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除

3號當天,紀闵藍上午沒起得來,孟笙倒是精神抖擻,一大早就跑到木蘭美術館充當免費攝影師。

等紀闵藍睡醒,慢悠悠吃完飯,現身畫展現場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七月的A市,正值酷暑,烈日當空,熱得人心煩氣躁。

紀闵藍剛一打開出租車門,熱浪随即撲面而來,順着裸露的毛孔狡猾地鑽進身體,頃刻間占滿全身。

紀闵藍實在搞不懂,他當時為什麽要把畫展的日子定在這時候,簡直是給自己找罪受。

孟笙在門口等他,見紀闵藍黑着一張臉就明白是熱着了,忙招呼道:“快進來,裏邊涼快。”

紀闵藍兩步踏上階梯,走進美術館,冷風呼呼一吹,毛孔瞬間舒展,熱氣驅散,煩躁的心情剛有所緩解,就聽到孟笙說:“我看到你爸了。”

紀闵藍懷疑自己是熱懵了,産生幻聽:“......誰?”

孟笙肯定道:“你爸,沈教授。就十分鐘前,我下樓接你的時候。”

紀闵藍有一瞬恍惚,上一次見沈韻之是什麽時候?時隔太久,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總之,自六歲那年父母離婚,紀闵藍被判給了母親紀瑛,此後這二十年間,他與沈韻之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都集中在紀瑛定居國外的這五年。

紀闵藍跟着孟笙踏上樓梯,語氣不鹹不淡地問:“他來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孟笙停下來瞥他一眼,像在看白癡,“參觀兒子畫展呗。”

紀闵藍臉上挂不住,正要嗆回去,餘光就瞥到了站在樓梯口的沈韻之,看樣子正準備離開。

紀闵藍擡頭,父子倆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生疏、僵硬、尴尬。

歲月似乎對沈韻之格外寬容,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再加上本身氣質溫文儒雅,身形清瘦,完全不像年過半百的中年大叔。相反,随着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更是平添了幾分說不出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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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笙跟沈韻之打了個招呼,兩腳抹油,抱着單反跑了。

沉默在餘下倆人之間蔓延,紀闵藍不想繼續無意義耗下去,幾步邁完剩餘的臺階,目不斜視地從沈韻之身旁走過,剛錯身,就被人叫住了。

“闵藍。”

紀闵藍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也沒應聲。

像是完全不介意他的不禮貌,沈韻之溫潤的聲音響起:“這個月15號......你有時間嗎?來家裏吃個飯吧。”

7月15號,紀闵藍記得,那天是沈韻之五十歲生日。

半晌過去,沈韻之沒有得到答複,他失落地收回視線,轉身準備離開,下一秒就聽到紀闵藍有些別扭地說:“看情況。”

此次畫展圓滿結束,今天來的人不少,除去孟笙和紀闵藍微博預熱吸引過來的粉絲,更多的是被畫廊線上線下宣傳而吸引過來的路人,賣出去的畫比紀闵藍預計的多得多。

下半年可以心安理得躺平,紀闵藍難得心情不錯。

孟笙說:“等會兒結束,咱們得請畫廊的工作人員吃個飯,犒勞犒勞大家,這幾天多虧了他們,挺辛苦的。”

紀闵藍沒意見,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反正有孟笙在,也不需要他多說話。

紀闵藍和孟笙在角落小聲合計晚上吃什麽,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格外熱情的男聲。

“紀老師!原來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

紀闵藍順着聲音望過去,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長得還行,穿着打扮比他更像藝術家。

男人走近,沖一旁的孟笙點點頭,視線很快挪到紀闵藍臉上,上下掃視的目光帶着些許侵略性,像在欣賞一幅十分對胃口的畫作。

紀闵藍感到冒犯,蹙起眉心剛露不悅,男人似有察覺,眼神立刻恢複正常,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勢,笑盈盈地自我介紹道:“我叫秦淮,木蘭美術館的老板。”

紀闵藍本不想搭理,被孟笙胳膊肘怼了一下,于是不情不願地伸手,極其敷衍地碰了碰對方指尖,淡淡道:“秦老板,你好。”

秦淮的目光在紀闵藍左手上停留片刻,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還是那副笑臉,“紀老師,別這麽客氣,我是你的粉絲,特別喜歡你——的作品。”

這種場面話,紀闵藍聽多了,假笑道謝。

孟笙覺出一絲異樣,默默站在邊上看戲。

下午六點,到了木蘭美術館的閉館時間。

負責紀闵藍畫展布置和宣傳的一共有三名工作人員,孟笙向他們提出紀闵藍想請大家吃飯,衆人欣然同意,秦淮身為幕後老板,自然也在邀請之中。

一行六人,驅車前往孟笙提前訂好的餐廳。

席間,紀闵藍幾乎沒怎麽說話,他不擅長人際交往,說話不過腦,一開口很容易得罪人,索性專心吃飯,把招呼客人的重任放心交給孟笙。

秦淮坐在紀闵藍旁邊,一開始還試圖同他搭話,後來見他态度敷衍,冷冷淡淡,便識趣閉嘴,不再讨嫌。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紀闵藍起身去了趟衛生間,回來路上先到前臺結賬,卻被告知已經有人付過錢了。

紀闵藍以為是孟笙,前臺小哥卻說是一個帥哥。

“帥哥”正好出來抽煙,看到紀闵藍的身影,狗皮膏藥似地湊上來,秦淮毫不見外道:“紀老師,飯我請,你請我們喝酒怎麽樣?”

喝酒?

醉了的話是不是就能不去想那個人了?

紀闵藍心思百轉,最終答應下來。

倆人一前一後回到包房,一進門,秦淮就朗聲宣布:“走走走,換場。紀老師還要請咱們喝酒!”

聞言,孟笙意外地看向紀闵藍,小聲八卦:“你怎麽回事,才認識半天就要跟人家喝酒?”

紀闵藍不明所以道,“關他什麽事,我就是想喝酒了,不行?”

孟笙:“......”

好吧,她還以為這家夥突然開竅了呢。

酒吧是秦淮推薦的地兒,距餐廳不遠,開車過去十來分鐘,是他朋友新開的店,今天正好過去暖暖場。

紀闵藍很少去酒吧消遣,他一向不喜歡酒吧、KTV這類封閉的娛樂場所,總覺得裏頭烏煙瘴氣,呆着難受。

秦淮帶他們來的這家倒還好,沒什麽特別難聞的味道,燈光也不像一般酒吧那樣昏暗、暧昧,空氣中散發着濃烈的酒精味,香的、甜的、辣的、嗆人的,多重味道雜糅在一塊兒,混成了一種難言的味道,還挺勾人的。

紀闵藍走在人群後面,咽了咽口水,饞了,暗自下定決心今晚不醉不歸,反正有孟笙在,她酒量好,千杯不醉,如果他真的喝多了也不怕被人拐跑。

秦淮的朋友正好在店裏,領着他們去了正中間的卡座,送了他們幾瓶洋酒,神秘地說他們今天來得巧,晚點有精彩節目,到時候一定要好好瞧瞧。

富有節奏的音樂聲震耳欲聾,舞臺上全是人,肉貼肉地蹦着迪,紀闵藍沒聽清老板說了什麽,自顧自倒了一杯,旁若無人地品起來。

許是紀闵藍高冷的形象深入人心,沒人過來敬酒,他樂得自在,偶爾跟孟笙碰一個,小聲說着話,沒喝幾杯腦袋就開始發暈。

孟笙見狀,宛如一個冷酷的家長,不留情面地沒收他的酒杯。

紀闵藍委屈極了,努力睜大那雙被酒意熏陶的醉眼,伸手就想搶過來:“你幹嘛呀,我還要喝。”

孟笙毫不費勁地躲開,無情道:“沒門。紀小魚,你給我安分一點。”

紀闵藍生氣了,賭氣地轉過身,不想理那個搶走他酒杯的壞蛋。

孟笙瞄了他一眼,見他安分下來,放心跟其他人喝酒玩游戲。

秦淮就在這個時候湊過來,他端着酒杯,盯着紀闵藍微紅的側臉,吹彈可破的肌膚、纖長濃密的睫毛、高挺小巧的鼻梁、飽滿紅潤的嘴唇,每一處都恰巧長在秦淮審美點上。

秦淮湊近了低聲說:“終于見面了,紀老師。”

紀闵藍聽到聲音,有些遲緩地轉過腦袋,渙散地目光落在秦淮臉上,他含糊地說:“我不認識你。”

秦淮笑了笑,“沒關系,以後就認識了。”

紀闵藍看着他手裏的酒杯,嘴饞地舔舔唇,“我也想喝。”

秦淮看了一眼孟笙,見她沒注意這邊,拿了一個新杯子,只倒了兩口的量,遞給紀闵藍:“給。”

紀闵藍此刻像一個小孩兒,得到了最喜愛的糖果,他歡呼一聲,笑着跟秦淮說謝謝。

這是紀闵藍第一次對他笑,漂亮的桃花眼看上去含情脈脈,秦淮心跳突然加速,他有些忍不住了,直接問道:“紀老師,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嗎?”

今天并不是秦淮第一次見紀闵藍。

早在幾個月前,他在一位畫家朋友的畫展上,看到了一張令他難以忘懷的側顏,匆匆一瞥,心裏就蕩起漣漪。幾番打聽之下,人是找到了,卻得知對方并非單身,已經有交往好幾年的男朋友,随時随地戴在手上的戒指,無情宣誓這麽個寶貝已經有主了。

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紀闵藍瞬間收起笑,臉色沉下來,不高興地說:“誰跟你說的。”

秦淮指了指他的左手,說:“你沒戴戒指。所以是分手了吧?”

紀闵藍抿緊雙唇,身體坐直,右手死死捂住左手,焦躁不安地摩挲着空蕩蕩的中指指根,他擡起屁股往孟笙那邊挪了挪,眼神防備地看着秦淮,像一個遭到伏擊的小刺猬,渾身都豎起堅硬的刺,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秦淮:“......”這反應,不太對勁啊。

氣氛尴尬之際,舞臺那邊适時響起一陣激動熱烈的歡呼,紀闵藍他們這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不知何時,舞臺變成了擂臺,外圈一層一層圍滿了人群,裏頭站了兩個光着膀子的肌肉猛男,戴着拳擊手套,各自占領一邊,目光膠着,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倆人之間的火藥味愈演愈重。

顯而易見,接下來會有一場精彩的拳擊表演。

孟笙低聲罵了句髒話,偏過頭,擔心地看向紀闵藍。

紀闵藍沒有察覺孟笙的目光,他愣愣地望着擂臺,一動不動。

告白被迫中斷,秦淮面露不悅,等稍微安靜一點,他再次看向紀闵藍,不在乎對方剛才的反應,眼底藏着勢在必得,直言不諱道:“紀老師,我可以追你嗎?”

紀闵藍,我喜歡你。

紀闵藍,我可以追你嗎?

酒精熏然下,紀闵藍的視線變得模糊,一時之間,他竟分不太清說這話的人到底是誰。

是周正嗎?還是別的什麽人?

怎麽可能會是他呢。

紀闵藍,你這麽快就忘了麽,周正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他們戀愛的時間甚至比跟你談的時間還要長。

紀闵藍,你清醒一點,周正早就不愛你了。

心髒的劇痛喚醒了分不清現實和過去的紀闵藍,他的眼神慢慢聚焦,逐漸看清了面前告白的人究竟是誰。

面對秦淮,紀闵藍內心毫無波瀾地拒絕道:“不可以。”

原來酒精并沒有清除記憶的作用,反而會放大不該存在的思念。

過去這麽多天,紀闵藍到今天才肯承認,他的軀殼是離開了風嶺島,但靈魂早在回來那天,就已經溺死在了那片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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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是過渡章,可能大家覺得沒什麽意思,但在我看來都是小魚必須經歷的心路歷程,不可能說追夫就去追了。

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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