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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右圖完全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直接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也有出乎意料的地方是,他沒有立即一刀下去将自己一刀兩斷。
簡流芳覺着,這是不是個機會,也許對方現在能夠交流一下,他嘗試着說話:“季右圖,你……”
季右圖手起刀落!
噗嗤——
皮肉破開,鮮血噴濺出一片血雨。
簡流芳張着嘴傻呆,臉上被落了幾滴血珠,鼻間是濃重的血腥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記得我是誰嗎?”
季右圖斷氣的“屍體”噗通一聲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簡流芳受到了更甚于前兩次的驚吓,他見過最血腥的場面也就是殺雞,而這可比殺雞驚悚多了。
幸好,季右圖的“屍體”在一分鐘內慢慢開始變淡,很快消失無蹤,連之前濺出來的鮮血也消失得一滴不剩。
廚房還是那個飄着食物香氣、時尚光鮮的廚房。
飯是再吃不下了,簡流芳身心俱疲外加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他決定暫時還是先不找季右圖了,他需要冷靜一下。
正常世界裏擁堵的城市,在這裏變成了一座空城,平時貴得普通老百姓住不起的高級酒店VIP房可以随便開進去住,簡流芳卻沒有一點興趣,最後回了老城區的洋房。
簡流芳就騎着他撿來的20寸小粉紅自行車一路回了老城區,再次走進家裏這幢老洋房,心裏又是複雜,又是奇異的平靜。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還是回到了這裏。
老洋房的門沒鎖上,輕易被打開,簡流芳也不知道是不是季右圖在精神世界給他省事了。
在房裏走了一遍,屋裏幹淨得一塵不染,簡流芳回到自己原來住的房間,進了浴室準備洗澡。打開水龍頭,水是溫熱的,簡流芳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把簡流芳給他的刺激和玉笛公子那個世界裏的遭遇,一起積累起來的疲憊統統洗去。
等到他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他又恢複了最佳的精神狀态。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邊拎了塊毛巾随意地擦着濕淋淋的短發,走到窗前時,随手推開了窗。
簡家和季家的老洋房比鄰而建,中間隔着小巷和不少高大的花樹,隔斷了兩家之間的視線。
簡流芳此時一推開窗,卻見對面季家院牆邊的大樹上,默默坐着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空無一人,簡流芳被吓了一跳,不過立即他認出那個人是季右圖。
沒想到這麽快,他又遇到了季右圖。
鑒于前三次的經驗,這次簡流芳沒有急于出聲,看季右圖現在的樣子似乎也沒有任何馬上要死的跡象,他決定再觀察一會兒。
整整過了近一個小時,季右圖坐在那裏一動沒動,簡流芳的頭發都自然晾幹了。耐心告罄,他決定還是要開個口。
不過怎麽開口似乎有點講究,不要他一說話又引得人從樹上一躍而下折了脖子。
這麽一猶豫,到了嘴邊的“季右圖”三個字又吞了回去,簡流芳從來沒有這麽煩過,這個人格比玉笛公子難弄多了……玉笛公子!
簡流芳一下子好像突然抓到重點了,他對多重人格的理解卻不深刻,但也知道每一個人格應該都是當自己為單獨的個體,而不是主人格的一部分,所以,他管季右圖的這個人格為“季右圖”是不對的。
看這個人格動不動就自殺也知道他不是什麽陽光開朗的存在,如果還被人沖着叫別人的名字,他不想死才怪。這麽想來,怪不得之前在廚房時,他沒叫人家名字還好,一叫人家就幹脆利落的自裁了。
我是豬嗎?怎麽現在才想到!
想明白這點,簡流芳拍了自己的腦袋一巴掌,然後調整了一下情緒,努力讓自己很自然地打了一個招呼。
“HI,你好,好巧啊,你也住這裏啊?我叫簡流芳,很高興認識你。”
輕快讓人舒服的語調叫樹上的人擡起了頭,幽深地黑色眼眸對上簡流芳,那眼裏空洞洞的什麽也沒有。
默默對視。
一秒、兩秒、三秒……
簡流芳暗暗為自己比了個“耶”,他真是個機智的boy(并不是)!
季右圖的這個人格收回了目光,依舊坐在那裏發呆不發一言,簡流芳觀察了一會兒,果斷扔了毛巾換了套衣服沖下樓。
季家他進不去,他果斷跑到了兩幢房子中間的巷子。
“我叫簡流芳,你呢?”
沉默的男人坐在樹上,視線正好越過高高的院牆,落在巷子裏的人身上。陽光從頭頂灑落,卻沒有那人的笑容耀眼。
時空回轉,似乎曾經同一個人也在那裏這般笑着,問過同樣的話。
“我叫簡流芳,你呢?”
樹上的人還沒有動作,簡流芳卻突然皺了眉,覺得這一幕特別地眼熟,似乎在什麽時候他做過同樣的事,說過同樣的話,努力的在腦海深處挖掘,最終竟然真的被他想起來了,從一個模糊的影子,慢慢越來越清晰——
那時的季右圖還沒有現在的三分之二高,這棵樹也沒有現在這般茂盛,還是小少年的季右圖也如現在這般,坐在這棵樹上。
他因為之前生病,連續睡了好幾天,這天早上,身體恢複過來,卻再也睡不着了,他家爸爸媽媽照顧了他好多天,睡的比較沉,他肚子餓了找到一只蘋果,拿在手裏邊走邊吃。
就在繞着房子轉時,不經意一擡頭,他就在這麽突然地看到了小巷子裏,隔壁季家的圍牆裏,一個男孩坐在樹枝上,正用他的短腿試圖去夠不遠處的圍牆。
小小的簡流芳站在小巷口,一邊吃着蘋果,一邊看着樹上夠了半天也沒有碰到圍牆邊的人。
“你是誰呀?你在幹什麽?”
簡流芳歪着頭,脆生生地好奇問道 。
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差點讓樹上的人腳下一抖掉下樹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樹上的人轉頭看向聲音的來處,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比他還要小一些的男孩時,便不再理會,繼續伸着腿夠圍牆。
被徹底無視的簡流芳嘟了一下嘴,想生氣,又想到媽媽說過,有禮貌的孩子在問別人名字的時候,要先向別人介紹自己,他剛才沒有先介紹自己,那個哥哥一定是覺得自己是個不禮貌的孩子才不理他,所以他不該生氣。
小流芳安慰了自己,又露出笑臉來,道:“哥哥,你好,我叫簡流芳,你是誰呀?”
季右圖再次停了下來,他挂在樹上,一條腿還懸空着,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一點裂痕,轉頭時眼神中露出還掩藏得不深的柔軟。
……
簡流芳微張着嘴,表示對這段仿佛被塞進腦海裏的記憶表示深深地驚訝。在當時這段相遇非常平常,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透着溫暖美好的光芒,他都要被自己軟軟的聲音萌到了,也許就是那一聲“哥哥”才有了後來他與季右圖的一切糾葛,成了一切的開始。
思緒回歸,視線再次落到沉默的男人身上。
那人終于接收到了簡流芳接連不斷發送出來的友好信號,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裏多了一點活人的氣息,不再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死物一般。
這是很好的開頭!
簡流芳估算了一下,一個飛身踏在圍牆上,借力向上躍起,手臂夠到圍牆,用力一撐,手臂腰腹用力,身體一扭便坐到了圍牆上,與季右圖的人格還隔着一點距離。
對于他突然的動作,季右圖的人格面無表情,倒也沒有別的什麽動作。
簡流芳心裏歡呼了一下,開始找話題和他聊天,說是聊天,倒不如說是他一個人不停的自語,反正對方是一句也沒有回應。
說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簡流芳已經把自己的一輩子“事跡”都說完了,可是身邊的人連眼皮也沒有擡一下,微風吹動衣與發,又美又沒有活人氣。
簡流芳嘆氣:“這位大哥,我說了這麽多,好歹你也應個一聲啊,話說你動不動就想死,是有多想不開,活着多好,為什麽會想死,死亡多恐怖。”
“不……”
季右圖的人格突然發出一個聲音,音量輕到簡流芳差點就錯過了,回過神來,他趕緊追問道:“什麽?你說什麽?”
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祈求對方再說一遍。
也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話一點沒錯,季右圖的人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輕聲道:“死亡只是一瞬間,活着,面對這樣的世界,比死更可怕。”
要放在現實世界裏,簡流芳有一堆吃喝玩樂的人生樂趣可以用來說服眼前的人,但是話到了嘴邊,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世界,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一個只有一個人的世界裏,就算有錢有吃有喝有玩,也的确沒有什麽樂趣,要是他長期處在這樣的世界裏,估計他也得瘋,也會想死。
簡流芳假設了一下如果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不由打了個冷顫,實在是比死還可怕。就算再喜歡個人空間,人還是群居的動物。
不過簡流芳可不能這麽和人說心裏話,他這時候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記起他是來季右圖的精神世界來當騎士解救王子的。季右圖的這個人格在這個世界明顯是自殺也死不了,那他似乎就該往把人放棄輕生,樂觀生活這條路上引導?
簡流芳想了想,道:“你說的對,不過你現在這是在做夢,這是你的夢裏,你醒了就會發現真實的世界裏有很多人,很熱鬧,不像這裏這樣子。”
簡流芳試探着季右圖這個人格的反應,這個人格面無表情,一點也沒有被他的話所影響,他失望地眨了眨眼。
季右圖的人格道:“ 這就是我的世界,出不去。”
簡流芳愣住。
遙遠的記憶再次被打開,他家與季家比鄰,他的家中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許多親戚朋友,對他來說,家裏的人對他疼愛有加,他家的小洋房就是天底下最溫暖的地方。
而季家,季右圖也有父母親戚,可那裏卻是困住季右圖的地獄,季右圖,出不去。
他們第一次認識的那次,季右圖試圖爬牆逃家,可最終也沒有成功,那天的後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被一個如野獸般的男人怒吼聲打斷,季右圖最終被人從樹上拽了下去,圍牆阻隔了兩個世界,簡流芳被吓壞了,叼着蘋果跑回了家。最後,他家隔壁來了救護車,聽說是他家的孩子貪玩從樹上掉了下來受了傷。可是簡流芳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季右圖沒有貪玩,也沒有從樹上掉下去,他是被人拽下去的。
簡流芳作為一個單純的鄰居開始可憐眼前這個人。
“能出去的!”簡流芳握住他的肩膀,兩人四目相對,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中傳遞過去堅定的神色,“你要相信自己,也相信我,好嗎?一定可以出去的,你的世界現在多了我不是嗎?以後還會多更多的人。”
說完的同時,簡流芳又想一種可能,心裏有些後悔,如果這個人格一直自我厭棄,一路尋死,最終自己消失了,對季右圖來說也是個好事,他現在這般鼓勵人家,萬一人家不想死了,跑去和季右圖争奪人格主導權就糟了。
但無論如何,簡流芳無法用一種惡意的情緒,讓人家消失,他還是希望這個人格,以及其他人格,能夠自然而然地消失,或是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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