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惡魔

倆人不歡而散,周正又離開了民宿。

紀闵藍看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猶豫不定,想跟上去,又覺得跟蹤的行為太過變态。

紀闵藍在院子裏躊躇片刻,轉身走進民宿大廳,目的地不是房間,而是反方向的前臺。

此時,老板娘梁燕正坐在位置上吃飯,餘光瞄到有人靠近,停下進食的動作,擡起頭準備招呼,結果發現是紀闵藍。

梁燕笑着說:“紀先生,有什麽需要嗎?”

紀闵藍說:“有點事想問問,你先吃吧。”

梁燕把筷子放下,“沒事兒,我吃好了,你問。”

紀闵藍便不再客氣,直接問道:“姐你知道......周正今天是去哪裏嗎?”

看他那嚴肅的神情,梁燕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呢,失笑回道:“去學校幹活呢。前不久來了場臺風,教學樓塌了,阿正找了幾個師傅去翻修,這段時間休息日,都在那兒幫忙。”

紀闵藍緊繃的情緒徒然放松。

原來,周正沒有在約會,是他想多了。

盡管紀闵藍誇下海口決定插足,但他內心深處并不希望周正真的跟另一個人談了這麽久,甚至比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都長,他受不了。

紀闵藍寧願相信周正是因為不想被他糾纏,才編造出一個“男朋友”來騙他。

要問問老板娘嗎?

如果周正說的是真的,那她應該見過那個人,反之,是不是就能證明周正在說謊。

紀闵藍看着梁燕,又問道:“周正來風嶺島多久了?一直都在你們這兒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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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燕回道:“四年多了,一直在這兒。”

那你知道他有一個談了好幾年的對象嗎?

你見過他嗎?

話到嘴邊,紀闵藍徒然心生膽怯,不敢問出口了。

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驗證這件事的真實性,不急于這一時。

最後,紀闵藍只向老板娘問了學校的名字和大致位置,打算過去看看。

海島上的交通工具以電動車為主,路邊随處可見,掃碼就能騎走。可惜,紀闵藍不會,他平衡感和方向感實在太差,以前孟笙拉着他學過,摔疼一次之後,他說什麽也不學了。

老板娘說風嶺小學在半山腰上,要走一截山路,騎車到山腳要花二十來分鐘,跟步行上山的時間差不多。紀闵藍當時就有些疑惑,五十分鐘的路程,那中午周正怎麽半小時就回來了?

正當紀闵藍一籌莫展之際,馬路上出現一輛摩托車,紀闵藍趕忙招手,讓師傅停下了。

紀闵藍說:“師傅,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去風嶺小學山腳下?”

師傅拒絕道:“我這兒有事呢,不順路。”

眼見對方就要開走,紀闵藍忙道:“車費給你兩百,你看行嗎?”

人民幣的誘惑是巨大的,師傅一聽就笑了,朝紀闵藍擡擡下巴,說:“那行,上車。”

這師傅開車比孟笙還猛,原本二十來分鐘的路程,硬生生縮短到十五分鐘,紀闵藍全程心驚膽戰,下車付錢的時候,雙腿都還在發軟。

紀闵藍站在原地緩了一會,腿上才恢複力氣,踏上通往山上的那條小路。地圖上能搜到學校的位置,但紀闵藍的方向感真的很差,看地圖找路的經驗有限,走着走着就走偏了,發現後又重新回到正确的那條路,如此反複,本來二十分鐘就能到學校,紀闵藍卻多花了一半的時間。

遠遠瞧見風嶺小學的牌匾時,紀闵藍差點喜極而泣。

再來幾分鐘,他真走不動了。紀闵藍平時極少出門,就算外出,去哪兒也都是坐車,幾乎沒走過這麽長時間的路,再加上他今天穿的板鞋,鞋底比較硬,不适合走山路,幾分鐘前差點摔了一跤,右腿腳腕似乎扭傷了。

紀闵藍一瘸一拐挪進學校,屬于孩童的朗朗讀書聲響徹校園,破敗、陳舊、寒酸又帶着一絲生機,是這裏帶給紀闵藍最直觀的感受。

他生活優渥,一直在城市裏生活,待過的學校硬件設施和教學質量都是數一數二的,從未見過這樣的校園,心情不免沉重。

紀闵藍沒想到就這樣直接跟周正打了個照面,對方站在操場邊上抽煙,二十來度的天氣,光着膀子只穿了件背心,額角挂滿汗珠。

現在周正這幅樣子,很像他當年打完拳時的狀态,紀闵藍臉熱地移開視線。

周正也看到紀闵藍了,很明顯地皺了下眉,似乎沒想到他會跟過來。

周正一把扔掉煙頭,沉着臉快步向紀闵藍逼近。

紀闵藍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一聲一聲,裹滿兇意,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決定先發制人:“我沒有跟蹤你!我是問了老板娘,得知你在學校我才來的,想着多一個人可以幫幫忙,沒有別的意思!”

周正嗤笑:“你能幫什麽忙。”

紀闵藍被他怼的啞口無言。

好吧,他确實什麽忙也幫不了,就是想來看看那個叫“正哥”的人長什麽樣子,是否存在危機。

周正指了指校門口,說:“回去,別在這礙事。”

紀闵藍刻意讓自己忽略周正冷漠的眼神,俯下身揉揉小腿肚,厚着臉皮耍賴道:“我找不到路,走上來都花了四十分鐘,腿疼,走不動了。”

周正兩手叉腰,呼出一口濁氣,似乎拿紀闵藍沒辦法了,不再多說,轉身走了。

紀闵藍:“......”

啊,真的不管我啦?

紀闵藍被扔在校門口,看着周正的身影消失在正在施工的那棟教學樓,一時不知道該去哪兒,他有些站不住了,想找個地方坐下,還想喝水。

沒一會兒,另一棟完好的教學樓裏走出一個青年,穿着簡單幹淨、長相清俊順眼,看上去跟這所破舊的學校格格不入。

唐顯清是收到了周正的微信,特意出來找人的,看到紀闵藍的臉時,着實驚豔了一番,在現實生活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麽好看的人。

唐顯清說:“你好,是紀闵藍嗎?正哥讓我帶你去休息。”

這道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紀闵藍眯了眯眼,确定面前這個就是在電話裏叫“正哥”的那個人。

紀闵藍不着痕跡打量對方,回道:“對,我是。”

唐顯清笑着說:“那跟我走吧,去我辦公室坐會兒。”

紀闵藍擡步跟上,盡量讓自己忽略腳上的不适,走到他身側,閑聊似地說:“你是學校的老師嗎?看着年紀還小。”

“剛大學畢業,過來支教呢。”唐顯清偏頭看了看紀闵藍,好奇道,“你看着更顯小,應該還沒我大吧?不像是正哥的朋友啊。”

這話沒人不愛聽,紀闵藍心情愉悅幾分,耐着性子回他:“我二十六了。”

唐顯清意外地看着他,煞有其事地搖搖頭:“真不像,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

感嘆完,又自來熟似地說:“那我得叫你一聲哥。”

紀闵藍對他見個人就叫哥的習慣感到無語,顯得他上午因為聽到一聲“正哥”就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傻。

唐顯清把紀闵藍帶到教室辦公室,在二樓,條件比較簡陋,辦公桌和椅子看上去年代久遠。

唐顯清把自己的椅子讓給紀闵藍坐,用幹淨的杯子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說:“闵藍哥,你自便,我得去上課了。”

紀闵藍接過,冰涼的手捂上去一下就暖和了,回道:“謝謝。你忙吧,不用管我。”

唐顯清走後,辦公室安靜下來,紀闵藍其實更想出去看看周正,他幹活的樣子一定特別性感。可惜,他腳是真的疼,說走不動路并非在誇張。

紀闵藍撈起褲腳看了看,腳腕腫了,動一下就疼,他動作小心地揉了兩把,不敢告訴周正,不想讓周正覺得他真的只會添麻煩。

紀闵藍把熱水喝幹淨,缺水症狀緩解,無事可做,開始打量着這間破舊的辦公室。校園陳舊的模樣再次浮現在眼前,他有點存款,拿一部分出來應該可以給學校添置一些硬件設施。

走了這麽久的路,紀闵藍很累,窩在唐顯清的椅子上睡着了,後來被喧鬧地嬉笑聲吵醒。聽這動靜,多半是放學了。

辦公室門口傳來動靜,紀闵藍迷迷糊糊睜眼,和門口那道粉色身影面面相觑。

小宇沒見過裏面那個漂亮哥哥,怯生生地問:“哥哥,唐老師不在嗎?”

一開始,紀闵藍沒有察覺異樣,以為對方是留着短發的女孩兒,一聽聲音才知道是個男孩兒。

殘留的瞌睡徹底消散,自以為死去的那段記憶毫無預兆侵襲腦海,紀闵藍頭痛欲裂,他難受地俯下身,雙手死死按住腦袋,卻控制不了那些畫面一幀接一幀浮現在眼前。

“我們班有一個變态!明明是男生,卻總是穿女裝呢!長得也像個女孩子。”

“他還從來不跟男生講話呢,只跟女生玩兒。”

“那個變态太好玩了,怎麽罵他都不還嘴,像個啞巴。”

“我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只要前一天我們跟他說了話,第二天他身上就有傷诶!”

“那我們多跟他說點話,看他明天身上的傷是不是更多哈哈哈。”

“誰讓你跟那些男的講話的!男人都是一群惡心的臭蟲,沾上了渾身就得腐爛,你為什麽不聽話!為什麽要搭理他們!滾,自己滾去閣樓關禁閉!”

“闵藍,你是女孩子,是媽媽的女兒,記住了嗎?如果下次再記不住......媽媽可要好好懲罰你了。”

“真乖,媽媽的寶貝女兒最聽話了。”

在這一聲聲惡魔般的聲音裏,紀闵藍依稀分辨出一道熟悉的腳步聲,緊接着他被納入一個溫暖又安全的懷抱之中,那些記憶被傾數擊散。

此時的紀闵藍,就像一條即将溺死的魚,周正就是他賴以生存的水源。他緊緊抱住周正,貼在他頸側大口大口呼吸。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異樣,周正難得沒有推開他,安靜地半蹲在他身前,任他抱着,什麽話都沒說。

紀闵藍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門口那個小孩兒的身影早就不見了,方才還熱熱鬧鬧的校園也安靜下來。

那段糟糕的記憶,紀闵藍從未向周正提起過,因為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那時候最要面子,不想讓周正可憐。

可是現在,他突然很想傾訴,如果他把這一切告訴周正,還會引來對方哪怕一絲心疼嗎?

就在這時,周正開口了,還是那副冷淡的語氣。

“還想抱到什麽時候。”

紀闵藍癟嘴,松開手,不情不願地退出周正的懷抱。

周正站起身,對他說:“走吧。”

紀闵藍仰頭望着他,把右腿往前伸了伸,撈起褲腿給他看腳腕,可憐巴巴地說:“腳腫了,真的走不動。”

周正盯着紀闵藍腫成饅頭的腳腕,眉心皺成小山,眼神很兇地看了紀闵藍一眼,似乎是想罵人,但最後什麽也沒說。

只是重新蹲下身,脫掉紀闵藍的鞋襪,伸手握住他的腳按了按。

“嘶——”紀闵藍臉皺成一團,“疼疼疼。”

周正沒理他,仔細按壓了幾處地方,确認沒傷到骨頭後,給他穿上鞋襪,保持半蹲的姿勢轉過身,對紀闵藍說:“上來。”

紀闵藍生怕周正下一秒反悔,幾乎是撲到他背上。

周正沒料到他動作這麽大,被沖擊力帶着往前,右腿膝蓋狠狠磕在地上。

紀闵藍聽到聲音,疑惑擡頭:“怎麽了?”

“沒事。”

周正雙腿肌肉繃緊,把紀闵藍背起來,腳步穩健地走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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