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水很快準備妥當, 謝長庚入了浴房。

慕扶蘭留在房裏。

裏頭傳出一陣隐隐的水動之聲。片刻之後,慕扶蘭忽然聽到又傳出一道聲音“進來!”

慕扶蘭遲疑了下,慢慢走到浴房門口,伸手推開那扇門。

浴房地磚之下, 也鋪有地火龍,燒得很熱,裏頭水汽蒸騰,熱霧氤氲。

慕扶蘭站在門口,看見他從水裏站了起來,跨了出去。

“給我拿衣裳。”

他的語氣平淡,就仿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常幫他做似的。

他的衣裳就懸在門口的架上。

慕扶蘭頓了一頓,伸手取了, 朝裏走了幾步。

他背對着門,在擦拭自己身上的水。

白天他衣冠整齊之時, 身材看似瘦削,但脫了衣裳,肩膀寬闊,胸腹結實。此刻背對着她,随了他擦拭的動作,肩背之上,線條清晰的虬肌仿佛暗波, 微微伏動。

慕扶蘭走到他的身後,将衣裳遞了過去。

他丢掉拭巾, 從她手裏接了衣裳,往身上套。

“不知道你今晚上會回來,方才已經叫人去說了,再添兩個菜。我去瞧瞧,好了沒有。”

慕扶蘭說完,轉身邁步要往外去,卻聽身後謝長庚忽然說道“慕氏,你是不是很想立刻就回長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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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扶蘭心微微一跳,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頭。

謝長庚已經套好衣裳,轉過身,面向着她了。

浴房裏燭火昏暗。隔着一片氤氲的淡白霧氣,慕扶蘭見他兩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眸光暗沉。

這是一個叫她很是不好回答的問題。

她說“我記得出京前你答應過,到了這裏之後,過些時日便叫我回的。不瞞你,我固然是想回,也要你的方便。”

他沒有回答,周圍靜默了下來。

浴房的空間四方狹小,火龍燒得正旺。慕扶蘭感到空氣越來越熱。也不知道是水汽還是汗,慢慢地積在她剛洗過澡的肌膚上,身上的衣裳,仿佛變得濕嗒嗒的。

就連呼吸,漸漸仿佛變得也有些不暢了。

“你大約餓了,我還是去催下晚飯……”

她頓了一下,輕聲道,說完邁步要去。腳步卻再次停住了。

身後伸過來了一雙手。那雙手箍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禁在了原地。

她的雙腳,随即騰空而起。

她被謝長庚從後橫抱了起來,托于雙臂之上,朝外走去。

他赤着雙腳,衣襟散着一片,露出胸膛。他的頭發還是濕的,滲黑的發腳子貼在兩鬓旁,水珠子随了他的步伐從發角裏不停地滴落,濺在她的臉上和身上,迅速暈染開來。

慕媽媽和侍女到了門外,叩了叩,便推開虛掩的門,提着食盒入內,待要布在桌上,卻看見謝長庚如此抱着翁主從浴房裏大步而出,不禁全都愣住了。

“滾出去!”

謝長庚面色陰沉,低低地喝了一聲,腳步沒停下半分,徑直從還錯愕着的幾人身前經過,抱着慕扶蘭便入了內室。

他将她放坐在了床沿之上,手捏住她用來固發的一根玉簪,抽了出來,扔到床頭的一張小案之上。

“咚”的輕微一聲,玉簪撞上堅硬的柚木,跳了幾下,斷裂成了兩截。

謝長庚低頭看着她漸漸變色的一張臉,仿佛在欣賞她的容貌似的,面容之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就這樣一根一根,他慢慢地抽完了她插在發鬓裏用來固發的簪。

當最後一根簪子也被他擲斷在了案上,她的一頭青絲便仿佛瀑布般散落。

謝長庚的手捉了一把,捏了捏,俯身下來,嗅了一嗅。

剛洗過的長發,花香撲鼻。他撒開手,那手又順着她的面龐刮過,最後輕輕捏住她的下巴,擡起,叫她仰面看着自己。

烏發垂散在了她的面頰上。她面色微微蒼白。

“你懂事就好。”

他的臉朝她慢慢地靠了過來,低低地道。

“待我哪日方便了,你就可以回。”

他的目光晦暗無比,口氣卻極是溫柔。倘若不看他的臉,光聽,聽起來他便仿佛是在哄她似的。

慕扶蘭猛地站了起來。

還沒站直身子,被他握住了肩膀,一壓,她膝窩一軟,人便跌坐了回去,随即倒在了身後的床上。

她陷在了松軟的被衾裏,看着他慢慢地抽掉了腰間的衣帶,眼睛盯着自己,說“不怕。一會兒你就快活了。”

慕媽媽人定在了外間,進退不由,臉色極是難看,僵了片刻,隐隐聽到裏頭帳中傳出女子一聲壓抑的低低的嗚咽之聲,雖含含糊糊,但卻清晰可聞。迅速看了眼近旁幾個面孔發紅的侍女,急忙示意出去。

侍女們趕忙提了食盒退出。

慕媽媽雙眉不展,最後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壓下心中憂慮,自己也只能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在謝長庚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半分平日示以外人的姿态了。無論是俊朗翩翩的外表或是為官的老成和威重。

他明媒正娶的妻,長沙王女慕扶蘭。

他雙目泛紅,咬緊牙關,微微扭曲着布滿汗水的俊面,動作又兇又猛,激烈無比,許久,死命抱住她的腰,将積了數日的燥火、憤怒和不平,随那一陣猶如擊爆魂魄般的巨大快感,恍若源源不絕統統釋放而出。

許久,他慢慢地籲了口氣,随手拿了件衣裳,擦拭了下自己和她,抱着她倒頭便睡。

房中蠟炬,一寸寸地坍落,慢慢變短,火光暗了下去,忽然熄滅。

男子醒了過來,沒有睜開眼睛,在黑暗中伸手過來,撫了片刻身畔一片柔滑而溫暖的女子體膚,一語不發,翻身再次壓上。

夜色迷離,四下寂靜,激烈撞擊發出的隐隐的砰砰之聲,從房裏傳到門外。

慕媽媽一夜沒睡,在煎熬和等待中,終于等到了天明。

謝長庚一走,她立刻奔入房中,轉內室。

窗戶緊閉,一片黯淡晨曦,從窗紙透入,照出了屋裏的情景。

一半的床帳挂裂,床頭一只金鈎也迸斷了,掉落在床前的地上。床畔,淩亂地挂着女子的衣裳。

空氣略悶,鼻息裏,仿佛漂浮着一縷若無似無的沉麝氣息。

慕媽媽撲到床前,翻開皺得不成樣的淩亂錦被,一片布滿了鮮紅噬痕的雪白後背仿佛魚腹般浮露而出。

慕媽媽暗抽了一口涼氣。小心地将她翻了過來。她滿面倦容,神情憔悴,雙目閉着,淩亂的長發上,挂着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的宿汗。全身上下,胳膊、胸口,乃至腰臀和腿,到處布了點點的齒噬和手指留下的瘢痕。觸目至極。

那夜撞見謝長庚一臉怒容地從房裏出來連夜離去之後,次日,越想越覺不對的慕媽媽暗中去問了當時應當在屋裏伺候的丹朱,這才得知她要送衣裳給在浴房裏的翁主時,謝長庚恰好進來,命她出去,代替了她。

翁主和他此前不過挂名夫婦,晚上床榻分居,并無夫婦之實。但從丹朱口中聽到那夜自己原本不知的那段隐情,再聯想到前夜所見,她心裏便忐忑了起來。

她想起謝長庚昨夜抱着她出來喝自己和侍女們出去的那股子兇狠,他為何如此待她,心裏雪亮,心痛萬分,眼眶頃刻便紅了,替她蓋被,顫聲道“翁主,你就讓我去告訴他,你……”

“不要。”

慕扶蘭的眼睫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有些紅腫的眼。

“我不許你提半個字。”

“半個字也不許!”

她的精神仿佛一下回來了,看着面前的婦人,一字一字地道。

慕媽媽忍不住哽咽“翁主你這是何必呢……我實在不懂……”

“慕媽媽,你記住我的話。”

“我乏了,想睡一覺。”她閉上眼睛,翻身朝裏低低地道。

慕媽媽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只好拭去眼淚,收拾了淩亂的衣裳和地上的東西,輕手輕腳地出去。

此後她暗中留神,發現那夜之後,謝長庚再沒有獨自睡過房裏的那張榻了。

好在那夜過後,慕媽媽也沒再覺出他再如此狠待翁主。雖然有時也會在她身上發現些前夜殘留下來的瘢痕,但也不至于太過。

看起來,他二人如今倒更像是新婚燕爾,且最最叫慕媽媽欣慰的,還是翁主的态度。

雖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翁主之前何以會對謝長庚态度大變,一夜之間,大愛轉為大惡,但現在看她樣子,似乎也是接受了兩人同房,并無任何悲戚或是怨恨之狀,每日态度如常。

慕媽媽終于稍稍放下了心。

日子便如此一天天地過去,轉眼,翁主到這裏已有一個多月了,正月滿,入了二月,這日驚蟄,農人開始按歷春耕。

河西當地,有一項重要的風俗,到這日,各地祭祀農神和蠶娘,祈禱這一年的風調雨順,農事豐收。

在姑臧,照慣例,官員和附近百裏方圓的民衆都會趕到城西神廟,由節度使主持祭農神,節度使夫人祀蠶娘。

這項祭祀被當地民衆視為大事。按照禮書,主持祭祀的人,需要提前三日齋戒。不但沐浴更衣,三日之前,便不可飲酒,不可吃葷,至于夫婦,更不可有同房之事,以表誠心致敬。

往年節度使夫人不在,是由州官夫人代替的,今年人來了,自然是由夫人主持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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