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關機

回答紀闵藍的,是長久的沉默。

周正逆光而站,一動未動,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就在紀闵藍以為周正準備持續裝死時,前方那團黑影忽然動了,以驚人的速度向他逼近。眨眼之間,周正便來到他的面前,臉色陰沉至極,與不久前柔情蜜意的那個他完全判若兩人。

不等紀闵藍繼續追問,周正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抓着他往外走,經過剛才那一遭,紀闵藍渾身力氣被抽幹,跟不上周正大而急的腳步,被他拽得腳下踉跄,差點狼狽摔倒,秦淮眼明手快沖上來扶了他一把。

“紀老師!”秦淮拉住紀闵藍的另一只手,穩住他的身形,阻止周正離開的腳步,朝他吼道,“周正,你他媽發什麽瘋!把紀老師放開!”

紀闵藍被他倆夾在中間,兩只手皆被禁锢,掙了掙,都沒掙開,索性放棄,擡頭望着周正,“你要帶我去哪兒?”

周正回頭,無視紀闵藍,盯着秦淮,聲音冷靜而危險:“不關你的事,松手。”

秦淮不甘示弱道:“該松手的人是你。”

周正沒再說什麽,繞過紀闵藍,長腿一擡,快速而精準地踢向秦淮上腹!

秦淮沒想到周正會突然動手,防不勝防地被他踢個正着。

“我靠——”劇烈的沖擊力下,秦淮不得不松開紀闵藍的手,猛地往後退了幾步,躬身捂住小腹,額角冒汗,一瞬間疼得直不起腰。

“阿正!你幹什麽?!”梁燕聽到屋外似乎起了争執,連忙抱着大黃出來,就看見這幅場景,吓得她心髒驟停,快步走到秦淮身側,扶住他,彎下腰身忙問,“秦先生,你沒事吧?”

秦淮閉眼緩了緩,最疼的那股勁兒過去之後,沖梁燕擺擺手,擡起頭來,院子裏哪還有那倆人的身影。

秦淮罵道:“操!”

萍姐理發店已經在風嶺島開上十來年了,平時光顧的基本都是島上的居民,就算有旅游的客人,多半也只是洗個頭或者修剪頭發,鮮少有燙染的。

今天來了一位,還長得那般标志,尤其是換上新發色之後,眉眼越發生動明豔,那模樣比電視裏的小生還要好看,讓萍姐記憶猶新,所以周正領着人進店的時候,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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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萍姐笑着說,“你們認識啊,早知道我給這位小帥哥打個折呀。”

離得近了,萍姐才看清周正平日總是沒什麽情緒的臉上,此時布滿陰雲,叫人看了瘆得慌。

“這、這是怎麽了?”萍姐問道。

周正把紀闵藍往裏一甩,沉聲道:“萍姐,把他頭發染黑。”

紀闵藍憋了一路的氣在此刻爆發,他瞪着周正,雙眼發紅:“我不要!”

“由不得你。”周正沒看紀闵藍,對萍姐說,“麻煩了。”

萍姐見多了學生仔叛逆躲着父母染頭發趕時髦,見周正這麽生氣,就以為紀闵藍是他弟弟,不由笑道:“阿正,你弟弟染這個色蠻好看的呀,成年了還管這麽嚴啊?”

這一路周正沒有看紀闵藍一眼,說話也不搭理,總之把他無視徹底,紀闵藍被他的态度徹底勾出了逆反心思,委屈難過傾數轉化成鋪天蓋地的憤怒。

“誰是他弟了?!我的頭發,我想染什麽色就染什麽色,他周正管不着!”

萍姐有點懵了,既然不是兄弟,那周正做什麽幹涉別人染頭發?

周正沒再說話,但人杵在門口當門神,大有不給紀闵藍染黑不罷休的架勢。

眼見雙方僵持不下,門外又傳來動靜,是汽車急促熄火的聲音。

秦淮率先下車,幾步沖進理發店,掄起拳頭就要往周正臉上砸。

即使紀闵藍還在氣頭上,也知道秦淮不是周正的對手,但他還是控制不住的擔心,連忙失聲制止:“秦淮,住手!”

萍姐驚呼道:“诶,別在我店裏打架啊!”

周正接住秦淮的拳頭,平靜地說:“你打不過我。”

秦淮冷笑一聲:“剛才是我沒防備,才着了你的道,真打起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說罷,眼見就要動手,紀闵藍沖上前,擋在周正身前,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态。

周正被突然湧入眼下的金色灼了眼,猛地後退,被冷汗浸濕的後背抵住門框,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紀闵藍皺眉道:“秦淮,你做什麽?”

秦淮把視線挪到紀闵藍臉上,說:“紀老師,他這麽對你,我幫你教訓他!”

這時,落後一步的梁燕也匆忙趕來,見紀闵藍完好無損松了口氣,走到周正身側,發現他狀态不對,假意氣惱地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說:“阿正!你看看你,大晚上的,把大家都吓壞了。”

周正被梁燕這一巴掌拍醒,擡手摸了把臉,呼出一口氣,恢複冷靜,不知對誰扔下一句“抱歉”,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紀闵藍下意識追了兩步。

梁燕先是跟萍姐道了歉,又看着紀闵藍說:“小紀,吓到了吧?我代阿正給你賠個不是。”

紀闵藍眼睛還望着周正離開的方向,問道:“他......為什麽對我染頭發反應這麽大?”

梁燕同樣不解,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紀闵藍垂下眉眼,自嘲地笑笑:“他男朋友也是這個發色吧?所以他不樂意。”

秦淮震驚道:“什麽?周正有男朋友?!”

梁燕嘆了口氣,說:“我去看看阿正。你們也趕緊回民宿吧,晚上外邊冷。”

紀闵藍不想回去,他讓秦淮先走,說自己想在外邊散散步。

秦淮不放心他一個人,跟在紀闵藍身後,看他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街上,明明身處人群之中,卻形影單只,看上去那麽孤單無助。

沖動之下,秦淮想走上前陪着他一起走,後又想到或許紀闵藍并不需要,便作罷,默默當了一小時尾巴。

直到紀闵藍走到海邊,似乎累了,在一塊礁石上坐下,秦淮才上前,把剛才在路邊買的礦泉水遞給他,輕聲說:“紀老師,喝點水吧。”

聽到秦淮的聲音,紀闵藍失焦的眼神聚集些許,伸手接過,嗓音有些啞:“謝謝。”

海風很大,他們坐在沙灘上,并無任何遮擋。

接水時,紀闵藍冷得像冰的手指碰到了秦淮的手背,他皺起眉,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想要給紀闵藍披上,被對方擡手擋住他的動作。

紀闵藍有些抗拒地說:“我不冷。”

秦淮雙臂在半空僵了幾秒,無奈放下,只得坐到外側風口,盡力給他擋一點風。

沉默片刻,秦淮實在忍不住道:“紀老師,既然周正已經有男朋友了,你為什麽還要......”

紀闵藍輕聲說:“因為我賤啊。”

在今晚之前,紀闵藍還能催眠自己,沒看到人就當周正的男朋友不存在,可事到如今,周正沒叫完的那聲“寶貝”,給他當頭棒喝,徹底擊碎了他辛苦維系半個月的假象。

周正這個騙子,他明明說過只會叫他一個人寶貝,然而現在,這個帶着滿滿寵溺的愛稱屬于別人了。

紀闵藍不再是周正唯一的寶貝了。

胸口悶疼,眼淚順着眼角滑下,紀闵藍不想在別人面前失态,不着痕跡偏頭,擡手用力抹掉。

秦淮皺眉,不喜歡他的用詞:“別這麽說。”

“難道不是嗎?”紀闵藍看着他說,眼裏盛滿對自己的嘲諷與厭惡,“妄圖橫插一腳破壞別人的感情,不就是犯賤?”

秦淮無法回答紀闵藍這個問題,反而問道:“紀老師,你就......這麽喜歡周正?”

紀闵藍搖頭,沉默良久,啓唇吐出幾個字。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仿若只是說給自己聽,頃刻間便消散在風裏。

秦淮就坐在他身邊,聽清了,被他眼中不加掩飾的偏執和瘋狂鎮住,久久無言。

翌日,紀闵藍醒過來時,已經快到中午,發現自己有些不舒服,渾身酸軟無力,雙眼脹痛,嗓子眼也疼,還有輕微咳嗽的症狀,想來是昨晚在海邊呆久了,衣着單薄,着了涼。

“咳咳——”

咳嗽兩聲牽動全身,哪哪都疼,紀闵藍煩躁郁悶,起身燒了壺熱水,去衛生間洗漱回來,翻了翻醫藥箱,裏邊沒有感冒藥,只有他的胃藥和前幾天開的過敏藥,于是只能沖了杯溫水喝掉。

喉間的幹澀疼痛得以輕微緩解,紀闵藍換下睡衣,穿了件稍微厚一點的白襯衫,就要合上櫃門時頓了頓,又再次打開,翻出一個灰色棒球帽戴上。

慘淡蒼白的臉色和昨晚剛染的金發被藏匿于帽檐之下。

開門出去,紀闵藍去前臺找梁燕,大黃的傷差不多痊愈,已經沒綁繃帶了,在地上玩球,看到紀闵藍就屁颠颠蹦過來蹭他小腿,瘋狂搖尾巴。

梁燕看到他過來,開口道:“小紀早啊,秦先生一大早就離開了,估計是怕吵到你,讓我跟你說一聲。”

紀闵藍沒力氣搭理大黃,沖梁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啞聲說:“燕姐咳咳——早。”

“嗓子怎麽這麽啞?”梁燕驚道,“感冒了嗎?吃藥了沒?”

紀闵藍搖頭,說:“你這兒有感冒藥嗎?我買點,不想出去。”

“有有,等着啊。”梁燕回了房間,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裏拿了一堆藥,問清了紀闵藍的症狀,才翻出兩盒藥給他,“跟上次秋秋的症狀差不多,吃這兩種藥應該就行了。”

紀闵藍接過,道了謝,問:“多少錢?”

梁燕佯怒:“錢什麽錢,燕姐生氣了啊,自己拿着吃。”

過于客氣便是不禮貌了,紀闵藍沒再執意付錢。

“飯後再吃藥,”梁燕說,“中午想吃什麽?”

因為生病的緣故,紀闵藍反應有些遲緩,“嗯?”

梁燕解釋道:“阿正去市裏了,這兩天我給你做飯。”

紀闵藍低着頭,反應了好一會兒,擡頭看向梁燕,眼神冰涼,“他這是在躲我?”

梁燕頓了頓,說:“沒有,他是真的有事,你別多想。”

紀闵藍追問:“什麽事?”

“這......”梁燕有些為難道,“阿正的私事,我不方便說。”

紀闵藍冷笑,拿着藥轉身就走。

回到房間,紀闵藍用力帶上門,把藥扔到桌上,藥盒撞擊桌面,發出一聲脆響。

周正呢?!

周正去哪兒了?!

他能有什麽私事不方便說?

昨晚見了贗品不高興,所以今天便迫不及待去見真正的“寶貝”洗眼睛?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明明是他先遇到周正的,是他先跟周正談戀愛的,現在卻淪落到被周正認成那個後來者?哪怕只有一秒的時間,也讓紀闵藍無法接受!

怒火攻心,紀闵藍此時幾乎沒有理智可言,手指發顫地打開手機,給周正打電話,音筒裏卻傳來冰涼的電子女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砰——”

手機被主人用力砸在地上,瞬間黑屏,上一秒還完好無損的屏幕此時四分五裂,一如紀闵藍從昨晚起就已七零八碎的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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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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