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奔命

馬蹄聲呼嘯着從鎮子裏跑過,驚擾了清晨寧靜的小鎮。

就在這一陣聲響過去不久,又來了一陣緊促又整齊的馬蹄聲,将鄉鎮的清晨撕破了一道口子,喧鬧又平靜的一天被迫開始了。

先前馬背上的男人約莫雙十的年歲,眉眼都是俊俏極了,長發淩亂翩飛,若是有心去看,還能看見衣角的一抹發暗的赤色。

此刻他瞧着頗為焦急,拉着缰繩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牙關更是如此。

況且雖說是一副稚嫩模樣,可瞧着卻又有些滄桑。長發紛亂不說,連基本的打理好像都沒有過,俨然是一副倉皇逃命的模樣。

其實他疲于奔命也有好幾日了,除了喝了幾口水以外,食米未進。此刻的狀況不可謂不凄慘,白淨的臉上除了些細碎的傷口外,雙唇也是幹裂蒼白,一雙眼睛漆黑如夜,卻也因為過分疲累而有些失神。

迎面起了風,裹着滿地的沙土向他襲來,他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卻被塵土嗆得接連咳嗽起來,喉間不可遏的湧出血沫,他用本就有些髒污的袖子抹去,勉強撐着困倦的快要昏睡過去的意識。

雖然困倦到極點,但在生死場上歷練出來的耳朵卻保持着敏銳的聽覺,側後的方向有一支箭裹着裂空之聲像他襲來,他狠狠一勒缰繩,牙關緊咬,眼中的陰戾一閃而過。險險避過這一箭,奮力将馬又催快了些。

可意識已經接近枯竭,眼神也渙散。太累了,逃不動了。

馬也是,他也是。

男人看準了一個拐角,騰身扒住房檐,腳下一點就翻身進了這個有些破敗的院落。

若是平日,輕松便可以翻上院牆,不必這麽麻煩的。他伸手将被風吹的刺眼的長發緊了緊,可額前細碎的額發還是戳的他眼睛疼。

來不及耽擱什麽,不出片刻身後的人就會發現他躲進了院子裏,然後破門而入。他接連跑路,精神和肉體都到了枯竭的時候,沒有辦法和這些人正面搏鬥。

只能借助地形,逐個擊殺。

他一邊想一邊翻身上了房頂,躲在院門看不見的死角處,手中抓起一把房頂上的碎瓦片。

不多時,第一個人闖了進來,然後有大抵十多個人魚貫而入。

他遠遠丢出一枚碎瓦片在房後,滿意的看見十幾個人分散開來尋覓他的蹤跡。他抓住一個落單在旁人看不見的角落的人,小心的遮蔽着自己的身形,不發出聲音的騰挪着自己的位置。

然後從藏身的房頂一躍而下,一手捂住獵物的嘴,單腿制住他的行動,另一只手穩準狠的用一塊兒鋒利的碎瓦片隔斷喉管,直到身下的人完全失血不再掙紮,他才一個漂亮的空翻閃身。

他敏銳的洞察着每個人的動向,尋找着可以下手的獵物。盡量避免着和人接觸,一擊斃命。

習武之人耳力都好,哪怕是出招時的一點風聲或是近身肉搏的聲音,都能被捕捉到。

他冒不起這個險。

如法炮制的殺了四個人,他明白大家只要一看到屍體,很快就會察覺到他是在高處。

他看了看略有些遠的院牆,盤算着自己跑路過去的可能性。他試探的動了動過度勞累開始發麻發軟的腿腳,意識到自己想光憑跳,是不太現實的。

他深吸一口氣,在房頂上後退兩步,迅速的助跑起跳,跑動中瓦片被踩亂排列,聲響極為刺耳,他知道自己一旦跑動就會被發現行蹤。

但他相信自己可以在被捉到以前跳到對面,然後跑出去,躲起來。當然,主要還是看命。

而且很顯然,他賭贏了。

深知自己被院牆遮擋着,他迅速躲入身邊密林,小心的沒有留下腳印或是別的什麽蹤跡。

他抓着樹杈借力将自己甩向高處,淩空抓住下一個,不斷向前躍進。直到樹葉茂密到足以遮蔽他的身形,他才在一處不甚粗壯的枝桠上落了腳,脊背上全是冷汗,靠在樹幹上那寒意瞬間遍布全身。

他甚至絲毫不懷疑,再站一會兒他就會因為腿腳失去知覺而從樹上直接摔下去。

正想着,樹下突然傳來了人聲。

“靠,這孫子很能跑嘛,讓他弄死了四個兄弟,眼瞧着跑林子裏來了還能跟丢。”

領頭的一擺手,制住他繼續的咒罵,聲音低沉卻清晰,“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毋需多言,言多必失。”

“主顧沒說,若是他反抗誓死不從怎麽辦?這人不弱,不傷他一二就想帶回去,可不容易。”

領頭的一甩衣袍,湊近了一棵樹查看上面沾上的些許血跡,眸色一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其餘的毋庸你我操心。”

緊接着,他指了指天上,“上樹。”

男人聽到這兒咬緊了牙關,極度困倦讓他頭腦逐漸停擺,只有腦仁仿佛陣陣絞痛,雙眼失去焦點,耳畔全是嗡嗡的轟鳴。

但他知道危險來了,因為他掌心方才沾上了不少血,蹭也蹭不幹淨。

耳畔突然傳來裂空的風聲,旁邊的一棵樹上突然蹿來一個人影,手中寒光乍現,是一把短刀。

緊接着這種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男人腳下一滑,将自己貼着樹幹放下去,伸手抓住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雙臂借力躍到另一棵樹上。

一撲即撲空的人們不見惱怒,只是迅速調整身形重整攻勢。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穆将軍,我們都是聽命令辦事,您就不要為難我們了。”

穆涼這次沒有躲,借着與第一個人錯身的功夫,迅速從他腿側抽出一把短刀來,手起刀落極其迅速的了結了下一個撲來的人。

那傷是豎着将喉管整個剖開,直到鼻端才停下,瞧着不過短短一道血線罷了,卻再無力回天。

這個人,恰巧是方才出言不遜的那位。

穆涼錯身躲過從背後襲來的刀刃,提臂格開一人的飛腿,旋身将那人帶的淩空旋轉,趁機騎上那人無法自己控制的身軀,将短刀捅進那人頸側,血濺了一手一臉。

幾乎不作停留的,他随手一扔了無生氣的軀體,伸手抹了一把滑至眼睫的血珠,将手裏短刀貼着腕側,腳下發力就如同獵豹一般撲向下一個人。

他殺紅了眼,不甚粗壯的肩肘發力,一下将手裏抓着的人敲至昏厥,腿腳并用毫無章法的去格開躲掉身後偷襲而來的人。他将極薄的短刀送進一人心口,殘忍的拔出又捅進去,鮮血直湧。

他猛然回頭,雙目都是血紅。可神色坦然之極,沒有半分波動,他站在那裏,身上全是血污,雙唇幹裂,可卻分毫不讓人覺得過分狼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走一步,腦袋裏的眩暈就像要将他吞噬一般,鋪天蓋地的湧來。

穆涼把刀在袖口上小心的蹭了蹭,将上面的血跡蹭了個幹淨。他單手把刀刃轉過小小的半個圈,又把刀刃隐入手腕的陰影下。眸色完全是發了狠、失了智的怒意。

僅剩的三四個人将他圍成圈,誰也再不敢貿然前進半步。他的動作幅度不大,瞧着出手也極輕,可臉上的狠戾卻半點也不敢讓人輕視。

故而,就算他看着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模樣,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所有人都在瞪着他,他卻突然滿不在意的咧嘴的一笑,唇邊兩顆犬齒挑釁般的若隐若現,那笑意不深,反倒是寒意深達眼底。

他将手腕一擡,腕間寒光一閃,在面前人條件反射的去看他手上刀刃的時候,迅速擡腿一腳踢在他揚起的脖頸上,将人掀翻在地。

穆涼擡腿踩在那人頸側,略一用力,就聽見咯嘣一聲響。

他聽見裂空而來的風聲,猛地回頭,卻不可遏的一陣暈眩襲來。腳下一絆,向前一個趔趄。緊接着,一支拴着繩子的利箭破空而來,直挺挺的射向有些遲鈍的人影。

穆涼也迅速反應過來,揮刀要擋,卻終究慢了一步。那支箭筆直插進他揚起的小臂裏,借着箭勢,進了肉裏還又滑行了近兩寸,一直釘入骨骼才堪堪停住。

他咬牙一聲沒吭,可身體的反應卻讓他瞬間明白過來,箭上是萃了東西的,大概是軟筋散之類的,他原本就有些渙散的眼前變得更加模糊。

箭上的繩子驟然繃緊,他被拉扯着從樹枝上摔下來,攔腰撞在對面的樹幹上,胸腔被撞的生疼,可軀體止不住的下落,最終狠狠的砸在地面上。

穆涼狼狽的趴在地上,攥拳蓄力想掙紮起身,可掙紮的範圍更像是抽搐。還沒來得及騰挪出存許,反倒是胸腔一陣痛,一張嘴就湧出一口血。

領頭的一腳踩在他受傷的小臂上,狠狠一挫,他清晰的聽見自己骨骼一聲脆響。

他沒忍住悶哼一聲,一直緊緊握在手裏的短刀也哐一聲落了地,手腕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彎折着。

他聽見那個領頭的彎下腰,在他耳邊說,“請吧,穆将軍。”

他掙紮想說點什麽,可剛擡起頭就是一陣嗆咳,不知道喉嚨裏哪兒破了,大口大口的血往外湧,齒間全是腥味。

那個領頭的拎起他角度詭異的胳膊,彈了彈留在外面的箭杆,滿意的聽見一聲抽氣聲。

“這本是農戶打獵用的箭,對付穆将軍這種怪物倒是也剛剛好。”

說完,他還轉了轉那支箭。這箭外面倒沒什麽,恐怖的是箭尖,全是倒刺,插進來的容易,再拔出去卻無異于抽筋扒皮。這會兒被抓着轉圈,像是生生把臂膀下的肌理活活搗碎一般,疼的讓人發指。

方才那箭靠着與小臂間的短短連接,輕松扯動穆涼,倒刺叢生的箭尖都沒有離開皮肉寸許。

穆涼死死咬着牙關,齒間咯咯作響,最後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體還是沒力氣。穆涼在黑暗中摸了摸身側,發現自己置身于粗木牢籠裏,四周還蓋了黑布,一點光也沒透。

他本就不大清醒,拉着牢籠的馬車又搖晃的厲害,讓他極度想吐。

他強忍着難受,在籠子裏渾渾噩噩了一陣兒。馬車似乎是找了個還算繁華的地方停下了,緊接着有人掀開了牢籠外的黑布,洶湧刺目的陽光迅速從籠子的縫隙湧進來,刺得穆涼睜不開眼睛。

他擡擡胳膊要掩住久不見光的眼睛,卻小臂一疼,是有人扯住了釘入他小臂的箭上的繩子。

踉踉跄跄的被拖着下車,又被拽着繩子塞進陰暗的柴房鎖在角落裏,穆涼仰着頭靠在四面透風的牆上,失血帶來的疲憊叫他有些不堪重負了。

方才領頭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你其實并不想死。”

穆涼苦笑,他當然不想死,哪怕是十惡不赦的罪徒,也有在渴望着被原諒,更何況他呢。就像方才,他手裏分明是有刀的,卻沒有用來自裁,而是反抗。

或者說,他骨子裏是帶着一點清高倨傲的,他舍生忘死地為□□征戰那麽多年,沒有聲名利祿加持也就罷了,卻總也不該如此狼狽的枉死在自己手裏。

兩頰燒得厲害,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穆涼熟悉且清楚這種發炎帶來的低熱。

一根鎖鏈連着四個扣環,将他的手腕腳腕鎖在一起,整個人保持着疲憊扭曲的姿勢。他想把胳膊搭在膝蓋上小憩一會兒,可一只胳膊被生生挫斷,分毫都騰挪不得。

況且四肢不論哪一個稍稍用力,都牽動另外三個,總之無論如何也如不了他的願。

穆涼仰頭笑笑,還是死了好,死了就什麽都不用想了。只是,還得再等等,等回了京,等見到她,等贖點兒罪,就心安理得的去死吧。

下輩子誰也不虧欠,不必為誰盡忠,無關與誰情愛,從頭再開始。人還是人,不是怪物,不是牲口。

昏昏沉沉的半昏半睡過去,還沒來得及完全沉浸在美夢裏,就被門口的亮光刺醒了。逆着光,穆涼看不清來人的臉,但從熟悉的體态,他也已經判斷出這人是誰。

可他已經丢棄了自己的忠誠,不再擁有站在她身邊的權利。他垂着頭,試圖對耳邊的一切置若罔聞。

可當她嘶吼着對身邊人喊,“你們憑什麽這麽對他?”的時候,他居然覺得眼眶一熱,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他原以為自己是沒有心的,不會痛的。原來有人護着是這樣一種感覺,有點暖,可又很疼,他恨自己的背棄和懦弱,也恨自己心軟。

白莫湊近了放軟聲音問他,好像帶着莫大的期許,“他們都說我母妃是你殺的,你告訴我,不是,對不對?”

穆涼費力的擡頭看她,動了動蒼白的嘴唇,眼眶不知道是燒的還是疼的,通紅一片。幹咳破音的喉嚨動了動口型,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卻又清晰的傳遞出四個字:“是我做的。”

“……不是你!你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你什麽都不知道!”白莫猶豫片刻,狀若癡癫的開始嘶吼,一邊搖頭一邊掉眼淚,姿态狼狽至極。

穆涼動動唇角,似乎很是費力的扯出一個笑來,沙啞着嗓子诘問,“如果不是我做的,我為什麽要跑?”

白莫不可置信的跌坐在地上,頗為恐懼似的向後爬了兩步,然後狼狽的用全是灰的手擦了擦眼淚,擦的整張臉都灰蒙蒙的。

柴房安靜了一會兒,白莫狼狽掙紮起身走了。

然後就是真的安靜了。

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怎麽的,好像心底特別疼,比身上的傷還疼。沒有什麽,比親手背棄曾經誓死擁護之人更讓人感到痛苦了。

穆涼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東西來麻醉心思,于是他動了動小臂上的箭羽。

血液汩汩而下,每動一下箭羽,便能止住一瞬心中的雜亂念想,無異于飲鸩止渴。

可他甘之如饴。

失血過多會冷,可發炎引起的灼燒感也并不好受。從耳後到頸側都是燥熱的,可總感覺後背一片冰涼直冒冷汗。他熟悉自己的身體,這些年太拼命,透支得厲害,只是仗着年輕硬挺罷了。

等到老了恐怕會落個凄慘收場,還不如……

穆涼苦笑,仰頭把濕漉漉的脊背靠在參差不齊的柴房邊緣上,艱難的喘氣吐息,好歹死的不要太難堪窩囊吧。

把穆涼從昏睡中吵醒的依然是柴房的門響,年久失修的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正是天乍亮的時候,遙遠的天邊赤色雲霞連成一片,遠處的村落傳來雞叫,極為祥和的一天。

穆涼坦然帶笑看門口惱怒的人,她穿得和昨天是同一身衣裳,極淡的藕粉色,很襯她的膚色,剪裁也得體。只是略有不同的,昨日她的長發盤的緊湊又齊整,到了今日卻散了大半。臉上的妝全都暈開了,眼睛桃子似的腫着。

大抵是哭了許久。是為了他嗎……

穆涼有些心疼,卻只是咬着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哪怕是先前站在她身側的時候,他也不敢造次到那般自作聰明。

他本就只是個下人,本就不該奢求什麽。可就這麽一次,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護着自己家主子,往後,便什麽都不再求了。

白莫站在遠處,似乎不經意的挑了挑眉,“最後一次機會了穆涼,告訴我,不是你做的。”

穆涼垂着頭,嗤笑一聲,嗓音一如既往幹淨平和,一如既往的沒有改口。“是我做的。”

白莫極冷的看着他,無聲的對峙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好,無妨。”她邁了兩步走上前,唇邊綻開一個溫軟稚嫩的笑意,“就算是你做的,我也可以原諒你。”

穆涼看得晃了神,耳邊的聲音極度誘惑,讓他無限下落沉淪。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幹渴的喉間勉強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畢竟白莫的話極為誘人。

白莫沖身後伸出手,抓住了什麽東西,随即蹲下身,很是親昵的擦去穆涼臉上幹涸的血跡,她展開手裏的東西,溫聲哄騙道,“你自己鑽進來…我就原諒你了。”

穆涼眼巴巴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溫軟笑意,還有鼻端夢寐以求的馨香,他仗着僅存的理智逼自己低下頭去看白莫手裏的東西。下一刻,讨好的笑意凝滞,連呼吸都停頓了。

那是一條狗鏈。極刺眼的赤色環扣和漆色的鎖鏈,在白莫掌中不經意的嘩啦嘩啦直響。

響得穆涼遍體生寒。

他不可置信的擡起了頭,幾乎手腳并用的想要往後退,可只有腿間的鎖鏈一直響,手腕勒得破皮,如同避洪水猛獸一般拼命拒絕躲閃。

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可白莫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就笑眯眯的拿着手裏的項圈,一下一下的掂量着,那聲音極度放大刺耳。

不知道多久以後,穆涼緊握的十指微微脫離松散。下一刻,他局促的吸了口氣,屏息将自己的脖頸舒展、臣服的伸進赤色的頸圈裏。

白莫把環扣繞好,剛剛好嚴絲合縫的扣在穆涼脖子上時還尤覺得不夠,又略微用力收緊了一個扣孔才将環扣扣好,逼得穆涼細長的脖頸迅速充血,喘息都短促了不少。

她雙手交握,很是欣喜滿意似的打量着穆涼脖子上的項圈。後者此刻因為屈辱和窒息感,正垂着頭艱難抗争。

突然,白莫嗤笑一聲。她揉揉笑出眼淚的眼角,似乎很是好笑似的說道,“這你也信,你居然信了,真可笑。”

穆涼彎曲佝偻的身形一滞,連局促的喘息都忘了。聽到那話的一瞬間,他眼中的凜冽如山崩潮退一般急劇陷落,剝落開堅硬的外殼,露出怯弱又柔軟的內裏。

他自甘堕落,鑽進屈辱的項圈裏,此刻像條狗一樣任由鎖鏈垂在胸前,壓的他喘不過氣。

可所謂原諒,不過就是個玩笑,他本來想也不該想。

白莫給他一個夢,再殘忍的親手打破。

過了片刻,穆涼自嘲的咧開嘴,唇邊犬齒鋒利的墊着自己的下唇,只有不斷翕動的喉結微微洩露忐忑和絕望。

白莫若有所思的停下笑聲,動作算不上輕柔的将鎖着穆涼手腳的鎖鏈捧了起來,眉目如畫的笑着,“你張嘴,咬好它,我就原諒你了,怎麽樣?”

穆涼從蓬亂的發間擡眼看她,雙目幾乎失去焦點,只剩下空洞。

白莫當他是質疑這句話的分量和可信度,只是勾唇坦然的點點頭,“嗯是,這個也是騙你的,你咬不咬?”

穆涼無意與白莫折騰這些有的沒的,垂下的眼眸又落入手上的鐐铐,胸腔裏一陣輕顫,逼得他咳出一串血沫。

白莫把五指插進穆涼蓬亂的發間,扯着他額前半長的額發逼着他仰起臉來。

她的笑容仍舊是溫軟的,甚至不見半分歹毒,可偏偏出口的話卻刺耳之極。

“你若不肯,我就把你剝光、示衆、五馬分屍。”

這話是貼着穆涼耳邊說的,唇齒間惡狠狠的氣聲狠狠撞進穆涼的耳朵,撞破他卑微的軀殼,将整個柔軟的內裏撞的七零八落。

穆涼的喉結上下反複的滑動,一口氣卡在胸口處上不去也下不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就着被扯起的姿勢,微微張開嘴。

一對犬齒危險的停在唇邊,下颌動了兩下,卻沒有合上。

白莫松開他的頭發,将手裏的鎖鏈拎在手裏抖了抖,“自己咬。”

穆涼的眼睛絕望的閉上了,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但是那向來不會彎折的脊背、挺直的脊梁此刻如同一個玩笑。他只知道,自己緩緩低下頭,然後張嘴咬住了那根漆色的鎖鏈,滿口都是鏽蝕的腥味。

白莫滿意的松手,随即猛的扯了一下穆涼脖子上的頸圈。

那頸圈本就刻意勒緊了一個環扣,穆涼的手腳又束縛在一起,一被扯動,他就整個人狼狽的倒趴,幾乎是被拖着挪動了些許。

撞在地上的時候,不知道是碰到了哪,讓他覺得胸腔裏的什麽東西就要破體而出了似的,他驟然咳了兩聲,口中不可遏的湧出一連串的血沫。

可同時,他狼狽的意識到,措不及防的嗆咳,都沒有讓自己松嘴。

以往在他淺笑的時候才稍稍露邊,瞧着極度張揚的那對犬齒,此刻有了魂靈一般,死死的咬着那條屈辱的鎖鏈。

這具身體,牢牢的镌刻着服從二字,比他自己更懂得服從白莫的命令。

而他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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