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活着更難
孟星魂看着跪在地上磕頭的鐵成鋼，冷聲道：“我不是星君下凡，我也不是來救你的，更不是來替你們兄弟伸冤。”
鐵成鋼愣在那裏。
孟星魂從多功能腰帶裏取出一張紙，掃了一眼上面的記錄的內容，道：“枉你們兄弟七人叫“七勇士”，但你們們對“勇敢”這兩個字的意思并不能全部了解。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你們認為這就是勇敢？卻不知道這種勇敢是多麽愚蠢！”
鐵成鋼臉憋得通紅，他瞪着眼睛怒道：“別人怕鬼神，我卻不怕，哪怕你是地府的鬼差，我也要問一句，你憑什麽污蔑我們兄弟！”
孟星魂道：“你們幫萬景山莊段四爺争奪水源介入械鬥，萬景山莊周邊大大小小三十多個村莊，哪個村沒有被你們打死丈夫和父親的孤兒寡母？”
鐵成鋼臉色大變，驚恐地看向黑甲武士。
孟星魂又道：“你們兄弟七人，其中四個人的妻子是搶來的，四個女孩子中有三個被當面打死了心上人！現在你那些弟妹們，別說是傷心流淚，怕是已經開心地得跳起舞來了吧？”
鐵成鋼冷汗順着鬓角流下。
孟星魂接着道：“你們仗着武力過人，人多勢衆，橫行鄉裏，哪個人敢非議一句，就要打上門去，當着那人妻子孩子老父老母的面打落牙齒打斷腿。七勇士不過是你們美化自己的稱呼，是江湖人的稱呼，你可知在百姓口中你們七兄弟叫做‘七惡霸’來的？”
鐵成鋼高昂的頭顱垂了下去，他低聲道：“我……我卻沒有為惡……”
孟星魂道：“你是孤兒，從小受盡苦楚，吃百家飯長大，心中還尚存一絲良知，但你也眼睜睜看着兄弟為惡，礙于情面不肯阻止，包庇惡徒，助纣為虐！還巴望着給惡徒伸冤正名，你以為瞞過了凡間輿論，閻羅殿裏生死簿上不會記錄他們罪行麽？他們的罪名你也要算上一半！”
鐵成鋼面若死灰，喃喃道：“那就将我随那黃山三友一同拘走吧。”
孟星魂再次取出小黑匣子，對準鐵成鋼問道：“今後你還敢為惡麽，還敢包庇惡徒麽？”
鐵成鋼搖頭道：“小人今天才知道天理昭昭，天網恢恢，人在做，天在看！死也不敢了！”
小黑匣子沒有發出尖銳的鳴叫。
孟星魂道：“那我便放了你，你好自為之，回鄉之後做個好人，讓‘七惡霸’變為‘一善人’，好好彌補你兄弟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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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成鋼重重地磕了一頭，卻是一臉倔強地再次昂起頭道：“他們再惡，也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慘遭殺害，而且還蒙冤名，我卻逃了，就象是一條狗似就逃了。“
鐵成鋼接着道：“我逃，并不是怕死，是打算為他們将冤名洗刷，但現在已沒有洗刷冤名的必要了，此事傳揚開，七勇士就算沒血洗萬景山莊，也不過是七個橫行鄉裏的惡霸，我已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他并沒有說完這句，就已抽出柄刀。薄面鋒利的刀割斷了他自已的咽喉！
這轉變實在太快，孟星魂也是始料未及，錯愕當場。
耳機裏傳來阿福的冷笑：“看到了麽，有些人死都不怕，卻怕活着。很多時候死比活着容易，人都喜歡選容易做的事情，哪怕他是個勇士，膽子出了名的大也是一樣。”
孟星魂道：“為什麽？他說不再為惡明明是實話，我也放過了他……”
阿福道：“人是複雜的生物，親情和道義之間的抉擇本來就是無解難題，何況他早就已經作出了選擇。有人活着為了財富，有人活着為了女人，有人活着為了家庭，他活着為了兄弟，哪怕兄弟們都成了惡鬼，也要去地獄找兄弟們團聚。”
“再說了，回到鄉裏一世為善，頂着兄弟造的惡業和鄉民的罵名默默一輩子做好事，到死才有扭轉旁人觀念的可能。他見你如神明般洞若觀火，也不敢陽奉陰違，這麽活太憋屈了、太辛苦了，太不像個勇士了。他的戰友又不叫雷鋒，怎麽可能用一輩子時間辦這麽難的事情？還是一刀抹了脖子比較簡單吧。”
孟星魂沉默了。
阿福卻還接着說道：“鐵成鋼在整個武林中，已經算上得上是良善之輩，比九成九的江湖人心裏那點良知都多。将所有江湖人抓起來，全部宰了，興許有無辜的，隔着一個宰一個，還有漏網的，這就是流星世界的江湖人。”
孟星魂道：“江湖中總還是會有好人吧……就如武林正道領袖少林武當。”
阿福冷笑道：“那你要去問少室山下的佃戶了，問問他們‘好妻種好田、孬妻種孬田、無妻便無田’這樣的诽謗之言是怎麽流傳出來的。階級壓迫可無關信仰，黃山三友也是出家人，在黃山上修身養性了一輩子，還不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阿福嘆口氣道：“這真是一個讓人絕望的世界啊！我走過這麽多地方，也就只有那個拿着大劍的獨臂武士所在的世界比這裏更絕望了吧。那個世界至少有個劍斬妖魔的獨臂武士，這個世界除了一個不太情願做蝙蝠俠的殺手之外，什麽都沒有。”
孟星魂忍不住道：“不是還有老伯麽？聽江湖傳言，老伯就如萬家生佛一般……”
“呵呵。”
阿福冷笑一聲道：“你可知什麽叫‘大佬洗白’麽？老伯他老了，快要殺不動了，所以要立規矩，想從棋子變成棋手，成為藏在幕後的大人物。你可知老伯年輕的時候在幹什麽？他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都多，要不然寸土寸金的蘇州城裏那幾十個花園是怎麽來的，裏面的花開得那麽豔麗，是花肥上得足啊，你現在去挖，能挖出多少骷髅來。難道這些血污，等人老了，開始念舊心軟了之後，洗一洗就能洗掉麽？阿卡姆瘋人院可還留着他的床位等他來養老呢。”
孟星魂無言以對，他的肩膀愈發沉重，重到他快承受不住。
黃山三友這樣的閑雲野鶴世外高人，很多少年劍士心目中的偶像，竟然幹出殺人放火的惡事，而被他們嫁禍的“七勇士”也不是什麽好人，平日壞事做盡，被人嫁禍簡直是活該遭報應，二者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就連名聲極好，最喜歡交朋友，被百姓稱頌為萬家生佛的老伯孫玉伯，也是個殺人盈野的劊子手。
孟星魂忽然明白了，他自小孤苦悲慘的命運并不是偶然，武林中盡是這種人，除非你生在武林世家，只要是生在平頭百姓人家的孩子，一世的苦難早已注定。
但武林世家的子弟又好到哪裏去？萬景山莊段四爺的孫子孫女不也被人一劍戳死，放火燒成了灰？
真是個絕望的武林！這裏是永遠封凍的冰原，不可能迎來蝴蝶起舞的一片春光！
一個人無論多麽強大，也不可能将整個武林的罪惡背負在肩頭，何況孟星魂根本就不是一個阿福般強大的人。
“你怕了？”
孟星魂沒有回答，默默點了點頭。
“你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比死可怕的事情很多……”
“比如？”
“比如活着……”
“啊哈哈哈……”
耳機中傳來阿福歇斯底裏的笑聲，仿佛他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但孟星魂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