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生命的意義

春和景明，洛陽花會，繁花似錦，游人如織。

孟星魂走在洛陽城的主街上，街兩旁店鋪林立，幡旗招展，無數花盆被擺放在窗臺廊下，到處都是鮮花，空氣中花香四溢。

街上人流熙熙，盡着彩衣錦服，有那豪商富戶、有那公子謙謙、有仕女嫣然、也有俠士風流。仿佛在這一天裏，一切平凡的不凡的人都湧上了街頭，向着洛陽各處的牡丹花園行進，去看盡那人間繁盛。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這是天下最繁華的一座城市最繁華的一天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孟星魂也是來賞花的，阿福告訴他要勞逸結合，經常在人群中走走，免得在黑暗中呆久了，人也變得陰鹜。

他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身穿金絲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腳踩龍紋登雲履，腰系和田寶玉珍珠帶，目似晨星，面若滿月，俊朗剛毅，英氣勃勃。

若不是阿福不斷建議，他才不會穿上這樣華美的衣飾。

富商的女兒們，官員的千金們，甚至豪門貴婦們都側目不已，膽子大些的姑娘已經湊上來，嬌羞地朝他耳畔插花了。

這是洛陽花會期間的習俗，賞花的人也會賞人，借花來表達心意。有美麗女子收到花，自然也會有英俊男子收到花。

前來插花的女子，前來招徕生意商賈，前來拜會的公子絡繹不絕，都想要結識他，讨好他，與他說上幾句話，跟他交朋友。

孟星魂有些局促不安，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被人注視，成為閃亮的焦點，雖然他曾經羨慕過那些在人群中成為焦點的人，但焦點換成他就一點都不自在了。

他只想逃開，逃到讓他感到自在地方。

不知不覺中，孟星魂穿過錦繡大街，在牡丹花錦簇和飄香之中走入小巷胡同，離開主街進入了一處陋巷。

這條陋巷之中，盡是布衣麻衣的百姓，再也見不到美豔的牡丹花和身穿華服的仕女公子們了，街道上，市販聚集，叫賣喧嚣，充斥着一股魚蝦腥味和其他雞鴨犬豕的氣味，髒污滿地。

孟星魂卻并不讨厭這一切，他反而覺得自在多了，仿佛他本應就屬于這樣的地方，就該生在這裏，長在這裏，莫名的熟悉感使他的腳步都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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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子從他身邊跑過，小孩子們拿着柳條當做寶劍，舉着籮筐當做盾牌，叫着笑着，打着鬧着，其中有個帶着虎頭棉帽的孩子，他将帽檐拉下來遮住眼睛，用稚嫩的聲音叫着：“愛慕白特曼！”

可愛的孩子們讓孟星魂忍俊不禁。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孩子面色紅潤，氣色極佳，天真爛漫，他們身上的衣服雖然有些舊，材質也只是土布，卻裁剪得十分貼身，而且款式竟一模一樣。

再仔細一看，衣服的胸口和袖口上都繡着：“哥譚孤兒院”的字樣。

這群孩子竟是一群孤兒，一群快樂的孤兒，這世道孤兒怎麽會快樂得起來？

孟星魂也做過孤兒，他知道孤兒本應是什麽樣子，這群快樂的孤兒們引起了他的好奇，尾随着奔跑嬉鬧的孩子，他來到一座大院子門前。

這座大院雖然占地頗廣，但也不算什麽高門大宅，大門漆皮斑駁，牆皮也多有脫落，帶着些陳舊衰敗的氣息，倒像是倒臺多年的官員留下來的舊宅子。

不過大門上挂着的牌匾卻是新的，上面刻着：“哥譚孤兒院”五個大字。

孟星魂走進了哥譚孤兒院大門，裏面別有洞天，房舍都重新修繕和粉刷過，雪白的牆壁上畫着小兔子、大蘑菇、像人一樣站着的綿羊一類的圖畫，畫風很是逗趣可愛。

院子裏還有滑梯、秋千、沙子堆、小木馬之類的玩樂器具。

看那房舍之中，有成排的小木床，有書桌，有筆墨紙硯，有書架，書架上還有很多很多書。

這是個雖簡陋，卻五髒俱全的房子，對于每個孩子，都像個溫馨的小家。他們可以玩耍，可以坐在書桌前讀書識字，可以在小床上聽着歌謠睡覺覺。

孩子們湧向了一個人，他們跑過去簇擁在那人身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說着話。

“娘娘抱抱！”

“娘娘親親小寶，小寶今天好乖的。”

“娘娘，娘娘……”

……

那是個很年輕的姑娘，她穿着素色的粗布衣衫，衣衫外套着個灰布大圍裙，未施粉黛，天然雕飾。

她正忙着侍弄院子裏的小菜園，既然是菜園，那園子裏沒有一朵花，只有些時令菜蔬。但她侍弄得十分精心，就好像在伺候最名貴的牡丹花魁。

她甜甜地笑着，蹲下身來親親這個，摸摸那個，從大圍裙的口袋裏拿出幾顆果子，分給孩子們。

孟星魂的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擡起頭看過來，在她擡頭的那一剎那，四周的陽光仿佛更燦爛一些。

她看起來美極了，不單單是她的容顏美，她的一切都美，甚至她身旁的小菜園都變成了世上最美的花園。

孟星魂看得呆了。

那姑娘看到孟星魂的呆樣子，微微抿着嘴角，微微地露出一抹笑容。

那微微一笑很傾城。

傾倒了孟星魂在心房四周構築的熾雪城，解放了他那顆冰封着的隕石核心。

隐藏在記憶最最深處的小黑匣子開啓，孟星魂仿佛曾見過這樣的笑臉，在他六歲之前，記憶還未曾穩固的童年時代，也有一個女人是這樣美，是這樣笑着的。

他多麽希望自己在六歲那年沒有遇到高老大，而是像這群快樂的孤兒一樣，在眼前的姑娘身邊打轉，讓她摸摸臉，吃她遞過來的果果。

被她看着，孟星魂愈發局促，他笨拙地撓頭掩飾着，道：“我只是好奇為何洛陽城裏會有孤兒院，所以進來看看，你是這裏的幫傭麽？”

姑娘搖頭道：“不，這是我的孤兒院，我便是院長。”

孟星魂驚訝地道：“這一切都是你建起來的？”

姑娘點點頭，道：“是呀，可費了我不少心血呢。”

孟星魂左右環視一番，他還是很疑惑，這孤兒院雖說陳設簡單，但在寸土寸金的洛陽城裏買下這麽大的院子，收拾得精致而溫馨，再撫育這麽多孤兒，也不是一個姑娘家獨自就能辦到的。

孟星魂皺眉道：“你是大富之家的千金？”

姑娘搖搖頭道：“曾經是的，現在已經不是了。”

孟星魂立刻就相信了她話，他曾是個殺手，眼力極強，甚至不太需要測謊儀就能判斷出一個人到底撒沒撒謊。

他又問道：“你花光了所有積蓄建成了孤兒院，将來撫養孤兒的開銷可怎麽辦？”

姑娘道：“向好心人募捐呗”。

說着這句話，她好像想到了什麽開心事，俏皮地眨眨眼，俏皮地抿嘴一笑。

孟星魂道：“我便是個好心人，我要捐一大筆錢！”

姑娘嘟着嘴，思索着道：“捐錢是可以，不過我可不會因為你捐了錢就會同意被你約出去喲，想都不要想。”

孟星魂的臉有些發燙，他真的真的很想約她，但現在他無法開口邀約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連忙道：“我可以經常來這裏幫忙嗎？”

姑娘笑着問道：“你會洗衣服嗎？”

孟星魂搖搖頭。

姑娘又問：“你會做飯嗎？”

搖頭。

“你會教孩子讀書嗎？”

搖頭。

“你會侍弄菜園嗎？”

搖頭。

“你會木匠活、瓦匠活嗎？”

搖頭。

姑娘板着臉道：“那這裏有什麽忙需要你幫？”

孟星魂愣住，他靈機一動，道：“我會武功，我可以做保镖保護你和孩子們。”

姑娘咯咯咯地笑起來，道：“這裏不需要保镖呀，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富家公子哥來當保镖，你會被惡人打掉牙齒、打歪鼻子、打個半死的。我可再不敢請公子哥當保镖咯。”

孟星魂現在的裝束就是纨绔公子哥中的戰鬥公子哥，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其實真的武功高到天下數一數二。

他腆着臉道：“可是，這世道若是沒人保護，惡人來欺負你和孩子，搶你們的錢該怎麽辦？”

一個小孩子笑嘻嘻回答了他：“惡人才不敢來哥譚孤兒院搗亂呢，誰敢來搗亂，貓女俠姐姐會踢他的屁股！”

那個帶着虎頭棉帽的小孩子也附和道：“就算貓女俠姐姐不踢他屁股，蝙蝠俠哥哥也會踢他屁股！”

另一個孩子道：“他們會一起踢他屁股！”

孩子們說起屁股的話題，莫名其妙地笑鬧成一團，清脆童音的笑聲在院子裏蕩漾。

姑娘歪着頭，笑眯眯道：“是呀，貓女俠姐姐會踢壞人的屁股呢。”

孟星魂也笑了，附和她：“沒錯，蝙蝠俠哥哥也會踢壞人的屁股。”

雖是笑着，孟星魂卻無比的失落，他想一直留在這裏，就算不能留下，能常常來也好，但他沒有了留下的理由，也沒有了常來的理由。

他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公子哥，他現在卻寧願自己是。

姑娘沒有趕他，他卻不得不拖着腳步慢慢地離開，走到孤兒院大門口，他忍不住回望，看向那與帶着孩子們玩耍的姑娘。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求一樣珍寶，他只能常來悄悄地看看她，不打擾她，就那麽靜靜地望着。

就像真正愛花的賞花之人，久久地流連花前卻不會将花兒殺死，摘下帶回家插在花瓶裏看着花兒枯萎。

嘆口氣，孟星魂走入了市井之中，走向了返回韋恩莊園的路，他不想再看洛陽花會了，他已在世上最美的花園裏看到了世上最美的花。

“喂，公子哥！”

他被叫住，詫異地回過頭。

“你說你會武功？”

“我會！”

孟星魂不知該如何叫她信自己，于是他便耍了一套拳，打得拳影重重，腳風烈烈，為了增強說服力，他特意原地翻了好幾個跟頭，就像個耍把式賣藝的。

孩子們看到了都啪啪啪地拍起了巴掌，樂得咯咯直笑。

那姑娘也掩着嘴笑着。

“看起來你還真的會武功，似乎比我哥哥身手都好一些。”

孟星魂有些慚愧，他那套拳腳并不是用來殺人的真功夫，不過是花拳繡腿，看着漂亮罷了，沒想到姑娘還誇贊。

“你可以偶爾來教教孩子們武功，讓他們能在險惡的世道中自保。”

孟星魂聽到這話，開心地又在原地翻了個跟頭，他的紫金冠歪了，一身錦衣皺了，步雲履也蹭上了泥巴，他笑着，看上去像個頑得極開心的孩子。

“好呀好呀，學了武功，我将來也要像蝙蝠大俠一樣打壞人！”

“我才是蝙蝠大俠呢！”

“我是我是！”

……

孩子們叽叽喳喳地吵着，美麗的姑娘微笑地看着，孟星魂從沒有什麽時候覺得活着如此美好，他的生命如此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