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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陽地震後的數百傷者救治完畢, 這一片地方,先前的瘴疠情況也漸趨穩定。慕扶蘭準備離開,動身去往下一個地方。
臨行之前,她召集了前些時日從當地選出來協助自己行醫的人, 其中包括黎陽首領的女兒永福,向他們交代了用藥的一些注意事項。
首領帶了民衆,親自前來拜別送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袁漢鼎這幾日忙于分發長沙國運到的糧食,知她要離開黎陽,将剩下的事情交代了下去, 匆匆趕去,準備護她同行。
慕扶蘭問他糧事, 得知處置順利,說道“糧事既已安排了下去, 阿兄你請回,我這裏,無需再勞煩阿兄你了。”
不等他開口,她又笑道“阿兄你放心。我們來這裏,也有些時日了,剛開始是不知道,如今你也親眼見到, 無論我去哪裏,都有民衆全程接送, 還有護衛同行,我很安全。況且疫病也在向好,用不了多久,我也能回了。”
“我這裏無事。比起這邊,家中更需要你!”
汝地的鐵礦兵廠和兵塢的日常訓練,一件件事,千頭萬緒,出于越少人知道越好的考慮,不能随意交待給別人,他不在,事情雖有王兄把持,但王兄身為長沙王,日常事務本就繁忙,少了袁漢鼎,他恐怕有些吃力。
慕扶蘭一直在等放糧,今日事情終于完畢,自然催他早些回去。
袁漢鼎怎不知自己的要務,遲疑了片刻,颔首。
“也好,那我先回了。帶來的人,我全部留下。”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過勞累。事情完了,早些回。”
他凝視着慕扶蘭有些消瘦的臉龐,說道。
慕扶蘭笑道“我知道。多謝阿兄關懷。”
她說完,看了眼身後不遠之外的人群,取出一只繡着當地圖騰的精致的小囊袋,在袁漢鼎不解的目光注視之中,含笑遞了過去,說道“這是黎陽首領的女兒永福托我轉給你的,說裏面是護身符。她感激你這些時日對他們的幫助,希望你能收下,保佑你一輩子平平安安。”
袁漢鼎一愣,循着慕扶蘭的視線,下意識地轉頭,看見送行的人群之後,一個十五六歲的當地少女正凝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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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站在一株花樹之下,一身藍衣,柳眉杏眼,面如滿月,十分美麗,見自己回頭看她,雙頰泛出一層紅暈,轉身繞過花樹飛快而去,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阿兄,這裏的人崇拜太陽,這是永福半夜動身,爬上這裏最高的黎陽山頂,在日出時向神明虔誠祝禱求來的。是她的一番心意,阿兄你收下。”
袁漢鼎回過頭,與含笑望着自己的慕扶蘭對望了片刻,心下頓悟。
他的翁主,從小到大,一直叫他阿兄。
在她的心裏,自己也永遠只是他的阿兄。
她握着護身符的那只手,還向着自己。
他終于擡臂,慢慢地接了過來,低聲道“勞煩翁主,方便時,代我向她道聲謝。”
慕扶蘭點頭,笑道“那我先去了。阿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袁漢鼎望着她身影被一群送行的人圍住,壓下心中湧出的惆悵,轉身而去。
永福悄悄地跑了過來,偷偷問慕扶蘭,剛才他有沒有收自己的護身符。
慕扶蘭笑道“他收下了,還叫我向你道謝。”
永福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面龐再次泛出紅暈,小聲說“多謝翁主。”
最近這些時日,這個首領的女兒幫了自己不少的忙,慕扶蘭很喜歡她,點了點頭,笑道“我教你的那些救治之法,你記牢了,我走之後,你記得繼續照顧那些還沒痊愈的病人,若遇到疑難,就去找我或者附近寨洞裏的醫士。”
永福點頭答應。
這時,慕扶蘭看見那個名叫烏吉的男孩從遠處跑了過來,口中喊着自己,仿佛有事,以為是他母親病情又出了問題,急忙迎了上去,問道“怎麽了?是你阿媽有事?”
“不是不是!今早我遇到了幾個人,叫我帶路找翁主您,我懷疑他們不是好人,怕他們是要對您不利,過來告訴翁主一聲!”
烏吉跑得滿頭大汗,一邊喘氣,一邊把自己先前遇到那一行人的經過說了一遍。
慕扶蘭吃了一驚,立刻問他對方的形貌,烏吉描述了一番。
還沒等他說完,慕扶蘭便猜到他描述的人是謝長庚了。
但叫她不解的是,數日之前,他人分明已經走了,為什麽今天去而複返,回來這裏找自己?
更叫她不解的,是他既然回了,也已入了三苗之地,距離自己分明不遠,怎的又突然走了?
她滿心疑慮,叫烏吉把詳細的經過再敘述一遍,一句話也不要落。
烏吉仔細回想,一五一十,又說了一遍。
“……我問那個領頭的人是誰,找翁主什麽事,他的手下說,他是翁主您的夫郎。”
“我先前聽阿媽她們閑話,袁将軍才是翁主您的夫郎。那人不是胡說八道嗎?我不肯給他們帶路,他們抓住我,那人逼問,我就說,袁将軍是翁主您的夫郎,他撒謊騙人,然後那人什麽也沒說,掉頭就走了,我趕緊過來告訴翁主小心。”
慕扶蘭聽完,愣住了。
照烏吉的說法,謝長庚是掉頭去了。但直覺告訴她,事情絕對不會那麽簡單。
她想起數日前,他臨走前對自己說過的那一句話。
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朝她襲來。
她出神了片刻,忽又想起那夜,他入了漣城和熙兒見面的事,一陣心驚肉跳。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立刻丢下一切事情,動身趕回漣城,半道,遇到了漣城令派來的人,獲悉了一個她最不願意聽到,然而卻實實在在,已經發生了的壞消息。
熙兒被謝長庚給劫走了!
這些時日,從來到這裏後,她極是忙碌,勞心費力,這幾日因為地震,需要救治的人驟然激增,最累的時候,得空随便靠坐在什麽地方,人都能立刻睡過去,根本沒有休息好,此刻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便仿佛五髒六腑被人猛然摘空,怒極攻心,眼前突然一陣發黑。
她的身子晃了幾下,被邊上的人一把扶住。
她閉目,等胸中翻騰着的那片血氣稍稍平定了些,慢慢地睜開眼睛,吩咐繼續前行,先回漣城。
慕扶蘭到了漣城,回到住的地方,站在那張空蕩蕩的床前,望着熙兒還沒來得及穿走的小衣裳和那雙鞋子,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
侍女跪在她身後的地上,不敢擡頭。
慕扶蘭很快擦去眼淚,轉身走了出去。
急得已經病倒的慕媽媽得知她回來,撐着要從床上下去,忽見她走了進來,掙紮着爬起來,要給她磕頭,哽咽道“翁主,全怪我,我沒用……”
慕扶蘭疾步上前,将她扶住,叫她躺下去。
“事情經過我已知道,和你們無關。當時我便是自己在,恐怕也是攔不住他的。慕媽媽你不要自責,早些把身體養好,我才放心。”
她安慰過慕媽媽,叮囑侍女照顧好她,轉身出去,來到前頭。
袁漢鼎已經聞訊趕了過來,正和漣城令等在那裏。
漣城令跪在地上,一臉愧色,袁漢鼎神色焦急,看見慕扶蘭現身,快步上前,說道“翁主,我這就帶人追上去,無論如何,也要将小公子接回,你留在這裏,等我的消息。”
“阿兄,我自己去。”
她對袁漢鼎說道。
“也好。我帶人和你同行!我這就派人先回岳城給殿下傳信!翁主你稍候,很快就能出發!”
他說完,轉身匆匆要去。
慕扶蘭叫住了他。
她命漣城令起身,和其餘人全都出去,遠遠退開,只留下了袁漢鼎一人。
“阿兄,這一回,你不要去。”
他也不能去。
倘若他去了,只會引出更多的誤會和憤怒,事情非但不能解決,甚至,他極有可能還會傷害袁漢鼎。
事情始于自己,也當由自己去終結。
“阿兄,這是我和他的私怨,具體詳情,我不便叫你知道,但你放心,他應當不至于害了熙兒。我自己過去,我會和他協商好,将熙兒帶回來的。你相信我。”
她對袁漢鼎說。
袁漢鼎沉默着。
慕扶蘭下定了決心。
“阿兄,我知道你對我好。一直以來,你的心裏,一定也有許多的疑惑。有些事,我真的沒法全部告訴你,但關于謝長庚,我想叫你知道一件事,他野心勃勃,志在移鼎。”
她望着袁漢鼎,緩緩地道。
袁漢鼎仿佛吃了一驚,看了她一眼。
“他雖曾答應過不為難我們,甚至願意保護我們,但一切都有個前提,那就是我們不會阻礙他的移鼎大業。到了有一天,倘若朝廷真的不容長沙國了,我們對他有所不利的話,他一定會犧牲我們的。能信靠的,只有我們自己。”
往事件件掠過心頭,慕扶蘭心情無法平靜。
她說“我慕氏先祖英烈,子弟中正平和,兩百年來,守着一方之地,從無二念,更未曾生過觊觎旁人之心,奈何世事總不由人。從前處處受限,兵力衰微。阿兄,不出幾年,天下必會大亂。我不想與謝長庚為敵,但此人真的無法信靠,我們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靠自己。不是說我們日後定要如何如何,但是,倘若我們有了一支能和別人相抗的軍隊,人心上下整齊,再有三苗之地作後盾,則日後,無論是誰,就算是謝長庚,想咬我們的時候,總也是要先掂量一番,有所顧忌。”
“阿兄你曾說,你還需要一年的時間,如今正是我長沙國最為緊要的關頭。阿兄,你聽我的,你不必擔心我,你把我們的兵馬練好,這就是你現在的第一要務,什麽都比不上這個重要!”
袁漢鼎神色複雜地望着慕扶蘭,沉吟了良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誓死反擊。翁主所言,我牢記于心。我替你安排好護送的人,就回岳城!”
他說完,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次日清早,慕扶蘭上了路。
她走的是官道。
按照她原本的估算,從漣城出發北上,路上緊趕,一個多月應當便能抵達河西。沒有想到,出發才不過十來天,要過沅水之時,上游前幾日洪汛爆發,大水漫道,她被阻在南岸,苦苦等待了多日之後,好不容易等到洪汛退去,前方道路又被沖毀,只能迂回繞行。
她是七月離開漣城的,磕磕絆絆,一路曲折,這一天,當她焦心如焚,終于進入河西的境地時,頭頂北鴻南歸,極目衰草連天,時令已入這一年的十月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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