氏見了,輕輕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好孩子,這些年辛苦你了。好在文明就要回來了,你也算熬到頭了……”
“嗯。”傅芷璇重重地點了下頭,心裏的恨意更上了一層樓。前世,她從頭到尾都沒見過這封信。
也就是說,這個老太婆其實早就知道季文明要回來了,至于為何會特意瞞着她,看到信紙下方被人小心裁去一截時留下的毛邊,傅芷璇心裏有譜了。
原來這個老太婆早在這時候就知道季文明停妻再娶的事了,原來她前世的悲劇在這時候就已經有了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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