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弦月如鈎, 寧靜夜色如水。

岑栩坐在龍案前批着折子,時不時望一眼榻上的蠶絲被,深邃的目光顯得有些黯淡。

康順守在一旁, 看他時不時的往龍榻上看, 小心翼翼地詢問:“陛下可是困了?早些歇息吧。”

岑栩默了一會兒:“也好, 你且退下吧。”

待康順離開,他起身來到榻前,伸手撫了撫那毫無動靜的蠶絲被, 口中呢喃了一句:“你還會回來嗎?”

被子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沒有聲音,也沒有那縷熟悉的清香。

他獨自一人就那麽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将身上的外袍脫下來,起身挂在了屏風上, 默默去榻上睡覺。

他一如前幾個晚上那般,尋了旁的被褥蓋在身上, 還不忘溫柔的幫那蠶絲被蓋上,緩緩阖上了雙目。

* * * * * * * * * * * *

“喝了蜜棗水好好睡一覺, 這熱水狐皮袋若是涼了就讓丫頭們幫你換水, 莫要抱着涼的睡上一夜。”長公主幫邵珩掖了掖被褥, 柔聲提醒着。

邵珩點了點頭, 見長公主要走,她忙又喚住:“娘!”

“怎麽了?”長公主複又在女兒床沿坐下來。

邵珩想了想,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還是說了出來:“娘,陛下到底為什麽八歲就被派往西北?我聽人說西北荒蕪, 根本不是好地方,先皇派陛下去那裏,不是等于變相殺他了嗎?還有你之前說雁王謀逆,先皇很是生氣,臨終前把皇位傳給陛下,是這樣嗎?”

自從聽了岑栩的話她就對長公主之前告訴她的真相起了懷疑,這個問題困惑了她許久。她也是壯着膽子想問清楚的。

長公主神色變了變,幽深的目光在打量她:“你可是聽說了什麽?”她下意識攥緊了手心。當年篡改遺诏一事除了陛下和她再無任何人曉得,這丫頭今日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邵珩被長公主盯的心虛,搖了搖頭:“……我沒有聽說什麽,只是很不明白,先皇對我都那麽好,為何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麽殘忍。他派肅王去西北,明擺着不就是讓他送死嗎?如果是因為害怕肅王雄才偉略,威脅他的皇位,那後來肅王更是兵權在握,對他的威脅豈不更大?又怎麽會……立肅王為儲君?”

“你這丫頭,怎麽突然關心起朝堂之事了?這不是你該過問的,快睡吧。”長公主面色嚴肅了幾分。

邵珩忙住了嘴,再不敢多言,乖乖閉了眼睛睡覺。看來這種事,娘是不會告訴她真相的。不過也足以說明,岑栩沒有騙她。

長公主輕拍着女兒的肩膀,深邃的雙眸有些複雜。

猶記得當年,她也這般質問過先皇:“你當初不顧父子之情,将肅王殿下趕去西北,如今雁王謀反,安王病弱,他是你唯一的兒子了,你為何還不肯放過他?你明明知道舜王無心帝位,他性子散漫,你又為何拿皇位去束縛他?”

宣和帝虛弱地躺在榻上,望向長公主時再不複從前的犀利與清冷:“阿寧,你當知道,旁人生的兒子我從不在乎,朕這一生所盼望的,便是能與你有個孩子,我們倆的孩子……”

長公主驚得起身後退了一步,面色白了幾分:“時隔多年,陛下應當放下了。”

“放下?”宣和帝凄涼一笑,“阿寧,這一生朕縱使負盡天下人,也不曾辜負過你。倒是你,辜負了朕的情深義重……”

“情深義重?”長公主突然笑了,“陛下知道什麽叫作情深義重嗎?邵敬霆自從與我傾心,他對旁的女人看都不會看上一眼,我與他成親數載,他也從不曾對旁人動心分毫。皇後娘娘為你生兒育女,打理六宮,從不曾因為你疏遠她而對你有半分遷怒。這樣的感情,才稱得上是情深義重。”

“至于陛下你,自幼我便說過,若我将來嫁人,他便絕對不許與旁的女人有絲毫瓜葛。陛下與慶妃生下雁王在先,又與阿妧誕下安王和肅王在後。除卻這些不說,你自幼與我一同長大,從十六歲開始,你身邊還有過多少女人需要我幫你數嗎?陛下還不明白嗎?自從我知曉男女之事,陛下便是百花環繞的一朝太子,你從不在我考慮之內。”

“朕是一朝天子,将來必然後宮佳麗無數,哪朝哪代不是如此?可朕把一顆心全都給了你,這樣還不算情深義重?”

長公主譏诮地扯了扯唇角,原本要走,複又頓下步子:“我出嫁前夜,佟迎失魂落魄的從外面回來。她腹中的孩子……可與陛下有關?”

宣和帝神色微變,旋即質疑的擡頭看着她:“你以為朕連你的婢女都不放過?”

長公主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出了大殿。

“瞎想什麽呢?看過浔陽回來你便失魂落魄的。”邵丞相攬着妻子,甚是不解地道。

長公主回過神來,倚在他的懷裏,輕輕搖了搖頭。

世人都道她放棄後位的同時,也放棄了岑璋的一番癡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 * * * * * * * * * * *

喬老夫人壽辰的前一日,邵珩的月信總算是結束了。

舒舒服服的沐浴一番,便去了喬國公府找喬第作畫。以前她想跟着喬第學丹青是為了了解清楚上一世和這一世為什麽會有兩個喬第,現在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喬第,心中的疑問自然便化解了。如今再找喬第,便是真真切切的想要跟她學畫了。

出了丞相府的大門,恰巧看到邵瑢從馬車裏下來,看到她笑着揮手:“三姐姐!”

“阿瑢怎麽來了?”邵珩驚喜的上前拉住她。

邵瑢嘟嘟嘴:“阿瑢已經好幾日沒看到三姐姐了,昨天是初十,你也沒去伯府向外祖母請安,所以阿瑢只好自己過來找你了。”

邵珩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三姐姐這幾日身子不舒服,所以沒向祖母請安。我現在要去喬國公府見一個朋友,阿瑢要跟我一起去嗎?”

“好啊,好啊!”邵瑢高興的拍手。

邵珩看她發絲淩亂,衣裳也髒兮兮的,默了一會兒道:“咱們出去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現在我帶你去重新梳妝,然後咱們再去好不好?”

邵瑢素來最聽邵珩的話,如今自然忙不疊的應下來。

足足大半個時辰過去,邵瑢總算是收拾幹淨了,姐妹二人一起上了馬車,由佟湛騎馬護送着前往喬國公府。

邵瑢坐在馬車裏興奮的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突然又轉過頭來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問:“三姐姐,湛大哥為什麽要在外面騎馬,那麽大的太陽,很熱的。”

邵珩神色微恙,随即笑了笑:“因為湛大哥喜歡騎馬,外面有風的。”除了第一次送她去喬國公府佟湛和她一起坐馬車以外,這幾日他都是騎馬在外面的。至于為什麽,邵珩哪曾知道佟湛在想什麽。

她覺得湛大哥最近面對自己時總是怪怪的,欲言又止,似有話想說,她每每問起他也不說,總感覺心事重重的樣子。

而且她發現,湛大哥和佟嬷嬷之間也怪怪的。

她前兩日好奇,還特意找母親問了問,結果被母親堵了回來,說她一個小孩子瞎操心。

好吧,既然如此,那她只能當作什麽也看不見了。

她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靠在繡着錦鯉荷花圖案的迎枕上閉目養神。

待馬車停了下來,她方才睜開雙目下了馬車。

“午時我來接你,不要亂跑。”佟湛望向邵珩時面色柔和,倒是瞧不出有什麽心事的樣子。

邵珩點了點頭:“好。”

看着她進了喬府的大門,他方才幽幽緩過神來,利落的重新翻身上馬,向着遠處疾馳而去。

喬第此時剛用過早膳,在尋梅居裏給幾盆花兒澆水,聽丫鬟禀報說邵珩來了,忙将水壺放在一邊,親自迎了出來:“珩姐姐來了。”

邵珩笑着拉住她:“前兩日身子不方便,今日得空就過來找你了。對了,這是我三叔的女兒阿瑢,阿瑢,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朋友,你可以喚她芩兒。”

喬第看了看邵瑢,卻不免困惑,這女孩看上去和自己年齡相當,卻是她不曾見過的。長浚伯府的姑娘她都見過,獨獨這一個是面生的。

邵珩瞧出了她的困惑,笑道:“阿瑢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祖母怕她惹事,所以很少讓她出府。”

喬第了然:“快進來吧。”

“這幾日你不來,我也不常作畫,再加上身子虛,都好久沒動筆了呢。”喬第一邊為邵珩和邵珩斟茶,一邊道。

幾人喝了會兒茶,喬第命丫鬟擺了筆墨等用具,兩個人便開始了。

邵珩好容易完成了一副自認為滿意的大作,長舒一口氣,眸中閃着欣喜:“芩兒快看,我這畫如何?”

喬第正在愣神,聞聲怔了片刻,旋即笑道:“珩姐姐近日來長進了很多呢。”

邵珩凝視了她片刻,将手裏的筆擱置下來:“芩兒有心事?”

喬第坐在芙蓉椅上,目光略有躲閃,攥着手沒有說話,眼圈看上去紅紅的,布有血絲。

邵珩心中驚詫,默了一會兒對着朱雀道:“朱雀姐姐,你和紅鹦姐姐先帶着阿瑢去偏房玩兒。”

朱雀應聲去了,邵珩又屏退了其餘的丫鬟們,親自關上房門,這才關切的問:“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喬第望着邵珩,雙目漸漸含了淚:“昨日我為母親繡了個香囊給她送過去,不巧聽到她和三姐姐在談話,說是明日借着祖母大壽,為她早早的相看好人家,還說……還說我将來要随她一起出嫁。”

邵珩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上一世的經歷今生注定還是要上演的。她記得上一世的喬第也曾聽到過郭氏和喬箬母女的對話。是了,算算日子,的确是在喬老夫人六十大壽的前兩日。

今年的喬第十三歲,喬箬十四,都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郭氏早就盤算着為女兒籌謀。她還記得明日的壽宴上喬箬一支廣袖折腰舞為喬老夫人助興,出盡了風頭,素來不怎麽起眼的她因為這支舞使得長安城裏的貴人們另眼相看,再加上她是喬國公嫡出的女兒,把素來有着長安城第一姝女之稱的喬笙都給比了下去。

更是因為這支舞,上門求親的豪門世家不計其數。喬第雖有才情,卻終究是庶出,何況素日裏身體孱弱、藥不離口,自然也被喬箬掩在了鋒芒之下。

也正因如此,後來喬第随着喬箬嫁給暴雲霆做妾,整個長安城沒有哪個人為這個滿腹才華的姑娘感到可悲,反倒覺得姐妹共侍一夫,乃是少有的佳話。

大夏朝注重女子德才兼備,可德才與身份權力比起來,到底還是不值一提的。

就比如她邵珩,在衆人眼裏胸無點墨,毫無端莊賢淑可言,卻仍不乏追捧之人。

“我身子不好,又無甚依靠,縱使有想反抗的心也沒那個能力。或許,打從我一出生起,就注定了只是陪襯三姐姐的一朵綠葉,她才該是陽光燦爛下最耀眼奪目的那朵牡丹。”喬第眸中閃過一絲絕望。她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父親雖疼她,卻遠不及三姐姐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她又憑什麽和三姐姐争呢?

邵珩心疼的握緊了她的手,目光堅定的看着她:“芩兒,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與人為妾的。”

喬第搖了搖頭:“珩姐姐身份尊貴,卻也管不得我們喬國公府裏的事啊。我是個庶女,沒有人會把我放在眼裏的。”

“芩兒何必妄自菲薄,莫要忘了,你現在還是我這個浔陽郡主的師父呢,我若真的插手你的事,誰敢說一個‘不’字?”

“真的嗎?”喬第擡起頭來,面露希冀。

“自然是真的,所以你不必擔心,若國公夫人當真敢拿你做喬箬的陪嫁,我邵珩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此時喬第的眸中已經湧出淚花來:“謝謝珩姐姐,芩兒何德何能才會認識你?”

邵珩伸手幫她擦着淚:“沒準兒咱們倆是上一世修來的緣分呢?”

從尋梅居出來,喬第正要送邵珩和邵瑢姐妹二人出府,恰巧遇上了往這邊走來的郭氏:“哎呀,郡主這就要走?阿第怎麽這般不懂規矩,也不留郡主在家吃個飯,哪有你這般待客的?”

聽着郭氏話中毫不掩飾的斥責之意,邵珩神色淡淡的望向她:“不怪芩兒,是我自己要回去的。再者說了,我和芩兒親如姐妹,若是客客氣氣的反倒顯得生分,對吧芩兒?”她說着握上了喬第的手。

郭氏面上的笑有幾分尴尬:“那是自然,郡主願意和我們喬府的姑娘們做姐妹,是她們的福氣呢。”

她們?邵珩笑了笑沒有說話。在這喬府裏頭,她可只認喬第一人做姐妹。

“阿箬的小廚房裏方才做了些冰鎮的點心,今兒個天熱,郡主不如去吃一些再走吧,以免中了暑期。”郭氏又道。

入了七月已是夏末秋初,天氣沒以前那般炎熱了,邵珩也知道郭氏不過是想讓喬箬攀上自己,左右她沒什麽可怕的,去見一見又有何妨。

她轉而看向一旁的邵瑢:“阿瑢最貪吃了,可是想去?”

邵瑢舔了舔嘴唇,連連點頭,玩了這大半天,她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邵珩又看向喬第:“芩兒身子弱,先回去歇着吧。”說着給她使了使眼色,這才道,“如此,就多謝夫人款待了。”

随着郭氏去了喬箬的芳華苑,裏面的布局和設計明顯比喬第的尋梅居用心很多,擺放的也都是各種名貴的器具,每一處都是獨具匠心。

不過說來也是,喬國公早年的正室妻子沈氏誕下一子一女後便故去了,郭氏是後來才娶回來的繼室夫人。

正室嫡出的大姑娘喬筝長了喬箬一輪有餘,早早嫁入了汝陽王府做王妃。

郭氏作為繼室夫人,與喬國公成親數載,一共只得了喬箬一個女兒,也是喬國公這一房唯一未出閣的嫡出千金,少不得明珠似的寵着。

喬笙的才情再好,到底是二房的姑娘,且喬二爺在戰場上丢了命,如今便只剩下喬二夫人孫氏和喬笙孤兒寡母的,沒有父親的依仗,若非喬老太太寵着她,怕也不會比喬第好太多。

邵珩和邵瑢在芳華苑裏入了座,郭氏笑呵呵的吩咐人端上來了幾碟子點心,瞧上去倒是極為用心準備的,但邵珩是什麽人,皇宮裏的點心都吃過,哪會将這些瞧在眼裏。邵瑢平日在長浚伯府便沒有這樣的待遇了,看見那些晶瑩剔透的食物兩眼放光。

郭氏也瞧出了邵瑢的心思,笑道:“郡主和四姑娘若喜歡就多吃些,阿箬在換衣服,一會兒便會出來了。”

邵瑢詢問性的看了看邵珩,邵珩笑她:“想吃就吃吧。”

“謝謝夫人!”邵瑢開心的說着,迫不及待的拿着糕點吃起來。

邵珩看她吃的急,倒了茶水給她:“慢着點兒,又沒人跟你搶,別噎着了。”

邵瑢繼續津津有味的吃着:“三姐姐,這點心真好吃,裏面還有冰心呢。我在伯府裏從來都吃不到這樣的點心呢。”

邵珩面色僵了僵,這小丫頭說話不知避諱,若在郭氏面前抖摟了家醜只怕不好。她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你這丫頭,平日在我那裏吃的還少?”

邵瑢點頭:“嗯,三姐姐最疼我,你那裏的點心比這裏的還好吃呢。就是,不能夠經常往你那裏去。”

其實郭氏何等精明,哪能不明白邵瑢方才那話什麽意思。一個智力不全的丫頭,長浚伯府只怕沒人把她放在心上。又早早沒了親娘,邵三爺因為妻子的離世也不待見這個女兒,這邵四姑娘根本就是個沒人疼寵的野孩子。她在伯府裏吃不到這樣的點心,再是正常不過了。

“四姑娘若是喜歡,走的時候帶回去一些也是無妨的。”郭氏道。

邵珩剛呷了一口茶,聞此笑道:“多謝夫人,不過哪有在這裏吃了再順手帶走的道理,何況丞相府的點心不少是太皇太後賞下來的,精致又可口,阿瑢最喜歡吃了。”

邵瑢邊吃邊點頭:“三姐姐那裏的點心最好吃,我最喜歡佟嬷嬷做的金菊佛手酥,每次我過去都要吃好多好多呢。”

郭氏面上的笑有些不太自然,但也只是轉瞬即逝:“郡主疼愛妹妹,是四姑娘的福分呢。”

說話間,喬箬打開裏間的朱門走了出來,一襲湖綠色的銀線勾邊掐腰長裙,寬廣的衣袖随着她的走動輕輕搖擺,宛若兩只翩然舞動的翅膀。墨發绾作蘇雲髻,兩邊各簪了一對兒璜珠點翠步搖。

她相貌本就生的不錯,體态也算婀娜,如今這般打扮倒有着清水出芙蓉之感。

郭氏見女兒出來,笑意盈盈道:“還不趕緊來拜見郡主?”

喬箬款款走上前來,對着邵珩盈盈一拜:“見過浔陽郡主。”

“喬三姑娘免禮吧。”邵珩莞爾一笑,說出的話甚是随意。

郭氏道:“瞧瞧你,梳個妝竟然如此大功夫,郡主都等久了,說說吧,怎麽賠罪?”

喬箬想了想:“不如,阿箬給郡主撫琴一曲助助興如何?”

到如今,邵珩總算是明白了郭氏的意圖了。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她浔陽郡主邵珩不學無術,琴棋書畫無一擅長。想必這郭氏是看她近來跟着喬第學畫,便想用喬箬只所長把她從喬第那邊拉攏過來。

喬箬的琴藝的确算是不錯的,但還沒到出衆的地步。整個長安城,琴藝算得上頂尖的閨閣女子中,當屬喬笙,就連她那個素來清高自傲的長姐邵珊都比喬箬的琴藝好上幾倍不止,如今這喬箬倒想在她面前顯身手。

不過既然來了,她倒是不介意聽聽這位嬌生慣養、什麽事都需要喬第來擋的千金貴女可有什麽長進。

“好啊。”邵珩淡笑着回道。

喬箬聞此眸中閃現精光,對着邵珩拂了拂身子,轉而去早就準備好的古琴邊坐下來,指尖輕挑,婉轉之音自琴弦之上飄散開來。

邵珩自始至終神色都是淡淡的,偶爾撚了糕點遞給邵瑢,或者同她玩笑兩句,喬箬的琴音倒真像是給她玩鬧助興了。

喬箬見此臉色頓時便有些不好了,母親讓她在邵珩跟前展露才情,好讓她開口跟自己學琴,可如今瞧她這架勢,怕是聽都聽不懂呢,可真真是應了那“對牛彈琴”四個字。

可偏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浔陽郡主,又有太皇太後護着,誰能把她怎麽着了?喬箬越想越來氣!

待一曲作罷,她悠悠起身,對着邵珩福了福身子。

郭氏笑道:“近日來我們阿箬一直潛心練習琴藝,倒是比以前進步了不少,若阿箬能和郡主一起學琴,得郡主指點,當是阿箬的榮幸呢。”

郭氏這話說的好聽,只怕想讓喬箬來指點她才是真心的。

邵珩心中腹诽了一句,不緊不慢将手裏的茶盞放下:“說指點談不上,不過倒是可以給喬三姑娘一個小小的建議。這古琴十大名曲之一《梅花三弄》是以悠揚婉轉的曲調來表達對冬日梅花傲骨冰霜的贊美之情。這曲子之所以被稱為‘三弄’,乃是因為它以泛音段主旋律在低、中、高不同徽位上重複三次。此曲由第七段高音區開始進入高/潮部分,以急促的節奏和不穩定的樂音表現出動蕩不安之氣,襯托梅花傲然挺立的形象。可我方才聽喬三姑娘所奏,卻顯得有些淩亂,明顯沒有把握其中精髓。”

喬箬被邵珩這番賣弄驚得目瞪口呆,直挺挺站在那兒不知如何回話。

還是郭氏見過的世面多些,很快回過神來,對着邵珩好一番奉承:“郡主好才情,我們阿箬得郡主指點,将來必然會大有進益的。”

“哪裏,喬三姑娘談的也是極好。”邵珩不鹹不淡的說着。這還得多虧了她上一世曾穿越在喬第的身上過,雖然沒學到喬第的本事,卻是有着她的一些記憶的,随便說兩句糊弄一下喬箬已是綽綽有餘。

她轉而看向還在自顧自吃着的邵瑢:“阿瑢吃好了嗎,今兒午膳佟嬷嬷要做大閘蟹,還有糖醋魚。”

聽到大閘蟹,邵瑢急急忙忙将剛啃了一口的點心放回去,眸中帶着星光:“哇,阿瑢最喜歡佟嬷嬷做的菜了,三姐姐,咱們趕緊回去吧。”

邵珩寵溺的摸摸她的頭發,對着郭氏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姐妹也該回了。”說着和邵瑢一起站起身來。

“郡主怎麽這麽早便要走,不如留下來一起用午膳吧。”

郭氏說完,還不等邵珩回話,邵瑢急急拉着邵珩的胳膊道:“三姐姐,我不要留在這裏吃飯,我要吃佟嬷嬷做的飯。”

“既如此我們便先回了。”邵珩說着帶邵瑢從芳華苑裏出來,郭氏和喬箬也急忙跟在後面相送。

出了大門,佟湛已經在外面等候了,他長身玉立的跨坐在馬背上,傲岸的身姿在陽光下更顯英俊倜傥,再加上那眉目如畫的面容,渾身上下無不透着矜貴傲岸之姿。

他看到邵珩出來翻身下馬,關切的走上前:“怎麽出來的這麽晚?”

邵珩笑道:“跟喬三姑娘切磋了一下琴藝,所以晚了些。”

佟湛略一挑眉,明顯不信:“你會嗎?”

邵珩狡黠一笑:“雖然不會,但是我會裝啊,随便忽悠忽悠還是可以的。”

佟湛望了望門口的郭氏和喬箬,對着二人作揖之後扶邵珩和邵瑢上了馬車,策馬而去。

喬箬望着那俊秀倜傥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想到他方才那不輕不淡的一瞥,只覺得心如小鹿亂竄,臉頰也不由的紅了起來。

郭氏側眸瞧見女兒的樣子,面露不悅:“那只是一個下人的兒子,你可是堂堂喬國公府的千金嫡女。”

喬箬還在愣神,被郭氏這話吓了一跳,忙道:“娘,我……我沒有。”

“沒有最好,明日你祖母過壽,必會有不少的名門貴婦們前來拜訪,你好生準備,必要在明日豔壓群芳,搏一個響當當的名聲出來。”郭氏語重心長的道。她精心策劃了這許久,決不能功虧一篑。

喬箬點了點頭,想到方才那挺秀的英姿,她禁不住喃喃了一句:“丞相府的人命真好,連個下人都那麽優秀。”

“再優秀那也是下人!”郭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見母親生氣了,喬箬也不敢再多言:“娘,我知道的,只是感慨一番罷了。”

“娘,不是都說那邵珩不學無術嗎,怎麽今天……”想到自己方才竟然被邵珩給教訓了,她這心裏便氣不打一處來。

說起這個,郭氏也是心中困惑。方才那邵珩談起曲子來頭頭是道,還真不像不學無術之人。

莫不是……藏拙?

“你也是的,彈個曲子也不用點兒心,竟還讓她抓了你的錯處,原想着讓你借着今日與她交好,你這琴藝竟還不如她呢。”

“娘!”喬箬眼眶紅紅的,似是要哭了。

郭氏見此頓時有些心軟,嘆息一聲:“罷了罷了,也不差這一次,你明天記得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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