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1)

随着黛玉起身, 寶玉不自覺地也站了起來。

而寶釵、探春也有了欲離開的意思。

邢岫煙在一旁便顯得有些緊張了, 她掐了掐掌心的帕子, 有些為妙玉擔憂。她本欲出聲為妙玉說話,但又怕妙玉反倒怪她多事,想了想便只好咬着唇不出聲了。

妙玉這會兒的确氣着呢。

探春那番話, 霎時将她心中對榮國府的好感打碎了個幹淨。可見這位薛姑娘和那位林姑娘也都不過是俗人罷了……

倒是唯有寶玉一個……

妙玉正想着, 便轉頭去瞧寶玉。

卻見寶玉正癡癡地望着黛玉的方向, 還手腳無措地道:“林妹妹要走了麽?那我與妹妹一道走吧。我也正該回去了。”

探春笑道:“正是呢,寶玉該快些回去。靈月興許正等着呢。”

“靈月是誰?”妙玉陡然聽見這個名字, 敏銳地覺得這個名字不大同尋常,便不由問出了聲。

聽了她這聲話,黛玉對她的不問窗外事, 性情高潔又有了新的認知。

畢竟換做旁人, 無論如何,也該知曉這榮國府裏都有什麽人的……

但妙玉卻全然不放在心上。

這頭探春道:“靈月呀, 便是咱們府上的寶二奶奶呀。”

“寶二奶奶?”妙玉一怔。

探春轉頭瞧向寶玉:“是二哥哥的妻子。”

寶玉面色漲紅,并不大願意在黛玉面前應聲。

這頭妙玉的臉色白了。

她對寶玉有幾分好感,畢竟她從前哪裏見過寶玉這般模樣的男兒?再見寶玉與旁的俗人都有不同, 便起了點微妙的心思。

可那時她是不知曉, 寶玉已經有了妻子。若是早知曉如此……

妙玉心下羞憤, 覺得她的那點兒不可言說的心思,都變得髒起來了。

再瞧方才拿給寶玉的綠玉鬥,那可是她平日裏喝的。

如今便更覺得面上如火燒,而心下更覺冰涼。

難受得緊。

探春點破了她的心思, 更如同将她置在冰天雪地中令人打量觀摩。

羞恥得令她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

黛玉瞧出了妙玉的心思,心下頓覺無趣。更忍不住感嘆,幸而今日惜春沒有來。

惜春最是喜歡尼姑道姑一類的人物,那會讓她心中有所寄托,認為只要來日剃了度,做了姑子,便可與榮寧兩府的污糟事兒割開來了……可若是讓她曉得,未必做了尼姑便能斬斷世俗,遠離紅塵。

妙玉便要成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黛玉當先轉身走了出去。

寶釵、探春随其後。

只是等到了門口,幾人見着史湘雲正走來。

史湘雲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這裏,她是來見寶玉的,更想着來瞧瞧妙玉、邢岫煙,日後她便只與他們頑,不往探春等人跟前湊了。

史湘雲幾乎不敢和黛玉對上視線。

如今她已經沒了心底那股子針對黛玉的尖酸刻薄,更沒了明裏暗裏想要試探黛玉的心思。如今婚事上的波折,和珅對黛玉的愛護,又及寶玉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等種種……都讓她徹底死了心。

這會兒再見黛玉,她連與黛玉說話都不願意。生怕對上黛玉的面龐,她便會覺得難過酸楚,又甚至是畏懼……

史湘雲也不敢看探春。

這會兒腦子清醒過來,她才知曉,自己為着寶玉,原來犯了何等糊塗的錯誤。

莫說是和琳了。

其實就算是衛若蘭,她也應當嫁的。

史湘雲咬住唇,匆匆與他們擦肩而過。

只是待進了門,她才發現寶玉也要走了。邢岫煙也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史湘雲不由擡頭去瞧妙玉,問:“不是在吃茶麽?怎麽都立起來了?”

妙玉冷着臉,卻是并不搭理她。

史湘雲忍不住暗中嘀咕,這人怎麽比林黛玉的架子還要大?

史湘雲想着,一邊又再度開口:“怎麽不理人?難不成這茶不給我吃麽?”

妙玉心下羞恥,又覺得煩悶,她轉頭瞧見史湘雲一副呆憨的模樣,更覺這是個透着俗氣的人,便冷笑道:“這茶本也不是誰都能吃的。”

她原本是想與寶釵、黛玉、寶玉親近。

才特地取了雪水,又取了好茶,好的茶器……以示對他們的親近重視。

可誰曉得,鬧出笑話不說,連薛林二人也并不領她的情。此時妙玉心底又哪裏會覺得舒坦?

這頭史湘雲聽了話,也氣得不行。

她知曉自己空頂着侯府千金的名頭,如今的日子過得還不如那些富家姑娘。可也不該是随意叫人欺侮的!

妙玉這番話,無非便是瞧不上她的意思!

可不過吃個茶,誰又比誰尊貴了?

說是個如何高潔的人物,卻不過自己拿腔捏調,刻意強調自己與旁人不同罷了……

史湘雲攥緊了手掌,氣笑了道:“那要給誰吃?這屋子裏頭的姑娘,都吃不得麽?”

探春在門口回過頭來,慢悠悠地道:“想必是都備着給二哥哥吃的罷。”

史湘雲一呆。

随即心底掀起了一股無名火。

她多喜歡寶玉呀。

可寶玉呢?

有什麽林妹妹,寶姐姐。如今更娶了親,連屋裏的丫頭都叫他收入了房中。

這會兒又來了個妙玉,原來也對他種下了心思……

那她又算得什麽呢?

瞧瞧,妙玉還為了二哥哥,來欺負她呢。

她便能随意任人欺負麽?

寄人籬下遭薛林二人欺負便也罷了,這妙玉算榮國府的哪門子貴客,也來這樣欺負她?

史湘雲壓住火氣,笑道:“那還将栊翠庵的門開那麽大作什麽?開一道小門,僅供愛哥哥進門來,不就成了麽?”

開小門,只讓寶玉進。

這不是諷刺她想着私會寶玉嗎?

妙玉的神色更難看了,她身子骨也不大好,這會兒叫史湘雲一氣,不由扶住了一旁的桌案,臉色更見白了。

寶玉哪裏會想得到,姑娘們氣急起來,原來是這樣叫人難以下手的……他連勸都無法勸。

只得出聲低低喚:“史妹妹……”

這頭史湘雲不聽他開口尚好,一聽他開口,更覺悲從中來。

史湘雲再瞧妙玉身段削瘦,面色蒼白,好生氣質高潔的模樣,便不由想到了黛玉。寶玉出聲,是想叫她莫要與妙玉起争執麽?因着妙玉與黛玉相似麽?

史湘雲冷笑道:“愛哥哥莫不是要護着她?為何護她?瞧她與林姐姐相似麽?”

史湘雲不喜黛玉,但這會兒更恨足了妙玉。

至少黛玉不會說她不配吃茶的話。

史湘雲又冷笑一聲,道:“可是呀,我瞧妙玉連林姐姐一分也不及呢。林姐姐是何等人物?她自持名字裏頭有個‘玉’,便覺得與林姐姐并肩,能與愛哥哥親近了麽?”

妙玉幾乎站立不穩。

她擡頭去瞧黛玉。

是了。

這位林姑娘身上的氣質與她多有相似的地方,因而她第一眼瞧見林姑娘的時候,方才覺得合了眼緣,請她入內室吃茶。

而林姑娘也的确姿容甚美,世間少有。并非她可比。

可是叫人這樣赤裸裸的點出來……妙玉更覺難堪。

這頭黛玉無意作他人争論的筏子,便淡淡道:“史妹妹說便說,何苦捎帶上我。”

說罷,黛玉便掠門而出了,連看妙玉一眼也無。

想必是瞧不上她的做派了。

妙玉心中一涼。

她原覺得,與她最為契合的該是寶玉。可寶玉有了妻子……那剩下便該是薛姑娘、林姑娘,可她們瞧不上她了……

這種滋味兒是妙玉從未品嘗過的,她咬了咬唇,道:“送客罷。”

說完,她又狠狠心,道:“待送了客,将門關緊了。”

這便是在應對史湘雲那句“開小門”的話了。

史湘雲還欲她争執。

這廂黛玉已經跨出門走遠了。

寶釵等人也跟着走了,一轉眼栊翠庵中便顯得空蕩冷清了下來。

史湘雲見沒了趣兒,也不想再與妙玉争得難看。她略作停頓,便也轉身出去了。待走出了栊翠庵,史湘雲原本想跟上寶玉的身影,但随即想到自己是為何落得如今的地步的,便又扭頭獨自回去了。

她的丫頭在旁邊低聲咒罵了妙玉幾句,史湘雲聽了也不覺得心下輕松,反而覺得煩悶極了。

而煩悶也不止史湘雲一人。

在她走後,妙玉由道婆扶着坐下,她盯着那桌案上不曾動過的杯盞瞧了瞧,最後怒極,擡手将綠玉鬥砸了個粉碎。

道婆動也不敢動,只是良久過去,方才小聲道:“收拾了麽?”

妙玉強忍着眼淚,心下又有些後悔自己砸了綠玉鬥。可不砸又如何?難道成為日後旁人取笑的把柄嗎?

“扔了罷。”

“都扔了罷……”說到這裏,妙玉的聲音裏已經不自覺帶上了一聲嗚咽。

盡管妙玉竭力補救,但這日的事還是傳入了王夫人的耳中。

王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從來不是什麽菩薩心腸的慈和人。

妙玉進府的時候,她是欣賞的。畢竟妙玉的門第高,家中殷實,模樣又生得好。

誰不喜歡這樣的人呢?

何況妙玉還會煮茶,一手煮茶的好手藝,令賈母都贊嘆不已。

可這好好的尼姑,卻将心思放在了她兒子的身上。王夫人打量的目光霎時就有了變化。

一個在榮國府上修行的尼姑,瞧上了她的兒子。無論如何,傳出門去,都是不中聽的。那會壞寶玉的名聲,也會壞了榮國府的名聲,說這榮國府上沒規矩,連清修的尼姑都整日想着紅塵情愛。

她是不喜靈月。

但如今更重要的是護住兒子的名聲,而不是任由別的女子來接近寶玉。

想到這裏,王夫人心底便有了盤算。她讓人将這件事透給了靈月。靈月的性子她很清楚。

靈月若是昔日跟着臨安伯夫人學過內宅之事,便該知曉如何解決這樁事不留話柄。她便不出手了,讓靈月去處置幹淨就好。

第二日,靈月果然便往栊翠庵去了。

不止靈月。

靈月還将襲人也帶去了。

靈月是厭憎襲人的,在她看來,這等丫頭若是放在昔日的臨安伯府,該要被趕出府的,沒打殺她都算便宜了她。

但這時候襲人卻派上了用場。

最快讓那妙玉意識到自己妄想的辦法,便是叫她瞧一瞧襲人,知曉她若一心屬意寶玉,日後便也只有淪為與襲人一樣的人物。

那廂耍威風去了。

這廂潇湘館裏,黛玉才慢吞吞地由雪雁服侍着起了床。

“這幾日和琳沒來府裏頑了?”黛玉問雪雁。

雪雁點頭:“不曾聽說和二公子前來。”

黛玉低頭一抿唇:“怕是得了什麽差事了,便也無法像寶玉這樣混日子了。”

雪雁點頭,又忍不住笑着誇道:“還是和侍郎厲害呢。”

黛玉倒是沒害羞,反而跟着笑了下。

雪雁又道:“姑娘起來得晚了,沒見着府裏頭的新鮮事。”

“什麽事這樣新鮮?”

“今兒一早,靈月帶着寶二爺房裏的大丫頭襲人去栊翠庵了。裏頭不知曉說了什麽,只知道當時邢姑娘也在呢,邢姑娘出來時,臉都白了。”雪雁嘆了口氣,道:“這寶二爺,要我看,我是看不上的。怎麽便那麽多人淨搶着喜歡呢?”

黛玉失笑。

不過她也瞧不上寶玉。

她第一眼瞧寶玉時,便覺這人似個草包。誰曉得還真是個草包。也真不知,史湘雲、妙玉等人,是如何越瞧寶玉越覺喜歡的。

難道不該是越瞧,便越知曉他是個不學無術,整日混着頑,又多情又薄情寡義的人麽?

“還有樁事,我前些天聽來的,說出來都怕污了姑娘的耳朵。”雪雁撇嘴,言語間顯然甚是瞧不上。

黛玉越是聽她這樣說,便不免越是好奇:“什麽事?誰說的?”

雪雁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前頭寶玉房裏的大丫頭襲人,有了身孕,府裏都瞞着呢,後頭寶玉發瘋,推得她小月了。”

黛玉眉頭皺緊:“寶玉怎麽……”

由此更可見寶玉是個無可救藥的了。

此時紫鵑進門來,道:“又與姑娘說什麽呢?”

“說早晨那樁事。”

紫鵑嘆了口氣,道:“近來府裏着實不大太平。”

雪雁笑了笑道:“那是別人的事兒,與咱們又沒有幹系。我正不喜歡那妙玉呢,她還敢自恃與咱們姑娘相似……呸!她與咱們姑娘差遠了!”

紫鵑氣得拍了她下:“你這口無遮攔的性子……”

雪雁吐吐舌頭:“左右只在屋子裏說說……”

黛玉輕笑出聲,道:“快給我擺飯去罷,我快餓壞了。”

紫鵑笑着應了聲,這才又轉身出去了。

此時已經出了春。

眼瞧着夏日便要來了。

黛玉屋裏的一應東西都替換了新的,那窗紗也換了透氣的。賈母還巴巴地送來了紅色的軟煙羅給她糊窗。王熙鳳又送了些藥材來。連薛家也送了不少東西,一時将潇湘館填得滿滿當當。

黛玉指着滿屋子的新鮮玩意兒,道:“瞧着像不像那突然暴富的人家?”

雪雁笑得開心:“那也比屋子裏素淡冷清要強。”

黛玉點頭。正是。

許是幼年時病的時候多,因而她并不大喜歡素淡的顏色,也不喜歡冷清的布置。

可以說,她與妙玉,乍一看或有相似處,但實際卻差得遠了。

“又有信兒來了。”紫鵑從外頭進來,交了兩封信到黛玉的手邊。

這其中一封是打和珅那裏來的,另一封卻是打父親那裏來的。

黛玉匆匆先拆了林如海的信件,先瞧見的便是林如海道他因任下出現了貪污案,這才不得分身前來京中。如今黛玉已經及笄,他便也放下心了雲雲。

黛玉咬了下唇,道:“也不知父親見我長大,是不是便更不顧身子,只一心撲在政務上了。”

紫鵑的面色卻有一絲的尴尬。

她道:“如今林老爺身邊似是添了新人伺候着,揚州來人說,如今林老爺倒是比從前更看顧着身子骨了。”

黛玉怔了怔,一時不大說得出話。

父親為她考量,不願有繼母欺她,于是在母親走後,頂着壓力并不續娶。

那時黛玉心底便也覺得,父親當是愛極了母親,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她并不排斥父親續娶,只是驟然得知這樣的消息,心底難免有些難過。

甚至……甚至覺得父母那段感情,也多了一點瑕疵出來。

見黛玉愣在那裏,紫鵑心裏實在有些不好受,可這消息姑娘總是要知曉的,不如早些說了。

紫鵑的目光落到另一封信上,忙道:“姑娘瞧瞧和侍郎寫了什麽來。”

興許和侍郎的信能撫慰一下姑娘。

黛玉點了點頭,将那信拆開來。

上頭的字映入眼眸,過了會兒,黛玉微微呆住,道:“他又要離京一月。”

紫鵑都快哭了,心說今個兒這些消息怎麽淨趕在一處了。這不是故意讓姑娘心頭難過麽?

黛玉放下信,突然道:“我想見他。”

“甚麽?”紫鵑一愣,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我想見他,在他走前。”黛玉心底的願望陡然變得格外強烈起來。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想要見一見和珅。

哪怕什麽話也不說,只是這樣見一下,她便覺得好了。

紫鵑沒見過黛玉這樣的一面,她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怎麽見?”

“去找二舅母吧。她會想法子的。”黛玉将如今的榮國府看得很清楚,她知曉如今榮妃一病,二舅母心中焦灼,更希望通過她來讨好和珅。

所以但凡她提出來的要求,二舅母一定會竭力去滿足。

難得這樣主動生一回心思。

黛玉一時間還覺得心情輕松了不少,甚至變得期待了起來。

如今他看見我的話,他會覺得驚喜嗎?

就像是每一回我恰好看見他的時候一樣……

黛玉不自覺地想。

侍郎府。

和琳正在親手為兄長收拾包袱,他長嘆了一口氣道:“兄長這一走,只怕那些個老學究又要欺我了……”

“怕什麽。”和珅淡淡道:“只管将名字記下來報于我。”

和琳忙讨好地笑了笑,随即又道:“兄長要去見林姐姐麽?”

“嗯。”

“能帶我上我嗎?”

“不能。”

和琳只好嘆了口氣:“冷酷無情。”

和珅回頭瞥他一眼,和琳忙改口道:“我兄長待林姐姐有情義就夠了。”

和珅理了理袖口,擡頭道:“這話倒是不假。”他的聲音裏夾了一絲笑意。

和琳見他并不生氣,忙仰臉一笑。

正好這時候,劉全打外頭進來,道:“主子,王家送了請帖來,請主子明日去吃酒。”

“王家?哪個王家?”

“京營節度使王子騰。”

“他家無端擺什麽酒宴?”和珅記得,他與王子騰應當并無交集往來。

劉全道:“應當是節度使夫人的生辰罷。”說到這裏,劉全還忍不住嘆道:“不過是個節度使夫人的生辰,卻要請主子去吃酒,王家好大的面兒……”這便是在嘲諷王子騰太瞧得起自己了。

和珅淡淡道:“不過是個托詞罷了,誰的生日不重要。”

劉全想了想,倒也是這個理兒。

那王子騰若想與主子交好,不過是尋了這個契機罷了,并非是真請主子過去吃酒賀生呢。他那夫人焉能有這樣大的臉面?

“榮國府應當也收着帖子了罷?”和珅問。

劉全點頭:“應是收着了。”他心中忍不住道,他就知曉,主子挂心的只有林姑娘呢,旁的,管他王家李家都不重要……

和珅挑眉:“倒是巧了,那便明日去罷。”

正巧吃了酒,他便要離京。

如此臨走前,也可光明正大見黛玉一面。

到第二日。

和珅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便帶着和琳出門了。

左右是去王家,帶着和琳出門倒也無妨,和珅多的是法子将這個弟弟打發到一邊玩兒去。

如今王子騰正是風頭無兩的時候,他夫人的生辰,自然也來了不少太太小姐,個個門第都不低。

其中榮國府的車駕最為引人注目。

畢竟誰都知曉,如今榮國府裏頭出了位皇妃。此時他們還尚且不知,榮妃病了,且遭了皇後打壓,如今并不大受寵了。

待車駕停穩。

王夫人攜着女眷下了馬車,與她同行的還有薛姨媽、王熙鳳。

畢竟他們三人與王家是有着親緣關系的。

而寶玉也一并來了,只不過他坐在後頭的車駕上。

王夫人還想着寶玉在王子騰跟前能讨個好,日後也能得舅舅的提攜。

待進了王家,王夫人轉頭對黛玉道:“我聽聞今日我那哥哥請了和侍郎來府中吃酒,待會兒你便離席,我派兩個人護着你過來尋和侍郎。”

黛玉點了頭。

這廂和珅也已經入了王家,而王子騰親自來接了他。

和珅這也才瞧見了王子騰的模樣。

身形清瘦,眉眼有些厲氣,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縱使他想與和珅結交,但在和珅跟前,也沒有放下自己的身段,反而還若有若無地放着自己的威勢。

和珅心下覺得好笑。

王子騰一心以為自己是京裏一號厲害的人物了,如今妹妹的女兒進了宮中,他自然更覺将來是要位極人臣的。于是一面想與他交好,一面又想讓他知曉,如今他不過是個朝中新貴,到底還是要在王子騰跟前矮一頭……

這行徑不可謂不蠢了。

按理說,王子騰不該如此蠢笨,但想一想他護佑賈雨村,縱容王熙鳳的舉動,便又不覺得奇怪了。

王子騰怕是已經叫權勢名利腐蝕了頭腦……

王子騰既姿态高,和珅便也不會放下身段。

他今日來,本就只是奔着黛玉來的。

于是待落座後,王子騰先令人泡了茶來,随後便要與和珅談政務。

按理來說,王子騰應當帶兒子見過和珅,才算作禮節周全。

見他如此敷衍,和珅便也就更敷衍了,無論王子騰想從他這裏探聽什麽,都叫和珅打太極打了回去。

一會兒的功夫下來,王子騰心下便覺得微惱了。

這位和侍郎實在不懂得如何與人相交,這般高傲姿态,實在過分拿自己當一回事了。他不過是朝中新貴,身無根基,又哪裏來的底氣?

王子騰卻不知曉,如今和珅最大的底氣便是乾隆信他。

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其實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你可以辦事不利索,你可以腹中只有幾點墨,你甚至可以做盡奸惡之事。但只要能有皇帝的信任,那便成了最大的依仗。

王子騰此時頓了頓聲,道:“和侍郎這邊請,宴擺在了前頭。”

說罷,他叫來了一個小厮,領和珅前去。

可見是知曉從和珅口中挖不出什麽話來了,于是便放棄了。甚至也不打算為和珅留面子,只随意派了個下人領路。

和珅起身往外走,連多瞧他一眼也無。

等和珅走出去後,王子騰的兒子才走了出來。

他問:“父親,這人如何?”

王子騰神色冷了冷:“我當和侍郎如何厲害,卻不過是個年輕得忘乎所以的人物。他又耽于情愛,想來将來也難成大事。不足與之謀。”

和珅從來都知曉,王子騰是個有野心的人物。

這會兒指不準在後頭如何說他的閑話呢。

和珅暗自笑了笑,對劉全道:“去吧,按那日我與你說的那樣。”

劉全點了頭。

王夫人、王熙鳳都想要巴結王子騰,與之打好關系。王子騰也想要榮妃這個助力,甚至隐隐盼望着榮妃能誕下皇子,畢竟如今乾隆的身體尚且算康健。

而他便偏要讓他們雞飛蛋打。

王夫人将與王子騰心起嫌隙。而王子騰将失去榮妃的助力,甚至之後遷怒榮國府。

那不是極有意思麽?

王子騰當他年輕可欺,他倒還覺得王子騰老了,更好拿捏呢。

這頭小厮領着和珅去了前院。

院裏賈政也在,除他外,還有幾個官員,都是王子騰派系的,與他甚為親近。只是沒有一個比和珅的官位要大的。

“和侍郎!”幾人見了和珅,驚訝不已,甚至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他們與王子騰不同,他們沒有王子騰的地位權利,自然不敢小瞧得罪和珅。而此時見和珅出現在王家,還當王子騰要将和珅拉到他們派系來,頓時心下更高興也更謹慎了。

幾人忙迎着和珅過去坐下,形成衆星拱月之勢。

等王子騰到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素來是受奉承的那個人。

他這個派系的官員,恨不得将他供在家中。初時見了這些人的姿态,王子騰心下是不屑的。但奉承受得久了,乍然見他們又這樣對待和珅,王子騰心下便不大痛快了。

王子騰冷冷地掃了一眼衆人,道:“都堆在一處作什麽?”

衆人不明白王子騰的意思,只當他是要與和珅坐在一處,好與和珅說話。他們這樣殷勤,未免搶了風頭。

于是衆人便自覺地退到兩旁去了。

王子騰面色稍霁,這才走上前。

和珅坐得極為穩當,他端起酒杯朝王子騰舉了舉,道:“酒不錯。”

他那點評的口吻,落在旁人的耳中覺得這是誇獎,但落在王子騰的耳中,卻叫王子騰有種不被放在眼中的冒犯感。

王子騰面色微沉,在和珅身旁落了座,道:“和侍郎既喜歡,那便讓人多送些到府上吧。”

和珅擺手:“不必,我不愛飲酒。”

王子騰臉色更沉,直覺這人簡直油鹽不進,說話半點不講規矩,不管說什麽都叫人覺得不大中聽。

随即到了開宴的時候,和珅也不客氣,更并不與王子騰多話。

王子騰本想譏諷他舉止沒規矩,但定睛一瞧,卻見和珅動筷後,舉止高雅,頗有風度……如此一來,王子騰便也無法說什麽指摘、暗喻的譏諷話了。

這邊已經動了筷子。

另一頭,寶玉卻覺食不下咽。

近來府中出了不少事,史湘雲閉門不見他,妙玉也同樣叫他得罪了,盡管寶玉都不知曉自己做錯了什麽。而靈月更為嚣張跋扈,房中的丫鬟們三天兩頭便要鬧一場。

林妹妹也不肯瞧他一眼了……

寶姐姐也是……

而随着迎春嫁人,探春定親,府裏也越來越顯得冷清了。

寶玉心下惆悵,哪裏吃得進飯?

等見了和琳的身影後,他便更覺得心頭難受得緊,他不願與和琳撞見,便匆匆離了席。

他身邊的小厮道:“寶二爺,咱們去那邊走走吧?”

寶玉擡眼望去,便見那處院牆高高,裏頭探出兩朵梅花來,幽香醉人。

應當是一處好地方。

寶玉也正想四下走走,排解下胸中的郁悶,便讓小厮帶路走了過去。

此時另一廂,黛玉只簡單用了些食物。

王夫人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她。

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三人便只顧着與王子騰夫人說話去了。

黛玉便悄悄離了席。

兩個婆子忙跟上了她,生怕黛玉在府裏頭不小心叫誰沖撞了,他們可就完了。

婆子們一早便知曉,王子騰請和珅的宴擺在哪裏。等出了這邊的院子,婆子們便悄悄領着黛玉往那邊去了。

旁人問起,他們也只說黛玉身體不适,帶她四下走走。那些下人根本不敢打量黛玉的模樣,都低着頭,遂也不敢多問。

而和珅此時用完了飯。

王子騰家中的廚子手藝不錯,席間其他官員頻頻贊賞。但和珅卻一句話也不曾說。

他這會兒正想着,不如等王家垮了之後,将這廚子挖過去給黛玉做吃食。黛玉應當是喜歡吃這些的。

至于那時候王家會被氣成什麽模樣,那便不歸他操心了。

和珅起身道:“今日多謝節度使款待,我不便多留,便先行一步。”

這便是明着不給他面子了。

王子騰差點折斷了手中的筷子。

王子騰壓了壓心頭的怒火,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來,道:“來人,送和侍郎。”

“不必了,我自行走走。”

王子騰這會兒心底正憋着不快,聽和珅這樣一說,自然也不打算再理會和珅,便讓他自己走去!

“那和侍郎便去吧。”

和珅轉頭就往外走。

其餘官員面面相觑,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成了這樣。

待和珅的身影徹底見不着了,方才有人大着膽子出聲道:“大人,恐怕這樣不大好,如今和珅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

王子騰聽了這話,反而更堅定了不得順着和珅來的心思。

他冷聲道:“此人與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又何必将他強拉到一處?”

“可……”

“不得再提此事。”王子騰目光更冷,“此人性情高傲,行事愚笨,又一心只顧情愛之事,不是成大事之人。想必不久後,皇上也會看清這一點。到那時,便是他和珅遭棄用之時。他如今尚且根基不穩,到那時便更不足為懼。”

其他官員對和珅的厲害,認識得更為深刻。

只是此時王子騰的臉色實在不大好看,瞧他又滿眼都瞧不上和珅,他們便也不好再勸。

畢竟他們如今倚靠的都是王子騰,自然該是順着王子騰的心思來。

俗話說“忠言逆耳”,可沒有幾個人是真正愛聽逆耳之言的。

左右只要王子騰不與那和珅起沖突,那便無事了。

官員們想到這裏,遂不再提此事。

王子騰見他們如此乖覺,可見自己的威嚴仍在,心下多少高興了些,便又吃了幾杯酒。

這廂和珅走出院子,走了好一段路,突然有個婆子到了他的跟前,福身道:“見過和侍郎,侍郎可随老奴走一走?”

和珅認出了這人是王夫人身邊的。

他心知應當是有什麽事,王夫人才會派她來。

和珅不由皺眉,難道是黛玉出了什麽事?

難不成那王子騰的夫人與王子騰是一個脾性,高傲至極,不給黛玉面子?

想到這裏,和珅的面色便有些陰沉了,連帶目光也冷厲了下來。

婆子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感覺到這位和侍郎的身上散發出淩厲之氣,叫人覺得害怕。

婆子暗暗擦了擦汗,心說這大概便是厲害人物才有的特質吧。

太太說得不錯,這和侍郎是個得讨好的……

那婆子領着和珅七拐八拐,進了一處樹叢。

待穿過後,才見樹叢裏有個小亭子。

那小亭子似乎很少有人來,因而看上去像是有些日子不曾修繕了,乍一看實在顯得破敗。

但和珅根本不在意它破敗與否。

因為在這樣破敗的亭子之下,卻有位身着水紅色長裙,亭亭玉立的美人。

那是……黛玉!

那一剎,和珅的心幾乎破出胸腔。

激動的滋味兒難以抑制地從內心深處拔地而起。

黛玉竟然主動來尋他了!

那一剎,什麽不愉快,什麽不滿都抛到腦後去了。

他原本還顯得冷厲的面龐,剎那柔和了下來。

因為一旁還有王夫人身邊的婆子等着,和珅努力地壓住了舌尖欲吐出來的“黛玉”二字,轉而低低地道:“林姑娘。”

這頭黛玉乍然聽見他的聲音,心底霎時化開了,像是被誰注了蜂蜜進去似的。

甜軟至極。

黛玉抿了下唇,這才小聲道:“和侍郎。”

稱呼聽來疏遠。

但口吻卻又實在比與誰說話時,都要顯得親昵。

和珅腳下的步子頓時快了起來。

這會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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