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審問

“大皇兄不高興?”齊珩跪坐在床上, 裹着毯子, 神情忐忑地看向給他喂着藥卻兀自走神的齊瑄。

齊瑄回過神, 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假笑, “沒有,快把藥喝了。”

齊珩一邊張開嘴含住喂到嘴邊的勺子,一邊偷偷打量齊瑄, 接着小臉一皺,  “好苦!”

齊珩吐舌。

齊瑄莞爾, “喝完給你霜糖吃。”

大皇兄笑了!齊珩一愣,跟着嘿嘿一笑,“我自己喝。”

說着小手捧過藥碗,仰頭咕咚咕咚地将一碗藥灌了下去, 苦得幹嘔, 險些吐出來,下一刻嘴裏就被塞入了一顆霜糖, 舌尖嘗到甜味, 緊皺的小臉頓時舒展開, 可笑容綻到一半突然頓住, “母妃喝的藥也很苦。”

齊珩癟了癟嘴, 心情低落下去。

母妃剛病的時候,他也會在母妃喝完藥的時候,給她喂一顆霜糖或蜜餞。可後來母妃就不讓他近身了,說是怕過病氣給他。如今他只能在母妃精神好的時候,和她說一會兒話。

齊珩吸了吸鼻子, 他知道母妃好不了了,而他什麽也做不了。

齊瑄摸了摸齊珩的頭,“阿珩很勇敢了,母妃會為你驕傲的。”

齊珩大着膽子挪了挪位置,黏到齊瑄身邊,“還會有人把我抓走嗎?”

今日福喜帶着他去上學,半路上突然有人蹿出來抱住他,用帕子捂住了他的鼻子,他只聽見了福喜的半聲呼喊,就昏了過去。

他是被噩夢吓醒的,夢裏自己掉進了水裏,快淹死了,驚醒的時候發現已經回到了錦繡宮,太醫說他沒事,可母妃一直在哭,蘭姐姐還說福喜死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父皇身邊的白大人看起來有點兇,他把自己知道了都告訴了他,但看起來沒什麽用,白大人緊皺着眉離開,母妃又昏了過去。

他在母妃屋裏守了一會兒,蘭姐姐把他趕回寝室,讓他好生歇着。他其實有點害怕,但福喜不在了,蘭姐姐要照顧母妃,他不知道該找誰說話,只能縮在被子裏,假裝睡着了。

沒想到到了傍晚,大皇兄來看他了。

齊瑄擡手攬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別怕。”深沉的眸中閃過暗光,齊瑄道:“大皇兄會想辦法抓住他們,讓他們受罰。”

齊珩抓住他的袖子,仰頭看他,“大皇兄會一直在嗎?”還是也會像母妃一樣,丢下他……

“不會。”齊瑄直言道,又摸了摸齊珩的腦袋,“所以阿珩要快點長大,保護自己。”

齊珩愣愣的,有點難過,然後點了點頭,我會快點長大的……

剛喝的藥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齊珩很快開始犯困。看着他睡下了,齊瑄才起身離開。

“王爺。”良妃身邊的宮女蘭月在外頭等着他,“娘娘有請。”

良妃撐着病體下床,在小廳裏頭見了齊瑄。

良妃:“王爺恕罪,今日是我糊塗,差點誤了大事。”

齊珩的失蹤讓良妃六神無主,貿然派人去求了齊瑄,後來得知北狄王子差點逃跑的消息,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齊瑄:“是我連累了三皇弟。”

良妃搖了搖頭,“這是他的命……這局棋,誰也逃不了。”

良妃視線看向遠處,回憶起了往事,“我是和王爺的母親一塊嫁給陛下的。”

當年,太子齊晗先由承順帝賜婚娶了良娣崔氏和陸氏(良妃),半年後正式迎娶太子妃岳氏,而後幾年,又納了馬氏、霍氏、柳氏,登基後還納了一個男妃,封了容君。

柳氏便是後來的賢妃,宏光三年因構陷韓容君獲罪,柳家也因此失勢。

霍氏便是如今的德妃,馬氏則是如今的麗妃,出身安陽侯家,和岳家有姻親,很聽岳皇後的話。

那之後,除了白朗,宏光帝身邊沒有再添過新人。

“我性子沉悶,相貌也不出衆,不得陛下喜歡。”良妃笑了笑,緩緩回憶到:“可你母親不一樣,她不僅生得好,性情也讨人喜歡,宜動宜靜,體貼純善,又古靈精怪,只有她能把陛下逗笑,連太子妃都不如她……”

齊瑄猜,良妃突然提起他母親,約莫是想借着這點舊情,托他照顧齊珩。自己也早有這個打算,便靜靜聽着。

“說是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良妃露出一絲苦笑,“可你母親這人性子太好了,讓人讨厭不起來,無怪乎陛下那般喜歡她。”

“可有些人的心腸太毒了!”良妃話音一冷,竟有些咬牙啓齒,又看向齊瑄,歉疚道:“……對不住,當初沒能幫上忙。”

“娘娘言重了。”齊瑄垂下頭,收斂情緒,道:“是母親福薄——”

“王爺打算放過她麽?”良妃打斷齊瑄,揭開了他想要遮掩的瘡疤。

齊瑄臉色一沉:“不知娘娘有何高見?”

良妃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一些陳年舊事,不知能否幫得上忙。”

良妃接下來的一句話,在齊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

看過齊珩,齊瑄去宏光帝那回了話,被留下一同用了晚膳,沒回宣王府,而是連夜去提審了狄遠。

被綁在椅子上,手腳勒到磨出血,又餓了兩頓,正昏昏欲睡的時候,被人一巴掌拍醒,北狄小王子何時受過這種待遇?

狄遠兇狠地瞪着齊瑄,罵了兩句狄語,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齊瑄今日的心情本就差到極點,正愁無處發洩,當即一腳将他連人帶椅踹了出去,“不知天高地厚!”

狄遠胸口劇痛,卻被綁住了身體,連下意識蜷縮都做不到,只能姿勢扭曲的躺在地上,咬牙道:“你最好放了我,我可不是狄川,你若敢動我,父王和烏洛蘭氏都不會放過你!”

齊瑄走上前,踩住他的脖頸,“你恐怕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出身烏洛蘭氏的小王子狄遠,好好在北狄待着,從未來過大寧,不是嗎?班——拓——”

齊瑄腳上使勁,踩着狄遠的側頸,使其無法呼吸。狄遠張着嘴,猶如一條瀕死的魚,徒勞地喘息着,全身顫抖。

齊瑄:“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們幾個死得悄無聲息,至于開戰,你以為我大寧的将士會怕?”

直到狄遠眼珠往上翻、臉色由紅轉紫的時候,齊瑄才松開了腳,語氣陰鸷如鬼魅:“不想死,就別激怒我。”

齊瑄命人将綁着狄遠的椅子扶了起來,狄遠靠着椅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一邊罵道:“瘋、瘋子!”

齊瑄冷笑一聲,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他只是,想在那人面前,做一個好人。

“不想見識瘋子的手段,就乖乖告訴我,誰與你勾結,設計引開我?”

狄遠仰起頭,挑釁地揚起眉:“你猜啊!”

“好啊,猜中了,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怎麽樣?”齊瑄彎下腰,對上狄遠的眼睛。

狄遠瞳孔一縮,心跳驟停一瞬,就見齊瑄直起身,道:“北狄使者來大寧的任務是和談,并贖回狄川,你完全不必要犯險,可你偏偏來了,僅僅是為了幫助狄川脫困?”

齊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你應該是受狄封的密旨,來大寧攪渾水,比如……與大寧的皇儲達成某種協議?”

狄遠眼睫一顫,這微妙的表情被齊瑄收入眼底。

齊瑄:“至于狄川,接他回去也罷,反正作為北狄戰敗的恥辱,他很難再有翻身的機會,根本無法與你抗衡。”

上輩子,狄川逃回了北狄,并未得到重用。宋骁和宋淮再次迎戰北狄的時候,并未在戰場遇見他。宋骁攻破北狄王庭,才發現殘了一條腿的狄川。

“但你突然改主意了,明知我早有防備,還有定北侯在場,可你偏偏沒有取消計劃,為什麽?”

注意到狄遠睫毛亂顫、越發慌亂的表情,齊瑄知道自己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你想把他留在大寧?為什麽?”齊瑄大膽地猜測,“因為你們北狄,要變天了?”

——狄封快死了。

狄遠猛然看向齊瑄,猶如在看一個怪物,眼中滿是忌憚。他當然不知道,齊瑄能猜到這些,是結合了上輩子的記憶。

上輩子,宋骁攻破北狄王庭的時候,狄封已經死了,卻一直被烏洛蘭氏封鎖了消息,直至狄遠坐穩了王位。

這次狄封折腰求和,不僅僅是因為狄川戰敗被抓,北狄鐵騎元氣大傷,更因為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若此時大寧揮軍北上,北狄完全無力招架。

就如上輩子的宏光十一年春天,北狄再次進犯大寧,也是選在齊琛逼宮、宏光帝駕崩之時趁火打劫。而那個時候,狄遠已經是北狄的新王了。

此時身在大寧的德古延和圖烈都不知道,狄封舊傷複發,離死期越來越近。

只有狄遠,通過王貴妃傳信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他不想讓狄封偏愛的狄川回到北狄。

上輩子齊琛主持和談,進展很順利,此時北狄使者已經在返程的路上了。狄遠在那個時候接到了王貴妃的傳信,同樣不想讓狄川順利回到北狄。但或許是沒下死手,或許是沒成功,狄川只毀了一條腿。

這輩子,齊瑄拖延時間,等着他們露餡,狄遠此時收到消息,幹脆不打算救狄川回去。

齊瑄:“所以,與你勾結的人,和你談了什麽條件呢?”

“推進和談,确保大寧短期內不會出兵?”齊瑄猜,狄遠應該不會蠢到把狄封活不久的事告訴那人,狄封和狄遠都需要這短暫的和平,來完成權力交替。

“而你則許諾他,在恰當的時候,假意擾邊,将定北侯從京城引回北疆,好讓他對我下手,甚至——”

“弑君。”

上輩子的宏光十一年,北狄突然背棄和平條約,大軍壓境,宋骁父子抽身前往北疆。

幾乎同時,被囚禁大寧皇宮的假狄川,變裝逃脫,制造了不小的混亂,禁衛軍全城緝拿他的時候,齊琛趁亂逼宮……

可惜齊琛敗了。

所以,狄遠與他的交易作廢。

北狄大軍趁京城大亂、權力交替之際,假戲真做,想要吞并中原。

齊瑄看着狄遠驚駭的表情,暗罵一聲蠢貨,就算大寧京都大亂,只要有定北侯和北衛軍在,大寧就不會輸。

心中的猜測差不多都得到了證實,但這僅僅是他依靠上輩子的記憶得出的推論,無法作為證據,指認齊琛叛國。

但對于齊琛為何铤而走險地逼宮,齊瑄也已經有了猜測——

“陛下當年,給那人下過絕孕藥。”

作者有話要說:  淮淮:惹瑄瑄生氣的第一天,想他。

瑄瑄:被淮淮氣到的第一天,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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