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武音聽到過無數譴責, 無數安慰,獨獨沒有道歉。

時過境遷的現在, 終于等到了。

武音胸口猛一緊,在擠壓着的恨與怨中冒出了孤零零一支委屈的幼苗, 迎風搖擺的杵在那, 卻也讓她瞬間熱了眼眶。

仿佛丢下一塊大石, 羅清培多年的積郁有所消散,他說:“這話早該對你說的, 很可惜遲了三年, 但我很早就知道那時對你只是遷怒。”

因為遷怒, 所以毀了武音執着多年的夢想, 毀了她原本最是鼎盛的青春。

武音埋着頭,狼狽的抽了下鼻子。

或許是晚上的原因,深夜總給人感性的錯覺, 當晚他們面對面而坐, 自然而然的話也多了些。

武音說了這幾年在工作上的糟心事,羅清培也聊了聊他在國外的見聞和難處,在彼此不存在的時間裏,他們原來都沒有過的很好。

就像跨過一個臨界點,兩人的關系相較之前拉近了很多。

羅耀新手術那會,除了家裏人,也另外來了幾個關系交好的朋友。

對于外人而言除了勸慰也沒有別的話更适合說。

手術持續了五個多小時, 之後進了加護病房。

後續治療由于羅耀新的年齡體質受限,醫生并不建議進行放化療, 轉而由中醫保守治療。

好在恢複的還算可以。

近一個月後,羅耀新出院回家,同時要求羅清培和武音也一同搬回去。

“你們能這樣盡釋前嫌算不算因禍得福?”張雅菲攀着武音一起進電梯,按了樓層後看着上方跳動的數字繼續說,“說實話,你能想開也挺好的,你們跟別人不同,畢竟是這麽一家子人,哪怕沒血緣,總歸要有所牽扯,撇再幹淨又能幹淨到哪去?尤其羅清培還沒那個要撇幹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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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門,羅清培已經等着了,一起去了公寓搬東西,兩趟下來也就搬全了。

武音将公寓鑰匙和車鑰匙一并交還給張雅菲。

“車子繼續用呗。”張雅菲說,“反正給我也是堆堆灰,還不如好好使。”

“家裏也有閑置的,”羅清培關上後備箱,轉過來說,“一直用別人的不合适。”

張雅菲被他的“別人”給刺激的翻了個白眼。

“走了!”武音拍了她一下。

前後上車,很快駛出去。

羅清培把武音送到後,又提着行李出了門,他要去外省出差三天,走前把車鑰匙給了武音。

“這麽大方,給三把。”武音抛了抛三個标着不同标志的小方塊說。

“留着備用,或者換着開,新鮮。”

“有錢。”

羅清培笑了下,銀杏葉落在腳邊,他拿腳尖碾了一下,又擡頭快速看了眼武音,似還想說什麽,不過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拎上行李直接上了車。

接到房東電話時武音正好在畫結構圖,原本就算不上徹底出師的人,又加上幾年的荒廢,現在再來上手已經很難了。

先不說經驗,就連基礎知識都已經松散到不行,那些個公式和角度跟在天上飛一樣。

房東來電主要是租期到了,來詢問她是否還續租,若不續租,剩下的行李得收拾走。

“抱歉,我後天過來收拾,來得及嗎?”武音思忖片刻後說。

“可以的,反正別人也沒這麽快住進來,你後天過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把押金也退給你。”

“好的,麻煩了。”

跟羅清培關系有所緩解,又住回了家裏,再留着那套公寓沒多大必要,還有一個原因則是田唯一,再碰面自己是不會有什麽影響,對方可能會大不自在。

去的當天武音特意挑了一個比較晚的時間,趁大部分人都在上班減少碰面機會。

但很不巧的是這天田唯一沒有上班。

在武音插鑰匙開門的時候,他正好從屋裏走出來,撞了個正着。

武音愣了下:“你今天在家?”

“嗯,”田唯一臉色有點不太好,“來拿東西?”

武音點點頭。

生活波動太大,武音都沒心力去想田唯一的事情,再見着了,除了略有些尴尬也沒別的情緒。

不過他的變化還是很明顯的,不管是簡約大方的着裝,還是新剪的發型,都讓這個人徹底脫離出以前的輪廓,有了時尚新人的味道。

見人站在那沒有要走的意思,武音開門後禮貌的說了句:“進來坐坐?”

“好!”

田唯一跟着進了門,他不是第一次進這套房子,變化不大,只是太久沒住,有了點黴味。

武音開窗散味,又從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時間是久了,不過沒開封,也沒過期。

“将就着喝,我就不另外煮了。”她笑着說了句,态度客套又不失禮。

田唯一沉默着從她手裏接了過來,擰開喝了兩口,又捂着嘴咳了幾聲。

武音拖了一只箱子出來整理東西,田唯一走到門口看到,目光驀然一緊,啞聲說:“你要走?”

武音将衣服全收進去,背對着他說:“搬回家住了,正巧這邊房子也到期,索性就退了。”

起身去拿櫃子裏的衣服,扭頭看了他一眼,笑着轉了話題:“你家裏人還在這邊嗎?”

“半個月前回去了。”他說。

跟模特公司簽完合同,拿了一筆錢後,他們就走了。

田唯一這算是高價把自己賣了出去,然後過起了每天被各種培訓課程操練的日子,練形體姿态,也上理論課程豐富文化基礎,中間偶爾接平面拍攝賺零花。

他每天回到家都是深夜,伴随入眠的則是武音付諸一炬的好意幫助,他始終覺得愧疚又無法面對。

長時間的體力透支加睡眠不佳讓他病倒了,以至于賺得了兩天的假期,然後撞上武音準備離開這裏。

田唯一是難過的,卻又沒有資格開口去做挽留,只能撈着礦泉水瓶幹站着。

“你那個比賽得名次了嗎?”武音突然說。

“什麽?”田唯一一時沒反應過來。

“模特比賽,”武音轉過來看他,“不是參加比賽了?”

田唯一意外的說:“你看了?”

“唔,雅菲那天在現場,拍了視頻給我。”她笑了下,“比的怎麽樣?”

“一般,”田唯一低低的說,“才第三。”

“可以了,畢竟新人,哪有一開始就想着拔得頭籌的,以後再努力争取。”武音轉回去重新收拾。

她表現的不以為意,好似他過的怎麽樣再不會上心,田唯一無法避免的失落,卻也明白這是再正常不過。

之前就搬走過一堆,剩下的東西就更少。

前前後後兩小時,就全部收拾完了。

不大的客廳堆了三個大箱子以及一只大行李箱,還有若幹袋垃圾。

“吃了再走吧,我做飯。”田唯一這時說。

“不了,家裏給我留飯了,不回去得說我。”

“這麽嚴?”

武音扯了下嘴角:“家裏人身體不太好,所以多陪陪他們。”

田唯一垂下眼,轉了轉手上的瓶子,這是武音第一次拒絕他,他發現居然有點難以接受。

客廳幹站了會,張雅菲電話到了。

她在那邊聒噪的喊:“十五分鐘啊,再給我十五分鐘,剛到裝修市場這邊,有點堵車。”

“你去那幹嘛?”

“想着這邊人少,繞一繞就繞一繞。”

“傻嗎你,那邊有早教,這個點人正好接孩子。”

“少廢話,我一個大忙人能特意趕過來你千恩萬謝還差不多,居然說我傻。”

張雅菲到後看到田唯一驚訝了下,不過也沒多說,各自打了招呼,便幫着一起把東西扛了下去。

在武音不注意的檔口,張雅菲說:“張耀确實捧出過比較有影響力的國模,但是那邊的剝削力度也是業內公開的,你跟着他走既辜負了武音的心意,又把自己逼入了火坑,值得嗎?”

田唯一俯身把箱子往裏推了點,直起身子,關上車門。

他說:“我沒有別的選擇。”

當羅清培站到破敗不堪的自己面前,用着武音兄長的身份告訴他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請你離我妹遠一點。”

彼時他正蹲地上把他媽撿來的塑料瓶裝蛇皮袋堆起來,身上穿的破破爛爛不說,更是灰頭土臉沒一處能看的。

他像被踩進雨後泥濘土壤裏的雜草,折了脊梁,爛了葉尖,連個頭都擡不起來。

人的階級劃分在這一刻明顯無比,對比跟武音交好的關系,他發現自己的自尊更為重要。

張雅菲說:“祝你好運。”

“謝謝。”

東西全部搬上車,跟田唯一告別,離開了這個亂糟糟的小區。

武音給田唯一的理由倒也不是假的,現在确實是每天都得回家吃飯,羅耀新在鬼門關走了一趟,更明白了天倫之樂的彌足珍貴。

張雅菲不是第一次來,長輩之間彼此也熟識,不見拘束的跟人打招呼,當晚一同留了下來。

她別的沒有,就是話多會來事,還什麽都能聊上一點,餐桌上跟羅耀新說了些生意場上的事情,又問了幾句股市行情,一句飯也就結束了。

兩人在樓上呆了會,實在無聊又跑市中心去逛了趟。

百貨大廈樓體上的大屏播着某知名品牌的內衣廣告,廣告主角是國際超模張玲娜,有致的身材,養眼的大長腿,滿屏都是亮瞎眼的白花花。

張雅菲說:“能代言上這款,實力也是有的嘛。”

“怎麽說都走上國際了。”武音擡了擡下巴,“紅燈過了。”

車子開出去,張雅菲想起什麽說:“你跟羅清培鬧僵時,她跟他掰了沒?”

“沒吧,”武音回憶着,“我跟他鬧僵的時候,這兩位好像才好上。”

她喜歡羅清培這事在當時并不算什麽秘密,結果最後被喜歡的人陰了一把不說,陰完又跟另外的女人好上了,不可謂打擊不大。

就算現下想來也是糟心的不行。

張雅菲估摸着也想到了這些,由衷說了句:“你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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