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誰掌正邪黑白

正魔兩道，初時并沒有黑白之分，正道修士煉精化氣，以天地靈氣輔助修行，魔修劍走偏鋒，以最正統不過的殺戮之道為基礎，衍生魔修無數偏支旁門，漸成魔道。

魔修對天地靈氣的要求不高，合歡宗更是坐落在幾乎靈氣斷絕的極北之地，江不越原以為用來安置自己的洞府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但他顯然小瞧了魔道的財大氣粗，一進洞府，他就察覺到了內外的不同。

外層的白玉并沒有洩露一絲多餘的氣息，他草草瞥了幾眼，自然也就沒有發覺端倪，進來之後，卻有迎面一股只有最為精純的靈氣才有的溫潤黏稠之感将他整個人覆蓋進去，方才一直強忍住的不适感立刻一掃而空，江不越一驚，仔細看去，發覺洞府內壁和外間質地仿佛的白玉，竟然全都是最上乘的冰系靈玉。

修真界通用的貨幣是靈石，和靈玉一樣，也分上中下品，一塊等人高的上品靈石可以換取到一枚下品靈玉，而一枚下品靈玉可以在靈氣最充足的水雲之域買下一處不錯的房産，江不越記得，老祖在時，他們錦衣一脈每個月的份例是一百五十枚上品靈玉，老祖飛升後，立刻縮減為二十枚。

他有些疑心是帶路的侍女帶他來錯了地方，神識掃視一周，卻沒有在洞府裏發覺一星半點有人住過的痕跡，想起他進來前，那兩位姑娘的眼神，江不越忍不住失笑，想來她們知道這洞府的好處，種種怪異舉動是為進來借光，倒是他太過警惕，惹了人家不快。

濃郁的靈氣在周身游離，江不越雖然不是冰靈根，但他得過一場機緣，能轉化天地靈氣，這會兒置身純粹的冰系靈氣之中，一身修為不可自抑地運轉開來，也不知哪裏通了關竅，随着一點細碎的聲響在腦海裏碰撞，一直以來不曾突破的心境突然有了松動。

來不及多想，江不越立刻從儲物戒中取出本命法寶，極快地念動口訣，臨行時帶上的幾枚風系上品靈玉在半空中擺開陣法，他盤膝坐了下來。

人進了洞府，錦素和嫣容對視一眼，都有些洩氣，合歡道一向男多女少，自從宗主上位，整頓風氣時，一度殺得合歡道人丁凋零，不知道多少強納爐鼎的魔修做了刀下鬼，她們這樣的美貌資質，放到以前是香饽饽，到如今，高階的大能被殺了十分之七，剩下的也戰戰兢兢不敢出頭，她們姐妹已經将近一百多年沒有嘗過陽銳的滋味了。

合歡道是魔道裏的偏門，以前收納進來的弟子不是資質極差就是圖捷徑，不曾想橫空出世一個慕容鳳，硬生生把這灘爛泥糊上了牆。

然而合歡道地位提升和她們有什麽關系？她們進合歡道就是想傍上老祖，獲取資源，能多晉一階是一階而已。

整個合歡道多的是這樣想法的弟子，只是礙于慕容鳳威勢，沒人敢把實話說出來，所以這一次，難得從花奴管事那裏得到符合她們标準的差事，哪怕來的那個正道修士只是金丹，錦素和嫣容也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的。

原本想着，對付一個陽銳未失的童男子，她們姐妹只需要使一點小小的手段，大約就手到擒來，沒想到人居然毫無異色地走了，走了……

“我看那人也不是個呆瓜木頭，莫不是初來乍到，想要先推辭一番，等推辭不過了再消受？”錦素想起方才江不越看她的眼神，忍不住紅了臉，說道。

嫣容雖然有些羞惱，但也不得不承認錦素的話有道理，要是個愣頭青也就罷了，可那人顯然是知事的，真真是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想着，她的眸子卻悄悄蒙上了一層水光。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自從那日洞府門關上，就再也沒有打開過，錦素和嫣容面上和氣，背地裏幾次半夜往裏面傳訊，都沒有得到回應，有一回還撞到了一起，好不尴尬。

一連過了十幾天，白玉峰來了兩名侍女通報，說少主來見，洞府門也仍舊沒有打開，慕容嬌不是錦素和嫣容，只以為是江大哥不肯見她，脾氣上來，委屈地直跺腳，一邊哭一邊讓随行的護衛砸開白玉洞府。

江不越由金丹中期突破金丹後期，正是緊要關頭，紫府內金丹不住吞吐轉化而來的靈氣，由淺淡金色漸蒙上一層華光，正差最後一步金丹質變之時，一股勁氣從後心方向噴湧而來，江不越收力不及，金丹上華光頓失，幾道細密的裂縫頓時蔓延開來。

一口鮮血頓時噴出，江不越只來得及護住心脈，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慕容嬌從驚訝到焦急的叫聲：“江大哥！江大哥……你怎麽了？”

妲己正在查閱玄天宗的資料，每一個做任務的任務者都會收到那個世界的基本信息，但她從V384那裏得到的資料卻遠沒有合歡道本身的資料來得詳細精準，天元界魔不壓正，玄天宗作為正道第一宗門，宗門裏的弟子供奉不知道沾了多少魔修的鮮血，魔門二十七道無不對玄天宗恨之入骨。

不是沒有人想過把玄天宗拉下神壇，別說魔道，就是一些正道宗門也想，然而玄天宗在天元界屹立百萬年不倒，憑的不僅僅是穩居正道之首的實力，還有對宗門內弟子近乎苛刻的規矩，正道稱為玄天一千零六正法，犯一則逐，犯二則殺。

除此之外，玄天宗極為看重新晉弟子，和其他正道宗門一樣，玄天宗每隔百年面向天下十九域收取弟子，只是要比其他宗門早一個月，這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只有玄天宗挑選不要的弟子，才輪的上其他宗門。

慕容鳳初入仙途時，本也是看準了玄天宗去的，原本都要登記名錄了，只是玄天宗賣了出雲宮一個面子，把她連同幾個資質極高的冰靈根天才一并送至出雲宮，做了趟人情。

千挑萬選出新晉弟子，之後再由宗門內師兄姐一帶一領入築基之境，有的資質極高的弟子就會被收為親傳，其他沒有被大能看中的普通弟子按照靈根資質被劃分，進入玄天七十二閣中學習，從萬世經傳到無上道法，雜學旁收卻又穩紮穩打，就連許多封閉的修真世家都會派遣子弟過來學習交流。

在這樣的嚴苛又認真的教育之下，玄天宗每一代出頭的弟子幾乎都是天元界最頂尖的那一部分人，不知道多少人為了進入玄天宗削尖了腦袋，玄天宗的弟子也個個以宗門為榮，行事謹慎。能有什麽事情可以讓這樣一個宗門聲名掃地，在正道除名？

看完的玉簡橫放在桌案上，一道道關于玄天宗的資料映入腦海，妲己幾乎都看得無聊了，玄天宗的歷史就和他們教出的弟子一樣刻板，偶有幾個犯事的弟子，還沒等鬧出水花來，玄天宗清理門戶的速度比小道消息傳得快多了。

想要扳倒一個龐然大物，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由下及上，層層瓦解，二是由上到下，天崩地裂。

下道不可走，唯有從上層入手，妲己琢磨了一會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取了最開始看過的那一份玉簡，指尖落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問道：“晏無修？”

魔門二十七道，上九道之首便是最開始的殺戮道，殺戮道多的是以殺入道的瘋子，而這個出現在千年之前，玄天宗弟子名錄的名字，正是如今的魔道之主，弑天魔尊晏無修。

玄天宗的資料裏并沒有和晏無修的這段糾葛，慕容鳳也沒有關于這些事情的記憶，V384掃描了一下資料，解釋道：“是同一個人。”

如果說慕容鳳是頂尖的天才，那晏無修就是絕對的妖孽，一千年前，他初入仙途，拜入當時的玄天宗掌教真人門下，為關門弟子，他二十歲金丹即成，不料結嬰前夕帶領一行師弟妹進入一處秘境歷練時遇上兇獸，他為了保護衆人自裂金丹，擊殺兇獸之後，修為一朝跌落築基。

金丹碎裂，重修困難，整整七十年的時間，晏無修才堪堪築基後期大圓滿，救下的師弟妹一個個破丹成嬰，昔日的感激成了敷衍，昔日的尊重成了不耐，晏無修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心境遲遲不能堪破，直到有一日，他離了玄天宗，再無聲息。

正道看資質，魔道看悟性，失去了資質，晏無修的悟性同樣妖孽，轉修了殺戮道之後，不過三百年的時間，他就在魔道裏聲名鵲起，幾次越階殺敵之後，他開始收攏勢力，直到兩百年前，殺戮道一統。

不過和慕容鳳得勢之後處處打壓出雲宮不同，晏無修似乎對玄天宗并沒有太大的興趣，玄天宗也第一次沒有追究叛逃弟子，正魔兩道竟然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兩百年。

外人看來，自然是玄天宗有情有義，晏無修難忘昔日宗門，但妲己卻敏銳地發現了這其中的疑點，一個人但凡心中還有一點情分在，絕不會如此不聞不問，玄天宗對弟子的管理堪稱苛刻，別說晏無修這樣為了修煉殺人屠城血流成河的魔頭，上一屆正道大會，一個大乘長老的親傳弟子因為和人有舊怨，不顧點到即止的規矩将人打死，那大乘長老二話不說，一掌打死愛徒。

這其中定然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原因，想和玄天宗對上，一個合歡道自然是遠遠不夠的，她需要找一個強有力的盟友。

妲己剛放下玉簡，殿外就傳來慕容嬌大呼小叫的聲音，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實在不是很明白慕容鳳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麽就能把女兒教成這樣。

“娘親，不好了！江大哥他，江大哥他修煉出錯了，他吐了好多血……”慕容嬌推開守在殿外的花奴，滿臉淚水哭叫着跑了進來。

妲己怕她撲進自己懷裏，一只手按住慕容嬌的肩膀，不讓她再往前，“怎麽回事？”

慕容嬌沒有察覺自家娘親微妙的态度變化，抽了抽鼻子，哭着說道：“我不知道他在裏面修煉，我以為他不肯見我，才讓袁江打開洞府……對，是袁江，袁江他一定是故意的，是他傷了江大哥……”

袁江是慕容鳳派去保護慕容嬌的護衛首領，一個化神中期的殺戮道魔修，放在外面，開宗立派都夠了，慕容嬌卻一向對他呼來喝去，一有什麽事情，就把過錯都推到他身上去。

慕容鳳自然是明白自家女兒這個壞毛病的，只是當初她在袁江生死之際救下他，為了留在她身邊，袁江主動交出一道神魂，把生死系在她手裏，她倒是不怕袁江會因為心生怨氣對慕容嬌做些什麽，也就随她去了。

妲己卻沒有那個好脾氣，眉頭蹙起，說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袁江一狀？”

慕容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在慕容嬌身後走進來的袁江腳步一頓，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麽，徑直跪了下去。

眼見慕容嬌一邊哭一邊還想往她身上蹭眼淚，妲己拂袖，避開慕容嬌，走到袁江面前，道：“到底怎麽回事，袁江，你說。”

袁江看了她一眼，低頭道：“少主所言，句句屬實。”

慕容嬌哭叫道：“娘親，我求求你了，先去看看江大哥吧，我好害怕……”

若換了旁人，妲己壓根不想去理會慕容嬌，但出事的是江不越，她瞥了慕容嬌一眼，就像慕容鳳每一次對她妥協那樣，輕聲道：“去把人帶來。”

袁江垂下眼簾，應了聲是，身影頓時化為一道血紅光芒，騰出了大殿，他是化神修士，化神即分神，到了這個境界的修真者，基本就不會再以真身行走世間了，他也不例外，他一直以來出現在合歡宗的都只是一道元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