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驚聞

不等聖旨下達,皇帝賜婚的消息已經風一般傳遍了京城。

姚府,丫鬟瓊玉小跑進院子,顧不得失态,直接沖進了房中。

“小姐,小姐!”

“什麽事急成這樣?規矩都沒了!”

姚幼清的奶娘周媽媽叱道。

正在練字的姚幼清也擡起了頭,清亮的眸子裏帶着淺淺笑意,唇邊挂着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有什麽話慢慢說,別急。”

她雖然已經十四歲了,但因身材嬌小,眉眼清秀,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似乎還小了些,說話時聲音軟糯糯的,又輕又細,整個人便如春日裏枝頭初綻的花骨朵一般惹人憐愛,須得精心呵護着才能悠然綻放,不然一陣急雨都可能将之打落。

瓊玉往常最怕周媽媽了,此時卻也顧不得了,滿臉驚惶的對姚幼清道:“宮裏傳來了消息,說是……說是陛下當朝賜婚,将您……許給了秦王殿下!”

姚幼清執筆的手一頓,笑容僵在嘴角。

正給她研墨的丫鬟淩霜亦是吓了一跳,放下墨錠緊緊抓住了瓊玉的胳膊。

“這種事可不興亂說的,你問清楚了嗎?”

瓊玉點頭,聲音哽咽。

“哪還用問啊,滿城都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不然消息哪會傳的這麽快!”

周媽媽滿臉不可置信,緩緩搖頭。

“不可能,不可能……老爺絕不會答應的!”

老爺如今只有小姐這麽一個女兒了啊!怎麽會忍心把她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呢?

何況還有太子殿下……

太子明明對大小姐有意啊!他怎麽會同意?

瓊玉哭道:“人人都說老爺答應了,還在朝會上高興的暈了過去!我看明明就是被氣暈的!”

“瓊玉!”

周媽媽呵斥一聲,示意瓊玉閉嘴。

說老爺被氣暈過去,那不就是說他對這樁婚事不滿,對賜婚的陛下不滿嗎?

如今朝野上下都說老爺是高興的暈倒了,這時候再反口,鬧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姚幼清卻沒再管這些了,兩道柳葉細眉擰在了一起,神情比剛才還着急。

“爹爹暈了?他現在在哪?可找人醫治了?”

說着提起裙擺就要往外走。

周媽媽趕忙将她拉住:“小姐!老爺在宮裏,自有太醫醫治,您現在就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姚幼清急道:“那我就去宮門口等他!”

即便是這樣急切的話語,用她那軟糯的嗓音說出來也好像在撒嬌。

周媽媽見她堅持,只好吩咐下人去備車,馬車還沒準備好,姚钰芝便被人送了回來,一起送來的還有那道賜婚的聖旨。

姚钰芝已經在宮中接過旨了,姚府之人無須再備香案重接一回。

送他回來的宮人好一陣恭喜,對着姚幼清連連道賀。

周媽媽勉強笑着讓人包了紅封,把宮人送走後才将姚钰芝父女迎回了正院。

一進屋,姚幼清便扶着姚钰芝在羅漢床上坐了下來,道:“爹爹,女兒聽說您在朝會上暈過去了,現在怎麽樣?可好些了?太醫怎麽說?”

姚钰芝兩鬓已經斑白,多年殚精竭慮讓他耗盡心神,再加上接連失去妻子和兩個兒子,重重打擊之下更是讓他老态盡顯,全靠一口氣強撐着而已。

平日裏他唯有在女兒面前才能開懷幾分,可今日聽到女兒這般關心的話語,卻不能像往日那般老懷安慰的與她說笑,反而越發覺得自己沒用,為官多年未能給家人帶來半分蔭庇不說,如今竟連僅剩的女兒也要送出去了!

他渾濁的眼中落下淚來,哽咽着握住女兒的手。

“爹對不住你……爹對不住你啊凝兒!”

姚幼清搖頭:“爹爹生養了女兒,又将女兒愛若珍寶,悉心呵護了十幾年,何來對不住一說?”

“至于賜婚一事,女兒已經聽說了,沒關系的,女兒願意嫁!”

姚钰芝卻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感到欣慰,反而更加心痛。

他的女兒如此聽話懂事,為何卻淪為朝廷的犧牲品?

秦王封地距離京城數千裏之遙,秦王本人又與他素來不對付,如何會善待他的女兒?

到時候她就是受了什麽委屈,他這個做爹的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無法到千裏之外去給她撐腰!

姚钰芝只要一想想,就覺得心痛如絞。

姚幼清卻道:“有些話女兒之前一直沒有跟爹爹說,其實……其實我嫁到別處去未必就不是好事,若是留在京城……我可能就要嫁給太子哥哥,可是……我并不想嫁他。”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姚钰芝還是聽清了,眉頭緊皺。

“你對太子殿下……并無情意嗎?”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與太子青梅竹馬,早已暗生情愫,所以雖然不願她嫁入王庭,但也沒有阻止他們往來,畢竟太子是他看着長大的,對他的人品他還是信得過的,他相信他會善待她。

談及婚嫁,姚幼清面色微紅,但還是搖了搖頭。

“太子哥哥向來待我極好,可他身份貴重,兩年前又被立為儲君,我若是嫁了他做太子妃,那将來……将來就可能是一國之母。女兒自認無才無德,擔不起如此大任。”

姚钰芝這才明白她在想些什麽,了然地點了點頭。

凝兒性子柔順,在周媽媽他們的扶持下做個當家主母還行,但若做皇後……确實是難當大任。

這個問題他以前不是沒有想過,只因覺得女兒對太子亦是有意,才沒提起,沒想到她心裏其實也早已想的清楚。

“既是如此,你為何不早與我說呢?”

若早說了,他早早地給她定下一門親事,又何來今日之禍?

姚幼清眸光低垂,喃喃道:“我看爹爹對太子哥哥甚是滿意,似有結親之意,不想……不想讓爹爹為難。何況……就算說了又如何呢?沒人敢娶我的。”

太子雖然一直沒有向姚家提親,但他愛慕姚幼清的事情可謂人盡皆知,并不是什麽秘密,這也是為什麽姚幼清如今已經十四歲了,卻一直沒有人上門提親的原因。

沒人敢和太子搶人,若搶去了,那不就是得罪了未來的天子?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而姚幼清之所以不說,也是不想父親因為她的婚事就跟魏弛産生什麽龃龉,将來兩人心生隔閡,不能君臣相得。

姚钰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顧慮,潸然淚下,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女兒雖然性子柔弱,卻從來都不傻,相反,她還很聰明。

可是這麽聰明又懂事的女兒,卻要嫁給秦王那個蠻橫專權的殺将,她如何應付得來?

姚幼清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安撫道:“凝兒聽說秦王豐神俊朗骁勇善戰,邊民莫不愛戴,雖然他性格強勢了些,與朝廷并不和睦,但是……這樣一個人,應該也不會為難女人才是,想來他就算不喜歡女兒,但女兒嫁了過去應該也不會受到苛待,爹爹就放心吧!”

姚钰芝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如今也別無他法,只得暫時壓下了心頭憂慮,讓她先回去了。

姚幼清服侍他歇下以後方才離開,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去後沒讓淩霜瓊玉伺候,只留了周媽媽在房中。

等兩個丫鬟帶上房門退了出去,她才一頭紮進了周媽媽懷裏,眼淚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周媽媽,我好怕……”

……

秦王下榻的驿館中,數十名随行而來的護衛将院落看守的密不透風,一片落葉的動靜都會引人查看。

而驿館周圍乃至整個京城各處不起眼的角落裏,更有數不清的暗哨悄無聲息地隐藏着,确保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讓驿館中的人知道。

郭勝是秦王魏泓的貼身随侍之一,此刻正沉着臉站在房中,憤憤道:“陛下賜的這是什麽婚!明知道那姚太傅與王爺不對付,還要将她的女兒指給您!這不是給您添堵嗎!”

魏泓沒有說話,倒是一旁同為随侍的崔颢道:“正因為王爺與姚太傅不對付,所以他才要将姚小姐指給王爺。”

“王爺這些年一直提防着陛下,先前陛下安插了多少人進來,全都被咱們發現并拔除了,就算他嫁個世家貴女過來當王妃也是一樣,起不到分毫作用,最多在內宅當個擺設。”

“與其如此,還不如将姚太傅的女兒嫁過來。既博得了善待兄弟的名聲,又确保王爺不會因為與朝中重臣聯姻而得到助力。”

王爺性子桀骜,絕不會為了讨好姚太傅就追捧他的女兒。

而姚太傅又為人耿直,近乎愚忠,也斷不會為了女兒就低三下四地讨好王爺。

再加上他膝下無子,就更不會為自己謀劃什麽,所以沒有人比他的女兒更合适了。

倘若将來姚小姐在王府有半點不适,被姚太傅知曉了,他定然都會埋怨責怪王爺。

“不得不說,咱們這位陛下雖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腦子還清醒得很。”

“姚太傅此人雖算不上多麽位高權重,卻有幾位關系很是不錯的同年在朝中擔任要職,更不用說他在擔任太子太傅之前門生遍地,其中出挑的亦不在少數,振臂一呼之下雖談不上翻雲覆雨,卻也定然應者雲集。他若站在了太子那邊,對太子來說絕對是件好事。”

郭勝咬牙:“怪不得太子當時一聲不吭,全京城都知道他喜歡姚小姐,他倒好,眼看着陛下……”

“咳!”

崔颢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不管姚小姐以前與太子怎樣,今後她都是王爺的女人了。

在王爺面前說她和別的男人的舊情,這不是讓王爺沒臉嗎?

郭勝回過神來,不再多言,只神情仍舊憤憤,十分不滿。

崔颢再次看向座上的魏泓,道:“王爺對這樁婚事怎麽看?您若實在不想娶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要還沒将人接出京城,就都還有反悔的餘地。”

就算答應了又如何?沒有将人接走之前,他們有的是辦法可以讓這門親事合情合理的作廢。

到時候陛下就算明知道他們暗中搗鬼,找不到證據也無可奈何,最多是有些不滿而已。

而他們王爺最不怕的,就是陛下的不滿了,反正這些年他對王爺也從來沒有滿意過。

魏泓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桌面輕點幾下,面色平靜無波。

“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不過是娶回去當個擺設而已,誰的女兒,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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