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留信

冬去春來, 崇明元年三月, 魏泓帶着姚幼清回到了胡城。

南燕在這期間一舉奪回了數十年前丢失的故土,且并未就此止步,而是仍舊囤壓重兵在兩國交界, 蠢蠢欲動。

魏弛曾下旨讓魏泓從朔州出兵,此舉一出, 朔州各地紛紛上折, 哭爹喊娘的叫窮, 說朝廷拖欠了他們多年軍饷,每逢有什麽惠民減賦的政策也從不惠及他們。

為了如數上繳賦稅, 他們只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想盡辦法才能摳摳索索勉強度日,不給朝廷增加負擔。

如今朝廷要他們出兵, 他們不敢違抗, 但真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糧草兵器全部短缺, 除了軍戶不得不參軍,沒有年輕人願意應征入伍, 就連民夫都征不上來, 嫌軍中日子過得還沒有自家好。

若是一定要讓他們出兵伐金的話,那希望朝廷能補齊之前欠下的軍饷,并準備充足的糧草辎重, 不然他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有心無力。

這樣的折子雪花般飛到京城, 幾乎将魏弛的龍案堆滿。

“以前怎麽不見他們哭窮?這個時候到一個個都冒出來了!”

“是啊,這些折子寫得幾乎一模一樣,一看就是有意為之,他們就是故意找借口不想出兵!”

魏弛讓人将來自朔州的奏折給大臣們傳閱,引起朝中人一陣憤憤不平。

就像他明知魏泓不會出兵還是下達了軍令,魏泓明知他是故意為之還是直白的予以了回擊,赤裸裸不加掩飾的告訴他,朔州就是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一句話整個朔州都不會派出一兵一卒,他能奈他何?

雖然魏弛的本意就是要坐實他擁兵自重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的事實,彰顯出他的“狼子野心”。

但魏泓如此直白的回應還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臉,讓他難堪。

即便達到了目的又如何?魏泓根本不屑于他的這些小手段,就像不屑他的父皇一樣。

“朝廷拖欠朔州多少軍饷?若是不多的話先想辦法從別處補齊就是了,到時候看他們還找什麽借口!”

有年輕的官員沉聲道。

這話說完戶部的人險些跳起來:“你說得輕巧,從哪裏補?近年來各地天災不斷,赈災糧款流水般的支出去,又不得不減免賦稅讓受災之地的民衆能緩一口氣。”

“好在這些年大梁還算太平,從軍務上能省一些錢,這才足夠周轉。”

“眼下除了朔州,還有其他地方的軍饷也多多少少拖欠了一些,若是補了朔州,其它地方也都上折子讓補齊怎麽辦?到時候從你的俸祿裏補嗎?”

朝廷拖欠軍饷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分多少而已,這點便是身為皇帝的魏弛也是知道的。

那年輕官員被堵的漲紅了臉,梗着脖子道:“我又沒說要一口氣都補上,事分輕重緩急,先把朔州補上,其他地方再等一等就是了。”

“話是這麽說,可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別的地方就堵不住了,而且這些來自朔州的折子本意根本就不是要錢,而是拒絕出兵,所謂的軍饷不過是借口罷了。”

有人在旁打圓場道。

他們這些官員雖然很多并沒有親自去過朔州,但也知道朔州兵強馬壯,靖遠軍更是以一當十,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

不然先帝當初登基之後也不會第一個就要對秦王動手,結果沒能得逞不說,反倒激怒秦王,跟朝廷徹底翻臉,就差直接舉起反旗了。

這些年大梁其他地方天災人禍不斷,朔州倒是順風順水,秦王兵馬也越發壯大,有人私下裏甚至說秦王才是天意所歸。

朝廷若是把銀子撥過去,那等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秦王最後就算是出了兵,這仗怎麽打,打成什麽樣,還不都是他說了算。

可年輕人血氣方剛,非但沒有就此住口,還繼續道:“就是因為知道是借口所以才要補啊,這樣秦王就沒有借口了!”

“那我們豈不是被秦王要挾,如了他的願?今後是不是誰都可以用這種法子威脅朝廷?動辄就違抗軍令不尊聖旨?”

戶部的人怒道。

“那不都該怪你們戶部沒有按時撥下軍饷,才讓他有理由可以威脅朝廷?你們倘若每年都按時撥下軍饷,他如今又怎麽會以此為借口?”

兩邊的人吵了起來,間或夾雜着幾句市井粗話,一邊說一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邊說另一邊屍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政。

負責監督維持朝堂秩序的監察禦史吼的嗓子都快啞了也沒人理,朝堂上争執不斷,卻都是互相指責,最後誰也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自然也就沒辦法讓秦王出兵。

直到南燕和大金的戰事告一段落,大梁始終未曾派出兵馬,主戰派鬧了一陣發現魏弛雖然沒直接駁回他們的意見,但暫時似乎也沒有出征的打算,便只能偃旗息鼓,免得被他厭煩。

……

姚幼清離開胡城半年,再回來時發現一切如舊,只是院子裏不知何時多了個秋千。

她看着那兩人坐着都還有富餘的秋千,對魏泓道:“王爺,是你讓人搭的秋千嗎?”

魏泓點頭:“我去別人府裏的時候看到他們花園裏有秋千,就讓人在這也搭了一個。”

王府的院子大,院中還有一棵古樹,樹下可以納涼,撘一架秋千在這裏剛剛好。

“可是為什麽要做的這麽大啊?”

姚幼清不解道,說着還伸開手臂比劃了一下。

這秋千比她雙臂展開的距離還寬,坐兩個人都富餘。

魏泓笑了笑,湊近她耳邊。

“等到了夏天我們就在這裏納涼,我枕着你的腿躺在秋千上,你一邊給我打扇一邊給我念書,豈不快哉?”

這也是他為什麽讓人把秋千搭在了院子裏,而不是花園的原因。

花園人來人往姚幼清肯定不好意思,而且以後他們若是有了孩子,總不好當着孩子的面這樣。

姚幼清小臉一紅,瞪他一眼:“我才不要!”

說着進屋去了。

魏泓笑着跟上,又帶她去看了淨房的水池。

他之前就答應過她要把王府的淨房改成跟倉城一樣的水池,他們不在的這半年下人早已經改好了。

“這水池好大啊!”

姚幼清進去後驚呼道。

王府的淨房大,水池自然也就更大,她覺得自己都可以在裏面凫水了。

她想到這眼中一亮,轉頭問魏泓:“王爺,你會凫水嗎?”

魏泓點頭:“會啊,怎麽,你想學?”

姚幼清嗯嗯兩聲,拉他的手:“你教我好不好?”

魏泓低笑:“學凫水的話這池子還是小了,頂多在這教你怎麽飄起來,回頭我帶你去蜀涼山的莊子上學,那有條河,學凫水正合适。”

姚幼清既有些向往又有些擔心:“那……會不會被人看到啊?”

就算是自家的莊子,山上的河跟房間裏的水池畢竟不一樣,她怕自己渾身是水的樣子被人看了去。

魏泓大笑,攬着她的腰将她箍進自己懷裏。

“誰敢看?我把他的眼珠子挖了!”

姚幼清擡頭:“我說正經的呢!”

魏泓笑着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放心吧,你去的時候我讓人提前把附近圍起來,肯定沒人看見。”

姚幼清聞言點頭,又問他什麽時候去。

“現在不行,天涼水也涼,等夏天的時候再帶你去。”

兩人說定後便又回了內室,周媽媽這時過來對他們道:“王爺,王妃,楚娘子昨日離開了王府,臨行前留下了一封信。”

說着把那封信遞了過來。

之前楚嬿自請離去,但後來因為受了傷就暫時留了下來,姚幼清讓她養好傷之後再走。

再後來姚幼清随魏泓去了倉城,這期間楚嬿養好了傷,但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直到前些日子聽說他們即将回來才收拾好了行李,昨日知道他們今日即将抵達,這才趕在他們回來之前走了。

魏泓皺眉,下意識以為那封信是寫給自己的,開口道:“人都走了留書信做什麽?拿去丢了吧。”

楚嬿在王府的時候他雖然算是待她不錯,但也僅僅是因為那張臉不曾虧待她而已,從未真正動過什麽男女之情。

如今因為知道了當初他與季雲舒之間那場婚約的真相,他連對那張臉僅有的憐惜都沒了,也根本就不想看這封信。

周媽媽怔了怔,面色有些為難。

“王爺,這封信……是寫給王妃的。”

魏泓:“……”

他低頭仔細一看,只見那信封上的确寫着“王妃親啓”幾個字。

可是他的通房走了為什麽要給他的王妃留信?

說他壞話嗎?

姚幼清也有些不解,伸手接了過來,将裏面的信拿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魏泓用眼角餘光去掃信紙上的內容,卻因為中間隔着個炕桌看的不是很清楚,忍不住伸長了脖子仔細分辨上面的字跡。

結果還不等他看清,姚幼清已經看完了信轉過頭來。

他趕忙坐了回去,輕咳一聲,道:“她說我什麽你都不要信,我沒喜歡過她,也沒虧待過她。”

姚幼清皺眉,又把信的內容掃了一遍。

“王爺,楚娘子并未在信裏提起你啊。”

魏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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