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兔子先生

“你說什麽?”

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拔高:“你怎麽又不來?都回國多久了,怎麽也得和兄弟們聚一下!”

莊延把手機拿得離耳朵稍遠了一些。

他獨自一人走在秋明湖旁的小道上,秋明湖岸邊種的都是常青樹,即使在秋天也是一片翠綠,景色十分明亮,有人說就是因此才叫秋明湖。

也有人說,秋明是秋天的月亮的意思,因為湖泊是半月型,後來半月的尖端處被開鑿引進湖濱別墅,引進的人工湖叫內湖,原來的秋明湖就叫外湖。

“我今晚沒空。”莊延說。

齊銳呵了一聲:“昨天你也是這麽說的,前天你也是這麽說的,大前天你也是……”

莊延打斷他:“對,我這周都沒空。”

齊銳:“……”

“那你哪天有空,說個準話呗。”

莊延不耐煩地道:“看我心情吧。”

冬天的湖邊不是一般的冷,風從湖面吹過來,像是能從衣領鑽進去,凍得人渾身打顫。

莊延一只手插在大衣袋裏,舉着手機的那只手已經沒有知覺,凍成了紅紫色。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打電話。

莊延:“沒別的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齊銳沒能讓他如願,“這兩天我聽到一個和你有關的八卦,想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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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延很想說不聽。齊銳大概猜到他要拒絕,直接說了下去:“你知不知道你拆散了一對恩愛情侶,打破了一段大好姻緣?”

“???”

莊延:“說人話。”

齊銳問:“你認識謝寧不?”

莊延邊走邊答:“不認識。他是誰?”

“徐清大學交的男友。”

莊延面無表情:“徐清是誰,我也不認識。”

齊銳:“別扯,就你沒出國前一直追着你跑的那個學弟,當時還惡心兮兮地一邊哭一邊說會一直等你回國,沒想到一轉頭就看上了新的目标。”

莊延:“挺好的,省得他來煩我。”

齊銳又說:“不過他們不久前分手了。”

莊延很想直接把電話挂斷。

齊銳接着說:“聽說分手的理由和你有關。”

莊延一抽嘴角:“我剛回國,徐清和那個謝……”

“謝寧。”齊銳提醒道。

“我和徐清面都沒見,也不認識謝寧,關我什麽事?”

齊銳說:“聽說就是因為你回國,徐清放不下你這個白月光,狠心抛棄了男友。”

莊延冷笑:“讓他滾!”

“我還聽說,徐清和謝寧交往是因為他覺得謝寧和你很像,把人當你的替身呢。”

莊延微微皺起了眉,沒說話。

齊銳:“說實話,我覺得把人當替身這麽惡心的事徐清都做得出來,謝寧和他分了說不定事件好事。不過我倒是挺好奇這個謝寧到底和你有多像,長相相似還是性格相似?”

莊延說:“我不管謝寧和我有多像,有一點他肯定不像。”

齊銳好奇問道:“哪一點?”

“眼光。”莊延吐槽道,“謝寧的眼光一定很差,要不然怎麽能看上徐清這個傻逼。”

手實在凍得受不了,莊延沒給齊銳開口的機會,說完就挂了電話,連手機帶手塞進口袋裏。

過了好一會,手才稍稍恢複知覺。

莊嚴想,齊銳要不是他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他早幾分鐘就直接挂了,哪那麽多廢話。

冬日的秋明湖和夏日的秋明湖完全是兩個模樣,昨夜剛下了一場大雪,兩旁的常青樹也從綠色變作白色,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倒也是一番美景。

但這美景無人欣賞。

小道上除了他沒其他人,大冬天的,只有傻逼才想不開不在暖和的室內待着,跑來湖邊挨凍。

小道盡頭豁然開朗,是一片空地,那塊空地位置極佳,能眺望到大半個秋明湖的風景,是很多人愛去的地方。

當然,現在也沒什麽人。

等等。

莊延挑了挑眉,看向空地上的畫板支架。

居然還真有傻逼大冬天跑來寫生。

……

“你畫的是《獨白》的謝幕?”

最後一筆畫完,謝寧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頭。

最先入目的是一身黑色的風衣。

嚴溪曾和他說過,風衣是男人的裝逼利器,即使是爛大街的款式也給人一種銳利感。

但真正能把風衣穿得氣勢逼人的卻也是少數,多數人不過借着衣服的勢狐假虎威。

謝寧仰起頭往上看去,看到男人的臉時,心底“卧槽”了一聲。

這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男人。

男人發型幹淨利落,臉輪廓分明,像是打上了一層光影,淩厲的雙眉微微挑起,眼睛灼熱有神,注視着他……身後的畫。

他的樣子不是一個“帥”字能形容的,那種獨特的魅力感,也不單單因為他長得帥。

那是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透露出的氣質,每一個神情變化,都似帶着一種風情。

看着有點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但這身風衣穿在他身上極為合适,只看了一眼,就有一股刀鋒般的銳利迎面而來。

更重要的是,這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

不是普通人能承擔得起的數目。

男人看到他,眸光一閃,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原來是你。”

謝寧更加疑惑,他們認識?

“沒想到又見面了。”男人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兔子先生。”

謝寧:“……”

原來是他。

上次在娃娃機旁見到時男人用圍巾遮住了臉,謝寧沒看到他的樣子,這次才看了個分明。

“好巧。”謝寧沉默幾秒,站起身,非常有禮貌地說,“沒想到又見面了,藍鯨先生。”

“……”這次輪到莊延沉默了。

莊延只是順路過來看看是什麽傻逼大冬天跑來寫生,沒想到能看到一幅非常有意思的畫。

更沒想到這個畫畫的傻逼還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讓他覺得非常合眼緣的那個人。

他穿得比上次多了些,頭上戴着一頂萌系的毛絨帽子,耳尖被包在帽子下,讓莊延心生可惜。

看不到他耳尖泛紅的樣子了。

白皙的脖子也被厚實的圍巾裹住,露出的臉軟軟的,帶着點凍出來的潮紅,讓人想伸手揉一揉。

這幅模樣看上去太乖了,莊延忍不住就想逗逗。

兩人對視幾秒,莊延突然看着他笑了,又問了開頭那個問題:“你畫的是《獨白》的場景?”

謝寧回過神來,驚訝:“你也看過《獨白》?”

因為沒在國內公映過,《獨白》算是一部非常非常小衆的電影。

沒想到這位藍鯨先生居然也看過,還能認出他的畫。

《獨白》的最後一幕,白發蒼蒼的主角也是在湖邊的道路上,回憶完自己的一生,拄着拐杖蹒跚離去。

鏡頭卻始終落在湖面上,沒給老人一點留戀與溫柔。

直至謝幕。

謝寧原本只是想畫冬日的秋明湖,思緒卻不由落到《獨白》的劇情上。

在電影中,這個湖泊出現過好幾次。

等回過神時,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翩然躍至紙上。

是《獨白》的主角。

謝寧索性開始用秋明湖的樣子畫電影裏的場景。

然而在普通人眼中,他畫的不過是一個路過湖邊的老人,只有看過《獨白》,并研究過《獨白》的人才能明白。

他這幅畫的構圖、視角,與《獨白》最後一幕一模一樣。

莊延挑了挑眉,說:“看過,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

謝寧說:“它在觀衆中的評價并不好。”

莊延點頭:“能真正看懂這部電影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覺得它枯燥無聊。”

謝寧把目光落回畫板上:“想看懂它太累了,即使是欣賞水平極高的評委,也會覺得它艱澀難懂,所以他能入圍戛納,卻最終沒能獲獎。”

莊延對這話不置可否,問道:“那你看懂了嗎?”

謝寧思索片刻,搖頭:“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只是我體會到的,但我不能肯定導演想表達的是什麽。”

莊延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導演把電影的觀賞門檻放得太高,導致大部分人都被攔在門檻外,如果他能學會放下門檻,說不定會更成功。”

“可我卻覺得,”謝寧說,“他是故意把門檻放得放得這麽高的。”

“哦?”莊延眸光一閃,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怎麽說?”

謝寧說:“我看過他的其他作品,他是一個很專業的導演。”

莊延盯着他,眼神帶着探索:“專業,未必意味着他懂大衆的口味。”

“他懂!”謝寧斬釘截鐵地道,“但是他看不上大衆的品味,所以不肯低頭。”

莊延挑眉:“只要是導演,總要向大衆低頭的。”

謝寧:“文藝片的導演一般都有一種清高,覺得自己的作品是曲高和寡的悲鳴。”

莊延正想嘲諷,又聽謝寧說:“不過這個導演給我的感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謝寧:“他就像是把作品一放,一副你們愛看不愛的樣子。”

莊延:“聽起來好像很欠揍的樣子。”

謝寧點頭:“是挺欠揍的。他覺得你們看不懂是你們的問題,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如果齊銳聽到這番話,肯定要驚呼一聲:卧槽!這是你知音啊!

莊延本人聽了卻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的老師曾經評價過他,說的就是“曲高和寡、自命清高”這八個字。

可他确實不想向大衆低頭。

憑什麽呀。

後來他想了下,大多數導演不是向大衆低頭,而是向金錢低頭。

莊延就更不屑了。

他又不缺錢。

莊延看了一會謝寧:“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謝寧說:“其實他能把故事講得生動曲折,充滿戲劇性和沖突感,他有這個能力,但他不想這麽做。”

莊延問:“為什麽不想?”

謝寧抓了抓臉:“其實這只是我的猜測。”

“沒事,你說就是了。”

謝寧看了眼他的神色,總覺得他挑眉的樣子別有深意。

“他故意把這個故事講得艱澀難懂,故意把門檻設得那麽高。他不想讓大部分人踏過門檻,他只接受能讀懂的人……他很自負。”

說完這段話,謝寧擡頭,發現對面的男人用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深沉目光看着他。

他小退了一步穩住身體,背後的寒毛立了起來。

“你、你盯着我幹嘛?”

難道剛才講的話不對,惹怒了他?

也對,他應該是莊延的粉絲,不一定能接受自己剛才的評價。

但他也只是随便說說啊。

“額……”謝寧趕緊小聲說,“我說的只是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對。”

莊延卻道:“我覺得你說得很有意思。”

謝寧不知道他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決定保持沉默。

莊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幾秒,在謝寧渾身不自在時收回目光,問道:“你很喜歡這個導演?”

謝寧結巴了一下:“還、還行吧。”

莊延又問:“那你很喜歡《獨白》?”

謝寧想了想:“我很喜歡它的畫面。”

莊延手指畫板:“你再畫一幅吧,就畫主角被趕出劇院,拖着瘸掉的腿路過湖邊這一幕。”

謝寧愣住。

對面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他本來就該給他畫畫似的,謝寧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頓了一會,謝寧小聲說:“我不畫。”

莊延眉頭挑起:“為什麽”

謝寧說:“這麽冷的天,畫這一張就凍死我了,再畫一張我怕不是要死在這裏。”

莊延這才想起兩人此時還像傻逼似的在湖邊吹着冷風。

和這個兔子先生聊天太過愉快,讓他忍不住忘了自己有多麽冷。

莊延目光掃過謝寧縮在懷裏的手,他的臉比上次凍得還要紅,說話時一股霧氣從口中飄出來。

最後遺憾地看了眼被毛絨帽子遮蓋住的耳尖,莊延說:“那回去以後再畫。”

謝寧震驚了:“我……我為什麽要給你畫?”

莊延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眉頭深深皺起,像是在思索。

随後他伸手搭在謝寧的肩膀上,低下頭,湊到謝寧耳邊,低聲道:“我有莊延的所有電影,如果你願意給我畫一張,我帶你去我家看好不好?”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知是兩人靠太近害羞,還是被男人說話時的熱氣感染,謝寧的耳根紅了一片。

男人說話時氣勢銳利逼人。

他、他好像有點腿軟。

作者有話要說:莊延:拐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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