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能具體說說嗎?”衡幽問。
男子點點頭, 請他們進門說。
男子叫丁喆,是個游戲公司的程序員,平時工作很忙,有的時候要加班, 甚至日夜颠倒。丁喆也是小地方出來的,考進了京市大學,畢業後也就留在了京市。因為手頭沒有多少錢, 又想要一個自己的房子,所以才在這個小區買了一套二手房,原房主因為女兒嫁到的國外, 把他們也帶去了, 所以這邊的房子急着出手, 當時價格也不貴, 丁喆覺得是個好機會, 就買了下來, 還貸了不少錢。
丁喆搬來時間不長,剛住了半年不到。現在的年輕人基本跟鄰居的關系比較單薄,誰也不會主動去串門,所以他跟隔壁史途的關系僅限于知道有這麽個人, 別的并不了解。
大概兩個月前,他大半夜經常能聽到史途的尖叫, 還有扔東西的聲音, 應該扔的是重物, 很響, 但時間很短。一開始丁喆以為史途家裏是有別人,跟人家打起來了。但次數多了,他也開始有點懷疑。不過別人家的事也不好多摻合。
而覺得奇怪的不只他。一次丁喆回家早,在樓下聽到幾個大嬸聊天,其中有史途樓下的住戶,也在說史途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半夜砸東西,老人家睡眠本就不好,有時候讓他這麽一弄,也是吓得一驚,就睡不着了。也上樓找過,但史途并沒開門。
後來丁喆總覺得樓道裏有香燭的味道,家中有供奉,燒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有一天他回家,史途正好出門,開門的時候他就看到史途家簡直是煙霧缭繞,香的味道就是從他家傳出來的,嗆的丁喆咳了好一會兒。史途非常自然的關門,上電梯,連個眼神都沒給丁喆。
丁喆原本以為他是有信仰的,但配合着他晚上的尖叫,丁喆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信了什麽邪教,或者有什麽精神病,不然之前怎麽沒從他家裏傳出來香味?
“他死那日,你在家嗎?”衡幽問。
至少他從丁喆的眼裏讀到丁喆說的話都是實情,沒有誇大。
丁喆嘆了口氣,“不在,我們公司的游戲上新版本,出了很多bug,我們這些程序員在公司吃住了五天,等我回來知道這事,他已經死了三天了。”
這點丁喆沒有必要說謊,是一查就能知道的事。
“那他平時家裏有沒有什麽客人?或者有沒有人上門跟他發生過争吵?”辛彌問。
丁喆仔細想了想,“我還真沒見過他跟誰來往,也沒見過他家來過客人,倒是他父母應該是經常過來,我下班回來遇過幾次。”
“警方之前有找你問過嗎?”辛彌又問,如果有問過,他們可以找筆錄過來看看是不是有遺漏沒問或者忘記說的。
丁喆搖頭,“他們做了另外兩戶的筆錄,我不在家,回來的時候警察已經不在了,還是另外兩個鄰居告訴我的這事。他們也聽到了尖叫聲,但還是那句話,別人家的事不好管的。”
那就不用問另外兩家了,回去調筆錄就行。
衡幽站起身,“好的,謝謝你的配合。”
“沒事,畢竟是條人命,查清楚死因對他也是個交代。”丁喆剛入社會沒幾年,還沒被磨得特別圓滑世故,說話也算比較直了。
離開丁喆家,衡幽琢磨了一下,說:“咱們去史途樓下那家再問問,丁喆是新搬來的,知道的總歸不多。”
“好。”辛彌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就一層樓,走下就好,不必等電梯的。
樓下住的是一對中年夫妻,五十左右,看到他們的證件後才給開的門。
衡幽也沒耽誤時間,問起了樓上的事。
大嬸嘆了口氣,“他家的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辛彌乖乖的眨着眼睛,“您盡管說吧,我們不做筆錄,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辛彌這種是最讨稍微有些年紀的人喜歡的類型,大嬸一聽不做筆錄,也沒了顧慮,“其實我跟他們家也不熟,經常在樓下看到他家父母過來,點頭打個招呼而已。”
“那男的之前有老婆的,但他的家暴,經常打妻子。我們這樓隔音很一般,樓上樓下聲音大一點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把妻子打的大叫救命,我們還報過一次警,那妻子被打得可慘了,警察給送醫院的。但家暴這種事只能當成家庭糾紛,警察也只能調節一下就走了。而那男的不但不改,還變本加厲了。”
衡幽皺起眉,難怪離婚了,還好意思在筆錄上寫什麽感情不合,明明是暴力導致離婚的。
大嬸嘆氣,可能也是同情女方的遭遇吧。
大叔提到這事火氣倒不小,“打女人還能算個男人?也不知道那女的一開始怎麽想的,居然沒立刻離婚。是後來打得受不了了,女方家知道鬧了過來,這才離的婚。雖說離的晚了點,但離得好,好好的女人,找什麽樣的找不到,幹什麽跟個人渣一起生活?”
這大叔也是個直脾氣,喝了口水繼續說:“他家那兩個老的也不是個好的,他們早知道兒子打媳婦,但聽說根本沒勸過。一開始聽到這話,我還不信,再怎麽說家暴也是他們兒子的錯。結果那天女方家鬧過來,後來他倆也來了,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罵,說她自己哄不住男人,惹男人生氣,被打了活該。還說什麽嫁進他們家就是他們家的人,做錯了事被打兩下就要鬧脾氣,不是個好女人。又說要離婚可以,彩禮、首飾和這些年男人給她買的東西地,都要一樣不少的還給他們家。”
“講真的,也是女方家人素質高。要是我閨女,我早打得他家人腦袋開花、滿地找牙了!”大叔義憤填膺。
也是,正常來講誰家女兒遭到這種待遇,家裏人都不會輕易放過的。
大嬸拍了拍大叔,跟他們說:“這事我們都是旁觀者,說多了鄰居之間也不好處,也只能嘴上表達一下憤怒。後來離婚了,那男的一直自己住着,他父母住的離這不遠,隔天就過來看看,給他做點飯,打掃一下什麽的。不過跟我們這些人也說不上什麽話。畢竟他們家那樣的人,我們也不願意跟他們有往來。”
之後大嬸的描述就跟丁喆差不多了,也是兩個月前開始,史途頻繁的發出尖叫,摔東西,還喊過救命。
但想到他之前做的事,樓裏知道的人都看不上他、煩他,所以也沒人去敲門問。而且第二天都能看到他正常上班,所以大家覺得他可能是夢游之類的,都沒多想。
他們夫妻因為直接被影響,的确上樓找過一回,想讓史途安靜點,但他并沒開門——這點跟丁喆描述的一樣。
史途死之前那個晚上,跟前些次一樣,也鬧了這麽一出,但好像摔的比以前嚴重了。大嬸被吓醒了,還吃了速效救心丸。也跟之前一樣鬧了一會兒就沒動靜了,大叔原本還想着明天上夜班前必須再上樓找一下。結果還沒等他去找,上午過來的男人的父母就發現了屍體。
看來還是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衡幽問:“那天晚上跟平時除了摔東西的聲音大了,還有別的不一樣嗎?”
大叔搖搖頭,“真沒發現。說句實話啊,這事就跟兒狼來了似的,第一次發生的确會讓人格外留意,但次數多了誰也不會特別在意哪一次,感覺都一樣。”
衡幽能理解,而且更多的人因為家暴的事,可能會覺得史途死的活該,是報應。
不過通過大叔大嬸的口供,衡幽認為史途也不是沒仇家,至少前妻家肯定不會原諒他。會不會害他不好說,但這條線說不定會有更多線索。
告別了大叔大嬸,辛彌問:“組長,接下來怎麽辦?”
衡幽看了一下時間,“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找史家老兩口問問史途前妻家的地址去看看。”
“好。”辛彌應着。
回到十八組,把今天所有的問到的事和現場情況整合了一下,就下班了。
衡幽去敲封澤辦公室的門,示意他該走了。
“馬上,還有兩份文件,稍等。”封澤不喜歡把今天的工作留到明天,兩份文件有個十分鐘就能看完。
衡幽坐在沙發上等,有些無聊。
等封澤忙完,就看到衡幽坐在沙發上發呆,目光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
封澤扣好筆帽,走過去抓住衡幽的手,一把将他扯起來,“回家了。”
這句“回家”說那麽自然,就好像說過無數遍一樣。
衡幽也沒覺得別扭,這兩天封澤都這麽說的。
兩個出門時,正好迎面遇上剛買了道對面便利店晚飯回來的窮奇。
窮奇看着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挑眉道:“幹什麽?上幼兒園呢?”
“呵,你還知道幼兒園的要求呢?你上過?”說話間,封澤放開了衡幽的手。其實他也沒想那麽多,就是拉衡幽起來就順便拉出來了。
衡幽也沒在意,就是聞着窮奇手裏的包子挺香的。
窮奇哼笑,“路過的時候看到過。”
“晚上學校有什麽事,你顧着點。”
窮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直接拎着晚飯進門去了。
回去的路上,衡幽把今天查到的事跟封澤說了。
“連動物都知道不傷害雌性,為什麽男人會打女人?還下手那麽重。”衡幽很不理解,至少他生活的彙山就沒有過這種雄性嚴重傷害雌性的事。
封澤見的總歸比衡幽多,“家暴一直存在,只是曝出來的少,還在忍受的人多。男人打女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變态,心裏不健全。另一種是本身無能、懦弱,靠打女人、孩子來彰顯自己的強大,給予自己肯定。這兩種人有倒是有共同點,婚前都像個人,婚後還不如惡魔,至少惡魔是真正的強大,而他們卻是真正的弱小。”
“部長,這事我不想管了。”衡幽直接了當的說。
“怎麽?”封澤看着路,語氣很随意,似乎就算衡幽不管他也不會說什麽,只是要知道個原因。
“他是被吓死也好,突然心髒病也好,都是他的報應。”
封澤笑了,“就算是他的報應,難道你不想把事情查明了,将事實公布出來,讓大家認清這個人渣嗎?即便他死了,不可能再做惡,但死了不代表做錯的事就可以被掩蓋過去,不是嗎?”
衡幽沒想到還可以從這個角度想問題,立刻說:“對,你說的對。”
“我們這個部門,知道的東西肯定比正常辦案的部門多,所以帶了主觀情緒很正常。不過情緒歸情緒,工作歸工作,兩者都要管理好。當然了,也因為知道的多,你能做的也就變多了。”封澤勸導着衡幽。衡幽畢竟還年輕,遇到讓他不高興的事很難平淡以對。
衡幽點點頭,“那回去我招006來問問史途的情況吧?”
他之前沒想到,封澤提醒他,他們知道的更多,他才想起來可以直接找冥差問。
“好。”
回到家,封澤去做飯,衡幽一刻也不想等,直接招了006來。
006詫異地看着廚房裏的封澤,“你跟部長大人住一起?”
封澤并沒有招待006,一直看着炸鍋裏的雞塊,以免炸過頭。
006從沒去過部長家裏,今天頭一回被衡幽招到家裏,居然看到了部長大人居家好男人的一幕,這簡直不亞于看到酆都大帝做飯啊!
衡幽說:“臨時住幾天。我是想問問你,一個叫史途的人,應該是一周前到的酆都,他怎麽判的?”
在酆都判決無罪可投胎前,衡幽是招不來待審判的鬼的。
006想了想,恍然道:“哦,想起來了。他啊,別提了,瘋了。”
“啊?”衡幽驚詫。
“我聽說判官列出了好幾條罪狀,家暴、歧視、不尊重女性等等,但那小子死前吓瘋了,魂魄不知道怎麽搞的,也是殘破不全的,所以現在神智不清,被關在牢裏,不認罪的話就不能判,自然也沒辦法投胎,不知道要在酆都待多久。”006只負責帶鬼回去,別的他也管不上。
衡幽有些失望,看來想走捷徑是不能了,明天還得去見見史途前妻。
“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別客氣,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時叫我。”說完,006又看了一眼廚房裏的封澤,确定不是花眼了才離開,而且步伐十分匆忙——這麽大的料當然要第一時間曝給酆都晚報啦!
衡幽蹭到門口,把事情跟封澤說了。
封澤笑道:“沒事,慢慢查,總能水落石出。”
衡幽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瞬間平複了,是啊,只要有真相,總能查明白。
次日上午,衡幽他們三個人就去了史途父母的住處,問起了前妻的事。
史母一臉不悅的說:“問她幹什麽?已經是不相幹的人了。”
衡幽沒說“因為你兒子不是個東西,所以才要問”,只是冷着臉說:“正常流程。”
史母喪着臉,“已經死了。呸,真是個晦氣的東西。”
衡幽皺起眉,“死了?怎麽死的?”
之前史母看着還像個人,如果不是聽鄰居說了他們的極品事,衡幽可能只會覺得是老一輩對離婚不能理解,才如此态度。
史母輕描淡寫的說:“說是跳河自殺。”
一個受到家暴的女人總算離婚了,完全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怎麽就自殺了呢?
“知道是哪條河嗎?”
史母搖搖頭,“不知道。那女人也是作,沒福氣,跟我們家途途在一起多好?非要鬧!看吧,最後自己過不下去死了吧?!”
史母的話讓人聽着非常不舒服,但又不能跟她吵。
“那你知道女方父母住哪兒嗎?”衡幽接着問。
“不知道。”史母回得很幹脆。
倒是窮奇一臉笑意,似乎非常滿意。
出了門,辛彌用胳膊撞他,“你笑什麽呢?你不覺得她很讨厭?”
窮奇看着眼瞪得溜圓的辛彌,笑着捏住他的後頸,“我是與惡為伍的,懲善揚惡,所以她越讓你們覺得讨厭、惡心、不是個東西,我就越開心。”
辛彌無語可說,“以後再見她,你別來了,以免學壞。”
窮奇哈哈大笑,他不知道辛彌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他能跟人學壞?別人不跟他學壞都是祖上積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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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