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決心

程母從電梯裏走出來，離老遠就看到了正坐着輪椅守在重症監護室附近的姜棠。

程母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柔和地說道，“你身體也還沒好，就別一直耗在這裏了，正好阿姨今天還沒有吃飯，一起去吧，順便聊聊天，你看怎麽樣？”

程母主動邀請，姜棠自然是不會拒絕。

醫院樓下的茶餐廳內，兩個女人面對面坐着，誰也沒有先動筷子。

程母站起身，主動給姜棠倒了杯清茶。

姜棠連忙接過水壺，“阿姨，還是我來吧。”

程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語氣平和地對她說，“姜小姐，我之前說過，我和他爸不會去幹涉小墨的私生活，他喜歡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無論是戀愛還是結婚，都可以，我們全力支持，只要他高興就好。我們對小墨身邊的伴侶沒什麽要求，外貌、家世、有無婚史、有沒有孩子，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女方人品好，對他是真心的就行。”

姜棠抿了抿嘴唇，語氣艱澀，“我明白，您和叔叔都是很好的人。”

“姜小姐，其實我和他爸都很喜歡你，你一看就是那種溫柔善良的好女人，我們在家的時候還說，小墨能追到你，那是他的福氣。”

姜棠手裏捧着水壺，嗓子有些發幹，“阿姨，能遇到他，也是我的福氣。”

“阿姨知道，上一次小墨受傷，你心裏很愧疚，但這件事情，阿姨可以跟你交個實底，我們從來都沒有過任何怪罪你的意思。碰上壞男人，那不是你的錯，是對方傷害了你。阿姨也是女人，能夠理解你的處境，攤上這樣的事情，你過得也不容易。”

姜棠在心裏微微感嘆，程家人确确實實是一大家子的好人。

她知道程母還有一些重要的話沒有說完，因此便沒有做聲，而是等待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程母輕輕嘆了口氣，“如果阿姨只是一個旁觀者，那麽小墨這種挺身去保護心愛的人的做法，我會認他是英雄。可阿姨是他的母親，這世界上的父母都是一樣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女可以身體健康、無災無禍的過一輩子。可現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我竟然會連續兩次看到自己的兒子性命垂危。上一次是刀子插在胸口，這一次是渾身是血的被擡進了手術室，兩次都差點搶救不過來……”話沒說完，她就已經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姜棠深呼吸了一口氣，硬是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她遞了一張紙巾給程母，語氣十分歉疚，“對不起，阿姨，這兩次意外的源頭都是我，是我的問題，您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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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母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對不起，我有些失态。”

姜棠搖了搖頭，“您不需要跟我道歉，我也是有女兒的人，所以能夠明白您的心情，如果換做是我，只怕會更不冷靜，可能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面對這樣一個溫婉有修養的長輩，又是戀人的母親，姜棠只覺得內心更加愧疚，連說話的底氣都弱了半分。

“阿姨并沒有埋怨你的意思，就像我前面說的，被壞人纏上，那不是你的問題，是對方的問題。我不想拆散你和小墨，阿姨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要明确一件事情，等小墨身體康複之後，這樣的事情，還會再發生第三次嗎？如果會的話，那麽，你有沒有想過下一次該怎麽辦？下一次解決了，那麽之後還會不會有第四次？第五次？”

姜棠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說不出來，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還會不會有下一次。

程母又接着說道，“小墨這幾天還醒不過來，也不好說什麽時候才能醒。不過他的命确定是已經保住了，身上的傷慢慢治療，最終都可以痊愈。所以阿姨還是希望你不要自責，可以放寬心一些，不要憂思過慮。”

姜棠垂着腦袋，甚至都不敢擡頭看向對方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謝謝阿姨，知道他還能康複，我就放心了。”

其實在今天程母約她出來見面之前，姜棠的心中就已經有了其他的打算，只是程母的話，又讓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個城市對于她來說，美好的回憶有不少，可相對應的，糟糕的回憶也有不少。

這段時間躺在病床上，她想了很多，也意識到了自己應該做出的改變和想要前進的方向。

對于她當下的情況來說，也許換一個地方，是最好的選擇。

吳悅在得知姜棠想要離開的想法之後，直接就撒潑不幹了，“為什麽？我不理解。”

姜棠這時已經出院，身體已無大礙，只是還需要多加休息。

她約了吳悅來家裏聚餐，在吃飯期間，她跟對方說了自己将要離開這座城市的事。

因為之前有過一次舉家搬遷到其他城市的經驗，所以這一次，姜棠操辦起這事來可以說是得心應手。

“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也為了不再給他人徒增麻煩，一舉兩得。”

吳悅始終無法認同她的想法，“可是這些讨厭的人和讨厭的事，都不是你的錯，是，的确是誤傷到了更加無辜的人，可這不是你的本意啊。”

姜棠耐心的對她解釋說，“我沒有要把錯誤全部都歸結到自己身上的意思，只是這些人和事，本來就只是我的事，不關別人的事，可別人卻因為保護我而受到傷害，還差點丢了性命。而我現在也沒有辦法确定，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會不會再次發生。我以前一直覺得程墨很強大，他就好像是我的守護神一樣，可事實證明，在生死關頭，他有的只是一副血肉之軀，若是受了重傷，也是會危及到生命的。再說了，我心裏一直有一個計劃，這個計劃比起在這裏，換個地方也許會更容易實現。”

吳悅知道她一旦下定了決心，那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攔不住她。

“好，你想去就去，反正只要我們兩個聯系不斷就行了。到時候我跟公司多要幾個長差，那還不是想見就見，你可是跑不了我這座廟的。”

姜棠夾了一只大雞腿到她的碗裏，“當然，我怎麽會跟你斷了聯系？不過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我就不打算告訴了，手機號碼我明天就換，等換完我就打給你。如果日後要是有誰問到你這裏來，你裝不知道就好了。”

“是，我保證守口如瓶，絕對不暴露咱們組織的秘密。”

姜棠不認為有誰會對她的行蹤感興趣，也許只有程墨會去追查一段時間，但吳悅肯定不會透露給他就是了。

一個城市每天都有太多的人或走或留，這從來都不是什麽新鮮的事。

第二天，姜棠又像往常一樣，準時準點的趕到了醫院。

程墨昏迷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醫生的說法是他傷的重，所以身體的恢複和大腦的清醒都需要時間。

病人恢複意識這件事情要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這段時間，姜棠除了忙搬家的事情以外，其餘的時間，她都在照顧程墨。

程墨的家人對此并沒有什麽意見，也允許她随時随地前來探望和照顧。

傍晚，姜棠坐在病床邊，她的心裏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

她雙手托着下巴，凝神望着眼前還在沉睡的男人，喃喃道，“你知道嗎，我要走了，去荊州，我覺得那地方還挺适合我創業和養老的。”

“我要在你醒來之前就離開，不然等你醒了，肯定不會讓我走，而我自己肯定也會動搖，不舍得拒絕你，你說是吧？”

姜棠說着說着，眼淚又掉了下來，“我是真的想過要跟你在一起過一輩子的，這世界上不會有比你更好的男人再出現在我的身邊了，可是……我沒有辦法面對你，也不敢向你的家人保證以後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如果真的又有了下一次，而你依舊擋在了我的前面，那麽……這樣的後果我不敢想。”

程墨安靜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表情平和，仿佛他真的正在認真傾聽她講話一樣。

“我不想跟你不告而別，可是我也不能跟你當面告別，我給你留了一封信，手寫的，等你醒了之後就能收到了。這樣我也算是跟你道過別了，對不對？”

姜棠輕輕握住他的手，眼中流露出了無限的愛意和眷戀，“希望你以後可以找一個能夠讓你安心庇護着的女人去共度餘生，不要再豁出性命去冒險了。這兩次對于你和你的家人來說，都是災難。算了，這些我在信裏都有寫，就不啰嗦了，可能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吧，不知不覺好像說了很多話。”

姜棠知道自己是舍不得他，她想親眼看到他睜開眼睛，想親眼看到他康複，想親口跟他說很多話，想牽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

她甚至在來的路上都幻想過，如果自己有神仙本領，如果自己可以抛棄掉一切的責任心和道德感，如果自己可以毫無顧忌，那麽，她一定會将程墨直接從病床上給打包帶走，把他帶到天涯海角去，絕不放手。

只可惜，現實就是現實，不是幻想，也不是文學故事。

姜棠站起身，随即又彎下腰，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吻，“我走了，再見。”

從病床到門口的這段路，她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一步三回頭，心中始終戀戀不舍，總想着要再看他最後一眼。

但這短短的距離總共就沒幾步路，任她再怎麽不舍，也很快就走到了門口。

姜棠咬了咬牙，打開門，這一次，她是真的頭也不回的就走出了病房。

程玉已經站在病房門外等了有一段時間了，姜棠走出病房，将門關好，一回頭，見程玉在看着自己，便連忙說道，“姐，你累了吧，快進去坐吧，護工去樓下買東西了，很快就回來。”

程玉見她的臉色有些異常，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勸說道，“你看起來很累，這兩天好好在家裏休息一下吧。”

姜棠乖乖的點了點頭，“嗯，謝謝姐姐的關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那……姐，我還有點別的事情要去忙，就先走了。”

“好，你去吧。”

程玉看出了她有點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太對勁，想了想，便也沒放在心上。

姜棠沒有立刻離開醫院，而是轉道去了周逢源的病房。

因為事先已經打好了招呼，所以她今晚可以去探望一次。

反正，她這輩子也就只看這一次，以後也不會再來。

不管日後周逢源能不能醒，她都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姜棠走進病房，她邁着極緩的步伐，慢慢走到了周逢源的病床前面。

她靜靜地看着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的人，淡淡地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對你僅存的那最後一絲同情和憐憫，讓我遭到了報應，我差點害死了我心愛的人。你現在自食惡果，我不同情你，我恨死你了。你說的沒錯，我們兩個之間，注定只有一個能夠好好的活着，現在看來，這個人是我。”

周逢源當然聽不到她說的話，他現在失去意識，整個人躺在那裏，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我離開這裏，你半死半活，就這樣吧。”

或許對于只要清醒着就會感到痛苦和仇恨的人來說，不清醒反倒是一種成全。

而周鴻也會養着他這個唯一的親生兒子，直到他自己養不動為止。

走出醫院大門之後，姜棠又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她在心底默默的說了句‘再見’，随後，便大步的轉身離開，不再駐足和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