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愛與恨的邊緣

“凡人啊，我們都是凡人，但不試一試怎麽知道會否成功呢？你說對吧？”他對魚尾文笑笑，眼角漾開好看的笑花。

“可這實在是太冒險了。”尾文聲音僵滞。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比起救她，這點小事不算什麽。”鳳栖梧嘴角挂起甜意，凝神望着冰棺中的元昔，“她才是一尊佛吶，得供着。”

尾文對這突如其來的寵溺語氣有些驚愕，但一想當年關于他與元昔相戀的傳聞，便也很快釋懷，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可以幫助先生調解一下經脈藥材，提前做好準備。”

“有勞了。”鳳栖梧微笑，禮貌地出來密室送客，待魚尾文走了便洩了力一般倒在地上，貼身扶着冰棺描摹着元昔模糊的臉，繞指一劃一劃，從眉畫到嘴，又淺淺折回，什麽也不說，靜靜的無言的沉默。

“見你鮮少有這麽靜默的時候，不料卻真的把我吓壞了，小昔，我心裏很慌。”他苦笑一聲，鮮少的哀傷，“是我負了你。我很後悔，但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之後，若屍骨泉下有知，對蘭陵我是不悔的。我想讓你恨我，想你懂事，可這麽多年，你還是這樣慣我，不值得。”

“哎，我們的事啊，我也曾以為能做的了主的，我自诩逍遙，可卻作繭自縛，想來天機橫陳，我們焉能如初？”

他自顧自說着，把頭發撩起一角，露出烏濃的一雙眼，裏面氤氲着連綿不斷的朝與夕，騰騰翻滾，跌宕起伏，無名的磨人的憂郁。

曾經的很多年前，他把他們之間細水長流的愛殺死了，給予淩遲體無完膚。

元昔是個貪懶的人，可是卻在離了蘭陵書院後持之以恒地給他寫着信箋，一筆一畫翻閱萬水千山，帶來南國的問候。

他拖着鐵灰色的長袍，從那深鎖的藥盒中将信一封封取出，尚餘淡淡一抹桃花殷，唇瓣輕啓，喃喃音動，“正煦七年五月元七，夜，難眠，思你甚篤，飲酒，不知醉，碎泥落酒杯。”

“正煦十年，乞巧，落雨，靜寂，蟬聲滲入岩石，思你。”

“正煦十二年，冬夜，泊雪，父王欲為我定親，滿殿公子着白衣，無一人勝你，事罷，不了了之。”

“正煦十三年，吳國進犯邊界，夥同百越不軌，內憂外患，楚與中山國一衣帶水，和談多日，父王已為我與中山國世子定親。我從未見過他，也不想見他，我想見你，最近雷打的愈發頻繁了，但我無事，只想見你。”

“正煦十三年，我最近感覺很不爽，似是要渡天劫了，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感覺我說的都像是廢話一樣，你若是連自己都找不好，又哪能照顧的了蘭陵？”

“我最近總是在胡思亂想，小鳳，我們能不能像上次一樣離開中土，找一個荒島也好，我陪你，你陪我，什麽都不想管，哪怕我死，也定然不悔。”

......

她的愛總是這樣不加掩飾，恨卻能僞裝，他知道她心裏怨過自己，可最終還是妥協了，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對他的畏葸選擇了退讓和容忍。

他們的愛犯了天地難容的罪過，相戀起始，注定無疾而終，無期徒刑不比死刑幹脆。

“跟你說話心情好多了，一年年看着學院裏的弟子們，我總以為自己老到要入土了，可胳膊腿還是能動的，總是以為自己很老，可年齡卻尴尬得很，或許等有一天我們都不再年輕了，方能更加坦然自若。”

“我會盡快把你治好，你安靜的樣子太反常了，和千年白骨老妖精一樣，原諒我這樣的說辭，但真的很像，做夢時總是夢見你往我心口紮刺，但我想，寧願我死了你也不能有事，這樣我也自得其所。”

他細細碎碎地講着，低頭時卻驚訝地發現了冰棺中的她流下了一滴淚，世俗人情已折磨得不像樣子，可兩人卻始終心有靈犀。

他知道她心裏在哭，卻沒有聲音。她在無聲無息地擔心他。

“不必擔心，我沒事。”他用手指點着冰棺上她心口的位置，低低吟着，“青岑可浪，碧海可塵，念予天，汝同存。若有來世，我一定向天再借五百年，然後兌成一毫一厘，光明正大地愛你。”

他再也不要當她的老師，而後于千萬人中遇見她，堂堂正正，不躲不避。

再也沒有顧忌。

夜色深沉，君臨拿着毛筆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下花眉的手，頓時她一個猛子驚醒，哈喇子流了滿嘴，擦了擦繼續垂頭喪氣地刻苦夜讀，君臨聲音不輕不重地督促道，“你可長點心吧，從今天開始少睡覺，多看書。”

“我要是熬夜苦讀，點着燈費油不說，那這光這麽亮影響你休息。”花眉指了指明晃晃透光的攢花宮燈，苦着一張小臉找借口。

君臨翹着嘴角，掏出一顆夜明珠，“沒事，有夜明珠，燈光溫和不傷眼，而且也不會影響朕休息。”

丫的果然是早有預謀。

花眉對他的不擇手段表示鄙視，晃晃悠悠神志不清，極其苦逼地訴說自己心酸，“我也想學啊，可上帝給我關上了一扇門，然後又給我關上了一扇窗，然後我就又去找那門，然後我發現上帝的意圖就是不想讓我出來，那上帝的旨意我能違逆麽，臣妾做不到啊。”

“那你就破門而出，快點帶上腦子學習。”

“你不造，這門是made in china ，裏面藏了兩層諾基亞，砸不開，我實在無力回天啊，還是讓我睡一覺清醒一下吧。”

“認真點！嚴肅。”君臨表示對她插科打诨的行徑眼中鄙視。

“你不要再叨叨了，我告訴你，其實我認真起來連我自己都怕。”花眉把臉貼在課本上，無力地翻着白眼。

“那你認真點啊。”

“可是我怕啊。”

“......”君臨被她氣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聽炭精這厮還恬不知恥地大放厥詞，“其實呢我是怕我複習的這麽全面，到時候一下子名列前茅就不好了，多傷師兄們的自尊心呀。”

“你想多了。”君臨虎視眈眈地瞅着她，砰砰拿手指摳書，語氣綿長而霸道，“朕不想扼殺你作為一個孩子的夢想，炭精你再不學習，朕想直接扼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