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大金——

穆涼瞬間就愣住,這話看前半句像是個沾酸的妻子,加上後半句則好像變了味道。

他平日也算得上寡言,但只是不想說而已,他實在懶得去逞什麽口舌之快,半點意義也沒有。但若是遇到譏諷或是話裏有話的人,哪怕是言語上的半點好處,他也不肯讓人輕占。

所以對旁人,他也算得上是“牙尖嘴利”了。但是對白莫自然不能一視同仁,他更喜歡一直都聽白莫說,于是自己一點都不願意插嘴。

那是他失而複得的姑娘,他願意聽她把一生的話全都說盡,半句也不肯分給別人聽。

但他沒想到,自己的沉默,居然像、個、啞、巴?

穆涼失笑,把白莫強硬的摁在床上,用被子裹好,後者倒是不依,一直掙紮個不停。

直到穆涼輕聲說,“乖”,她便安靜下來,把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裏,只有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穆涼。

把穆涼看得心動。

他低下頭,在白莫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輕盈的好像在對待什麽珍奇的寶物,半點力氣都不舍得多施。

第二日一早白莫就醒了,她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床上,于是蒙着被子慢慢想。昨夜酒過三巡,她早就把後續的事兒都忘了個幹淨,直到聞到被子裏那股有點馊的酒臭味。

她這才微愣,随即幾乎要大喊出聲。

她昨天!居然說穆涼像個啞巴!

啊!天知道就算穆涼真是個啞巴,或是又癡又傻,她都甘之如饴。就算是個穆涼樣子的布偶——

既然穆涼還活着,布偶還是算了。

她偷眼側目去瞧穆涼,看他有沒有被自己吵醒。

卻看見一雙帶笑的眼,饒有興趣的盯着自己。

哦,她宴請龐公子的時候穆涼就一直在睡,睡了大半日,怎麽可能現在還能睡着。

“你……醒啦?”

穆涼點點頭,把被子掀開坐起身,語氣如常,“殿下的酒醒了嗎?”

白莫狼狽的點點頭,也順着他說,裝作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就好。她雙手伸到枕頭底下伸了個懶腰,指尖卻撞見了什麽東西。她把那個不大的錦囊掏出來,“穆涼,這是什麽?”

穆涼回頭看,那個錦囊的花樣是富貴牡丹,反面還繡了鴛鴦和什麽別的看不出物種的東西。

他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麽,就沒有說話。突然就想起白莫那句控訴似的,“像個啞巴”,穆涼只覺得嘴好像要自己張開自己講話了。

某種意義上講,縱容白莫都成了他的本能。

“嗯……打開瞧瞧?”他提議道。

白莫剛一伸手解開錦囊,穆涼就隐約覺得他知道那是什麽了。

“等等。”

穆涼奪過那枚錦囊,攥在手裏,兩手并用的把白莫的雙手擺成平攤張開的姿勢。他把錦囊倒過來,把裏面的東西倒在她掌心。

是一截黑色的發絲,能瞧出是兩股,以一種複雜又結實的方法,系在一起。發絲極細,略微泛黃的,是白莫的。略顯粗糙的,是穆涼的。

白莫捧在手裏,嘴裏不斷發出驚呼,高興地像個孩子。

“穆涼穆涼,這是什麽講?”

穆涼笑起來,眼裏全是白莫孩子般燦爛的笑臉,解釋道,“結發為夫妻?”

還沒等收斂唇角的笑意,一個極快的吻就落在他唇上,因為局促和緊張,有些用力,撞得他有點疼。

白莫笑的更得意,接道,“恩愛兩不疑。”

兩個人還在床上膩味着,門卻極不合時宜的開了,連聲通報都沒有,正是那位不速之客。

“出去。”白莫聲音壓得極低,隐約有點震怒的前兆。

龐微倒是堆了滿臉笑,嘴上說着不好意思,行為卻半點沒有覺得自己不好的意思,反而得寸進尺似的往床邊湊,像是非要探個究竟。

穆涼用被子把白莫裹了個滿懷,面露敵意的死死盯着他。

“诶——這可不行,我又不是什麽壞人~”

白莫默默腹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面上還是得裝作大度的樣子,推推穆涼,“我跟他說。”

穆涼起身把床帷拉了下來,眼神仍死死盯着龐微,聲音都帶着股威脅意味,“就站那兒說。”

龐微趕緊賠笑,腳下也順勢停了下來。揚高了聲音說道,“也沒什麽大事兒,今兒我一個家仆送來了些金人服飾,我就想着占個新鮮,給長公主瞧瞧。”

白莫被他刻意揚高的聲音震得耳朵生疼,知道他是諷刺穆涼不許他走近。雖說穆涼話不多,近日又總有些惱人的事兒,兩個人尚不能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情愛中去,但他偶爾沾酸吃醋的勁兒,也是讓人喜歡得緊。她面帶春色,手上也沒閑着,在床帏裏把深衣整理好,應聲道,“行,你先去吧,我換個衣裳就來。”

龐微得意的笑着看穆涼,整個人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好歹是個名門望族,怎麽行徑卻像個市井混混兒。

穆涼這會兒幫白莫把外衣取了下來,想要叫個下人進來侍奉穿衣,卻讓白莫擺手制止了。

雖說她自小就是旁人照顧着長大,卻也沒廢物到一件衣裳都穿不好的程度。她靠近穆涼身側,壓低了聲音,“昨兒我們談過了,只要救出白柏以後,我退出,他要這天下就盡管去和白柏争,我半點也不插手。這法子折中,我覺得很劃算。”

穆涼皺眉想說點什麽,白莫把手指擱在他唇上,制止了他,又接着說。

“他想看我無心朝政,就給他看看。”白莫把最後一個綁帶系好,伸手把長發挽了個發髻,沒有那些手巧的下人紮得好看,但也還算規矩。白莫一邊對着銅鏡擺弄長發,一邊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看着鏡子裏那個幾乎是虛影的穆涼,“他身邊那個小安不簡單,要多留意。”

“龐微本來有個兄長,說是出生不久就死了,本來取的名,就叫龐安。”她話裏說的明白,這樣隐秘的事早就找不到證據了,她能從龐府扒出這些瑣碎的線索已是極限。但憑那容貌名字,基本占了九成九以上的可能。

白莫交代完便出門赴約去了。

穆涼看着白莫遠去,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像是被誰算計了一樣。他一個人也無心再睡了,雖說大半夜都想着白莫的話,愧疚到面紅耳赤,但精神倒是還好,沒有過分困倦。他起身吩咐夥房備好了吃食,還不得不給那狐貍一樣的龐公子備上一份。

啧。讓人不爽。

穆涼晃進前廳的時候龐微和白莫正湊在一起歡笑,他起初還沒在意,等坐定了再去瞧時,卻發現白莫身上的衣裳已然不是天/朝的服飾了。

她早上穿的倒也是一樣的櫻粉色,可眼前這件……不僅肩膀以及大半胸口都裸/露在外,連腰窩腹臍都毫無遮蔽。看得穆涼都有一絲呆住,更別說白莫重新梳過得發髻隐約還有些少時的樣子,讓穆涼看得移不開眼睛。

最開始喜歡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紮兩個側發髻,額前有些碎發,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的時候就讓人半點抵抗力都沒有了。

“我好不好看?”白莫湊到穆涼面前,小心翼翼地問。

穆涼突然就更害羞了幾分,分明都是成了親的,平日坦誠相見都有過了,如今她穿着半遮半掩的半件衣裳,卻好像更叫人不敢看了。

他有點木讷的答道,“好看。”

白莫聽他口氣并不是太欣喜,于是伸手蒙過頭頂,遮着有些不合規矩的披散的長發,有些委屈的解釋道,“我也同他講了,又不是沒出閣的姑娘了,不該散開發髻的。可他說,大金的姑娘不管有無婚配,都是可以披散發髻的。”

這會兒龐狐貍自身後喊道,“長公主的頭發長得這樣好看,怎麽能紮那土裏土氣的中年婦女的發髻?”

穆涼不瞧他,只是自顧自的把白莫遮擋着頭的手臂拿下來,“不是不好看。”語氣溫柔極了,瞧白莫眼巴巴的神情,他又繼續說,“就是怕你冷。”

雖說不是什麽動人的情話,卻讓白莫擱下所有別的情緒,就只剩下歡欣那一條。

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是什麽金人,自然不能由着金人的規矩穿衣打扮,但隐約她也有點向往那個完全不同的王朝。女子擁有自己的貴族服飾,甚至嚴加管制;女子可以穿裸露肌膚的衣裳,可以披散長發,不用擔心旁人批判荒唐,或被說是勾人的蕩/婦。

在過去的許多朝代裏,女子位卑似乎成了不變的定理。哪怕是白莫這樣身居高位的女子,若不是有白柏一再護着,也早就成為權勢鬥争中的一枚棄子,嫁給某一位高官厚祿之人了。

“天/朝這一點倒是好,只要備上衣料和圖紙,什麽樣的衣裳都能做。可不像大金,我連件貴族的衣裳都穿不上。”龐狐貍一邊擺弄他身上的新衣裳,一邊對着銅鏡抱怨。

穆涼擡頭看了一眼他,他身上的衣裳仍是紅色,卻不像先前一般,廉價得像快要淪落風塵了。

龐微雖說人長得高大,又無半點女性的柔美可言,穿起女裝來卻也并不讓人感到惡心。他行為舉止都十足的女氣,還不是矯揉造作出來的氣質,反而是将貴族小姐的一颦一笑都學到了骨子裏。尋常人哪怕擦身而過,恐怕也只覺得是個身材高大的世家小姐,絲毫都不會察覺什麽異樣。

若是脾氣不這樣惹人生厭,其實也并不是什麽需要避退三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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