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尾聲(上)
程千述救出了魏小五,兩人正準備從柴房溜走,程千述突然站住了。
他眉頭皺起,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細細回憶方才魏小五說得話,登時道:“不對,你說康寧傑打算替代花家?”
“是。”魏小五點頭,揉了揉被繩子捆出淤青的手腕,“怎麽了?”
程千述道:“既然要取代花家,他幫鐘應一鍋端了這些武林世家對他有什麽好處?就算花家沒了,他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魏小五也覺出不對了:“是啊,那他……?”
程千述眯起眼:“他從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
魏小五不明白:“什麽意思?”
程千述越想越不對,在柴房裏來回走了兩圈,細細回憶先前康寧新案子的所有細節。他喃喃自語:“既然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一切,又知道花家有問題,怎麽會那麽容易讓雙兒查到他的破綻?那根簪子……”
魏小五奇怪道:“簪子怎麽了?簪子是……”魏小五頓了頓,道,“就在康寧新死之前送我的,他說是出門閑逛,碰巧看到,覺得很适合我。”
程千述驀然轉頭:“就在康寧新死的前一日,專程買一只簪子給你?在明知你根本活不了的情況下?他跟你的關系,就算沒有那根簪子你也會為他‘報仇’,這根本多此一舉。”
魏小五睜大了眼睛,雖然不太明白,但也察覺出其中不對勁了。
程千述捏緊了拳頭:“除非這根簪子本就是為了留給花錦雙發現用的。”
這麽久的時間,康寧傑那樣的人早就該有萬全計劃,根本不可能臨到頭時出現這種破綻;先前花錦雙派人盯着他們,一直也沒發現過問題,怎麽這麽巧?
不,世上根本沒有巧合,有得只是必然。
程千述登時全都想通了:“這是個圈套,從一開始就是。康寧傑從一開始就打算引起雙兒的懷疑,讓他去調查自己!”
他們起初是這樣假設的:康家和花家是一夥的,康家栽贓花家,花家失去參會資格,同時可以避嫌,花無琅可以完全放開手去實施計劃,但這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栽贓這件事時間要掐得剛剛好,就在武林大會之前,如此花錦雙再聰明也沒有時間翻盤,計劃順利進行;可中途花家發現了康寧新可能想要聯系程千述,或許是拿捏了把柄,因此栽贓的計劃不得不提前進行,這就給了花錦雙翻盤的時間,最終康家也失去了參會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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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述手指在鼻梁上敲了敲,道:“可如果事實跟我們想得相反呢?”
魏小五:“?”
“康寧傑知道花家和鐘應的交易後,私底下和鐘應也有了聯系,他表面配合花家,但其實真正的目的是取代花家,讓康家崛起引領江湖;如果以這個作為條件,換個角度看,他就不可能讓鐘應真的一鍋端了這些參會的武林人士,他得給自己留下棋子,那麽他能做得是什麽?你想想看,與其陽奉陰違,冒着極大的風險和代價去算計花家和鐘應兩個人,不如把這件事交給別人去辦。”
魏小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是……棋子?被利用了?”
程千述臉色陰沉,擡頭看向窗外滾滾烏雲。
“他很了解錦夜大哥和雙兒,阻止花家陰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錦夜大哥和雙兒發現其中的問題,不用他出手,光是這兩個人就會想盡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程千述豎起手指,道:“當雙兒找到康寧傑栽贓他的證據時,他就已經上當了。那根簪子,成功地牽扯出了你的身世,雙兒為了扳倒康寧傑,調查了你的身世,知道了你和康寧新之間的關系,更是因為他讓你在那麽突兀的情況下下手,引起了錦夜大哥的懷疑。”
一切的開端,就是康寧新的死和這個烏龍的報錯恩,花錦雙是十分好勝的人,若是換了別人,在洗清自己冤屈的時候也許就停手了,對他人的死活也不會在意;可花錦雙不是,他會死磕到底,康寧傑正是抓住了這一點,自己露了破綻,引花錦雙上鈎。
程千述想明白了,立刻從窗戶翻了出去,魏小五連忙跟上。
魏小五在雨裏大喊:“那他到底想做什麽啊?”
程千述沒說話,他心裏沒底,康寧傑的心思太深了。他想讓花無琅的計劃胎死腹中,讓錦夜大哥和雙兒替他完成最艱難的部分——阻止鐘應和花無琅。
康寧傑表面恭敬順從,卻把最難的部分親手遞進了花錦雙手裏。到時候花家無論和朝廷鬧出個什麽結局,都跟康家一點關系也沒有。
等塵埃落定,康家依然能和朝廷、鐘應等保持合作,他看似無害,其實手心裏始終藏着一把刀。一把出手就直擊要害的刀。
程千述道:“雙兒他們有危險!”
魏小五皺眉,艱難地跟上程千述的腳步,等從側門出去,他們才發現康家的人都聚集去了前門。
程千述在拐角處看了一眼,大雨裏,康老爺子和康寧傑已經打起來了。
康寧傑功夫确實不弱,但比起康老爺子還是差得太遠,老爺子一擡掌擊中康寧傑胸口,康寧傑噴出一口血,飛出去跌倒在牆根下,半天沒能爬起來。
康寧傑咳嗽幾聲,随手擦了嘴角的血跡,冷笑道:“大哥是為了康家,我也是為了康家,怎的你就只疼大哥一個人?”
老爺子渾身濕透了,一手持劍,劍尖朝着地面,水珠滾落帶着冰冷的寒氣。
“你二人幼時我就說過了,”老爺子道,“你比新兒聰明,但一定要用在正途上,否則我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看來,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康寧傑哈哈大笑:“爺爺,若你真的疼大哥,你現在才出來替他報仇,會不會太晚了點?”
啞叔打着傘站在一邊,冷着臉比了個手勢。
門口手足無措的康老爺看懂了,焦急喊:“爹!你們這是做什麽!小傑也是為了康家啊!您的孫兒裏就他和新兒能繼承您的衣缽,您……”
康老爺子冷冷道:“我不需要誰來繼承。”
康老爺登時懵了,發着抖道:“您,您當真要殺了他?新兒是您的孫子,小傑就不是了?”
老爺子臉色發灰,眼神透着失望:“若我不将他當做我的孫兒,新兒死的那天,他就該死了!”
所有人登時安靜了,大雨嘩啦啦地下着,四周是一片可怕的轟鳴聲。
康寧傑許久沒出聲,咳嗽了幾聲爬起來,低低道:“您的意思是,您給了我活的機會呗?呵,誰稀罕啊?”
魏小五遠遠看着,突然道:“程大哥,你先去吧,我跟不上你,別耽誤了你救人。”
程千述心裏記挂着花錦雙,也來不及多想,道:“好,我先走,你小心些!”
魏小五發尖滴着水,冷冷地看着雨幕裏的人,雨太大了,遮蔽了視線,對魏小五來說是最好的掩護。
他逃出柴房時順手摸了一把尖刀,此刻他握在手裏,慢慢朝背對自己的康寧傑走去。
大雨和雷聲掩蓋了他的腳步和越來越急促的喘息,所有人都看着康老爺子,沒人注意從側面拐角貼着牆靠近的殺意。
待康老爺子發現時已經晚了,康寧傑本還想争辯幾句,一股奇怪的涼意從他背後穿透了,他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前鼓起來了一點。
好一會兒後,血才如盛開的花,在康寧傑背後大片地綻放。康寧傑喉嚨裏滿是鮮血,嘶啞地吼了一聲,回手一掌——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內力,帶着能将人焚燒殆盡的殺意,魏小五不躲不閃,狠狠接了這一掌,手裏的刀從康寧傑背後抽了出來。
康寧傑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康家的人發出了驚恐地尖叫。
魏小五這一下被打飛了出去,撞穿了對面的牆,落進了康家的前院裏。
大雨像釘子一樣紮在他身上,沒有哪處是不痛的,胸口的衣服被那一掌拍成了灰燼,皮膚像是燃燒起來,潰爛了大片。他瞬間就看不見了,只覺得血從七竅裏洶湧出來,他也聽不到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咧出了一個笑容,腳下抽搐幾下,很快就失去了呼吸。
康家的人在大雨裏哀嚎,康家老爺跌跌撞撞撲過去抱住了癱在血泊中的兒子。
大雨将大片的血跡沖開,暈染進泥土裏,康老爺子沒有表情地看了一眼,收劍轉身走了。
“來人!叫大夫!叫大夫!”
康老爺短短時間裏痛失兩個兒子,整個人蒼老了十歲,哭天搶地:“我兒啊!你睜開眼看看爹!你看看爹!”
康寧傑顫抖着睫毛,艱難地睜開眼睛,可他沒看他爹,他盯着灰蒙蒙的天,雨水落進他的眼裏,他有些疑惑,又很茫然,随後大概是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身體逐漸冰冷,意識渙散,便露出了不甘憤怒的神情。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此冤枉。
這結局就像康寧新當日一般,無論如何想不到是那個人下得手,不能接受,無可奈何,恐慌像一只巨大的爪子,狠狠揪住了他的心。
他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他想大罵出聲,但很快就被血堵住了,他窒息了,渾身抽搐,瞳孔放大,不等大夫趕到,已睜着眼死不瞑目。
另一頭,程千述并不知康家發生的事,他用最快速度沖進了花家,花家牡丹園裏,大朵大朵的繁花落了滿地,被雨水沖走,又被踩得遍地狼藉。
花無琅正和幾人打在一處,其中花錦夜也在。
程千述以前沒怎麽見過花錦夜出手,但這次出手顯然用了所有的本事,花無琅不愧是多年武林盟主,功夫不容小觑,哪怕年紀大了,依然風頭正盛。
他一人對付好幾個,完全不落下風,其中一個佝偻身子的老人甩着長鞭,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居然想賣了我們去投靠朝廷!”
令一個人道:“你要走你就走!沒人攔着你!拿我們當祭品算怎麽回事!”
“你今日不給一個交代!休怪我們無情!”
花無琅朗聲笑道:“我若是給了交代,你們就能不計前嫌了?諸位,話不能這麽說。”
程千述看着半空中虛晃的身影,那幾人輕功都非常好,幾乎只留下殘影,錦夜就更不用說了,一直沉默不言,渾身濕透,同自己的爹戰在一處。
花無琅道:“錦夜,你也覺得爹有錯?”
錦夜并不說話。
接到消息的花錦斐、錦澤都趕來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廊下,花錦斐難得這麽狼狽,發尖滴水,焦急道:“這到底怎麽回事!為何打起來了?大哥在做什麽?!”
花錦雙站在一旁,臉色難看,眼底透着悲傷和迷茫,道:“我也想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花錦斐扳着他的肩:“花錦雙!你看着我!到底怎麽回事!說話!”
錦澤年紀小,已然慌了,将趕過來的兩個妹妹擋在後頭,顫抖着道:“爹!大哥!不要打了!”
花錦雙搖頭:“非打不可。”
花錦斐氣得不行:“到底怎麽了!”
話音未落,他的手被一人拉住狠狠甩開,花錦斐腳下一個踉跄,再擡頭去看,就見程千述攬着花錦雙的肩膀,将人護住了。
“你輕一些。”他道,“現在的局面完全是花……無琅自作自受,沒有人願意看到。”
花錦斐狠狠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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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