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燈滅了。

後背有傷的緣故, 謝長庚躺下去後,側卧而眠,背向着她。

夜漸漸地深了。

慕扶蘭覺到身側的人緩緩地翻了個身。

一只男人的手,搭在了她的身上。那片掌心的灼熱, 隔着衣裳,亦清晰地透到了掌下的她的肌膚之上。

片刻後,那手穿衣而入,撫着滿掌溫膩的柔滑肌膚,緩緩下行。

慕扶蘭睜開眼眸,在彼此看不清對方面容的濃厚的夜色裏,說:“你何不好好休息, 先把身體早些養好呢?萬一再出血。”

“等好了,也是不遲。”

她的語氣, 仿佛在和他說着明天吃什麽,穿什麽。

男子的手停了, 忽然張開五指,抓住她細若柳條的腰肢,一下便将她整個人拖至他的身側。

身上驀然一重。柔弱的肋骨,被壓得微微下陷。

男人沉重的身軀,已是覆在了她的身上。

耳畔撲來一陣灼熱的氣息,慕扶蘭感到有張臉靠了過來,唇擦過了她的面頰。

“不用你裝好心!我要是就這麽死了, 你才高興吧!”他的臉壓在她的耳畔,咬着牙似的, 恨恨地道。

慕扶蘭微微偏了偏頭,盡量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嘴。

“那就随你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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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頓,又沒再繼續了,只依舊那樣趴在她的身上。

“……我背上又酸又痛……骨頭裏有蟲子在咬……我睡不着……最近天天晚上,都是這樣。”

“你下手真夠狠的。”

良久,她的耳畔忽然傳來他帶着些沙啞的低語之聲。像在解釋他此刻的舉動,又像是訴苦和抱怨。

她一怔。

黑暗中,她感到有一只手摸索而來,捉住了她的手,帶着,将她的胳膊繞在了他的腰背上。

“你幫我揉揉。”

慕扶蘭遲疑了下,手終于還是移到他被自己刺傷的傷口附近,掌心貼上,慢慢地撫揉着。

他的臉埋在她的頸側,一動不動。

慕扶蘭被他壓得呼吸不暢,撫揉了片刻,手摸到那個仿佛睡着了的男人的肩膀上,推了推他,說:“你還是趴床上吧……”

話音未落,他忽然擡起頭,嘴壓在了她的唇上,呼吸灼熱,堅硬的身體,緊緊地頂着她。

慕扶蘭掙紮了幾下,便放棄了,等他松開了自己的嘴,能說話了,閉着眼睛說:“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他的手帶了幾分急切地解着她的衣裳,口中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

“今日你在書房裏說的話,我記住了,但有一事,我想求證于你。我的為妻之責,是否包括為你謝家綿延子嗣?”

他的手停住了。

慕扶蘭等了片刻,沒聽到他作答,說:“倘若你許可,我便服藥。我料你雖也是如此做想,但還是先問你一聲,免得日後被你知曉,萬一又怪我自作主張,欺瞞于你。”

她的語氣,委婉而平靜。

男人的肩背,被夜色勾勒成一道起伏如峰的沉凝暗影。

他終于開口了,淡淡地說:“你也算有幾分自知之明。要服藥,自毀身體,自管去服,我為何不許?”

他頓了一下,慢慢地低頭,唇再次附到了她的耳畔。

“慕氏,你還真是個小賤人。”

舌輕輕撥弄了一下她嬌嫩的耳垂,他輕聲耳語。

“小小年紀,便與野男人茍合生子了,在我面前,卻又總是端着,假作清高。”

他冷不防張嘴,齒齧了上去。

耳垂上的肉珠被他咬得就跟要掉了似的,慕扶蘭吃痛,用力推他,掙紮。

他松開嘴,改而抓住她推自己的兩只胳膊,将她掙紮的身子翻了過去,制住。

“謝長庚,你這混帳東西……”

她的身子被他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扭曲成一團,動彈不得,再也忍不住怒氣,呻吟着,罵他。

他仿佛悶悶地笑,笑聲古怪,說:“你竟然剛知道?我的混帳,會叫你好好領教的……”

黑暗中,伴着男子粗重的呼吸之聲,床帳裏傳出一道清脆的衣物裂帛之聲。

就在這時,有人叩門,門外傳來仆婦突兀的聲音:“大人,老夫人來了!”

床帳裏正厮鬥着的兩人,齊齊停了下來。

謝長庚仿佛一呆,手勁立刻松了,慢慢地放開了慕扶蘭,緩了緩,從她身上翻身而下,一把撩開帳簾,下地點了燈,胡亂套了件衣裳,出去打開了門。

“你方才說什麽?”

仆婦手裏端着一支蠟炬,照見他臉色難看,急忙躬身:“方才管事命我來傳話,道城門的門官派人來了,說城外連夜到了一行人,說是大人您的母親。”

謝長庚身影定了一定,回頭,看了眼屋裏的鐘漏。

亥時末了。

“說我馬上過去。”

他神色凝重,轉身回到內室,匆匆穿好衣裳和鞋履,抓起腰帶,一邊系,一邊往外大步走去,走到門邊,忽然像是想起什麽,又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眼內室,回來,掀開那道低垂着的床帳。

慕扶蘭長發散亂,衣裳零落,玉體幾近裸裎,人還趴着,一動不動。

他的視線在她雪白的後背之上停了一停,眼底,一縷懊惱之色,一閃而過,拉起被衾,罩在了她的身上。

“他們說我母親來了。我先去看看,你再歇一會兒,若真來了,等我接她到府,你出來,随我迎她。”

他低低地道,說完,轉身匆匆而去。

他趕去城門,值夜的門官正等在那裏,遠遠看見他來了,奔來相迎,說方才城外來了一行夜路之人,其中的老婦,自稱是節度使的母親,從夔州老家千裏迢迢而來的。門官不認得人,又是深夜,不敢貿然放行,但也不敢怠慢,當時将人請入,留在城門旁的值屋中歇腳,派人去節度使府遞送消息。

謝長庚看了眼城門旁的值屋,快步走去,還沒進去,就聽見裏頭傳出抱怨之聲:“你們到底去傳話了沒?我兒堂堂河西節度使,我亦有朝廷诰命在身,我來這裏,是看望我兒!你們再敢阻攔,等我見了我兒,必不輕饒!”

這聲音,謝長庚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的母親沈氏。

“老夫人息怒。已經有兄弟趕去節度使府了傳消息了。”

“老夫人,您別急。大人知道您來了,必會來接的。坐車一整天,您腿腳都腫脹了,您坐下來,我給您捏捏腳。”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

謝長庚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這會兒竟然千裏迢迢地從謝縣來到這裏。聽她語氣焦躁,急忙一個箭步跨了進去。

“娘!兒子來遲了,累您久等。”

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朝着坐在屋裏的一個老婦人快步走去。

謝母一路辛苦,今天又趕了大半天的路,這會兒才到,人又乏又倦,還被攔在這裏,心裏自然不快,嘴裏正抱怨着,忽見兒子走了進來,眼睛一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庚兒,你總算來了!這些人竟攔着,不讓娘去找你!”

門卒和跟入的門官面露惶恐,急忙下跪磕頭。

謝長庚叫衆人起身出去,上前扶住自己母親的胳膊:“娘你誤會了,并非他們為難你。他們不認得你,你深夜到來,這是規矩,他們只是照章辦事。娘你在家裏好好的,怎麽連個信也沒有,突然來我這裏?”

謝母看到兒子來迎了,心裏的氣也就消了大半,口中仍抱怨說:“你還說!也不想想,你去年走的,連年都沒在家過,一晃就又要一年了,我這個做娘的,想兒子了,不能來這裏看你嗎?”

謝長庚想起前次,自己原本要回,中途卻又改了主意,折道而去,累老母一路颠沛來此,心中有些愧疚,忙道:“兒子不孝,不但未能盡孝于膝前,還累娘您不遠千裏奔波勞累。娘您乏了吧,兒子先接您回我那裏去。”

謝母終于高興了起來,點了點頭,指着身旁的女子道:“娘這一路過來,多虧鳳兒細心照顧,也算順順當當。娘是沒事,她可累壞了,你要好好謝謝人家。”

戚靈鳳面帶倦色,方才謝長庚進來時,正蹲在地上,替謝母揉着腿腳,此刻站在一旁,聽到謝母推自己,低聲說:“我不累,只要老夫人無事,我一切都好。老夫人為了早些見到姐夫您的面,今日趕了一天的路,想必累壞了。姐夫您接老夫人先回去歇息要緊。”

謝長庚早看見她了,點了點頭。

秋菊早撫平發腳,細聲細氣地跟着戚靈鳳見禮。

阿貓也來了,一路被秋菊使喚着,做這個做那個,連着熬了幾宿的夜,方才實在困了,見人還沒來,偷偷靠在角落裏打起了盹,這會兒掙紮着醒來,揉了揉眼睛,朝謝長庚胡亂彎了彎腰,抱起面前的行囊,嘴裏嘟囔這地方好冷,迷迷瞪瞪地跟了出去。

謝母這趟過來,身邊除了這幾人,自也少不了長随和仆從,方才人都被留在城門口。

謝長庚扶着母親上了馬車,叫全部的人跟來,帶着回了節度使府。

……

隔壁侍女早被謝長庚出去的動靜給驚醒了,知他走了,過來服侍。

慕扶蘭過去,見熙兒睡得沉沉,叮囑侍女仔細看顧,不要吵醒了他。

不久,仆婦來了,躬身說,節度使将老夫人接來了,請翁主這就過去。

節度使府很大,空置的院落不少。管事方才早就叫起了府裏下人,七手八腳,很快收拾出了地方,供謝母落腳。

謝長庚領着母親進去,叫人都退出去,扶她坐了下去,說:“娘,你來得突然,我這裏也沒什麽準備,晚上委屈娘,在這屋裏歇着,看還缺什麽,明日和慕氏說,她會替娘都備齊的。”

謝母起先很高興,說一切都好,叫兒子不必為這些勞什子事費心了,突然聽到“慕氏”兩字,愣了一愣:“庚兒,哪個慕氏?你娶的那個慕氏?”

謝長庚點頭:“是,她方才還不知您來。這就過來了。”

謝母驚訝不已,皺眉道:“上回你回家,不是說她不回,留在長沙國嗎?怎的會在這裏?”

謝長庚知老母不喜這婦人,說:“她剛來不久,是兒子接她來的,另有事情。娘你不必管這些。”

謝母這趟不辭辛勞,從謝縣帶着人,大老遠地來到這裏,固然一是想見兒子,二來,也是另有心思,忽然得知慕氏女也在這裏,大是掃興,偏又聽兒子說是他接過來,一時也不好說什麽。愣怔着時,聽見門外傳來阿貓驚喜的一聲歡呼。

“夫人!原來夫人您也在這裏!哎呀,太好了!阿貓可想夫人了!”

鼻涕丫頭被差遣和仆婦去取熱水,一邊走,一邊打着哈欠,忽然看見慕扶蘭帶着個侍女,走進院中,困意不翼而飛,驚喜地叫了一聲,歡喜地跑去迎接,不停地朝她躬身問好。

戚靈鳳和秋菊安頓在謝母那屋旁的一間房裏。戚靈鳳在屋裏,秋菊正站在門口,抖着手裏那件白天沾了路上灰塵的衣裳,忽然遠遠看見慕扶蘭現身,一呆,見她停了腳步,面帶笑容,和阿貓說着話,急忙轉身,飛快入內。

慕扶蘭瞥了眼看見自己就一閃入內的那侍女的背影,叫阿貓及時添衣,免得不适這裏的氣候,凍着了。

阿貓點頭:“我知道了。大人方才送老夫人進去,人都在屋裏呢。”

慕扶蘭走到主屋門前,叩了叩。

謝長庚打開了門,打量了她一眼。

衣裳整齊,長發也梳成了簡單的發髻,垂在腦後,模樣恭敬柔順。

她走到坐在那裏的謝母面前,向她行了一禮,說:“不知婆母來此,方才未能及時遠迎,請婆母勿怪。”

謝母看見她就覺不順眼,側着身,說:“大半夜的,吵了你的好覺,是我老太婆作孽了。”

慕扶蘭說:“婆母言重了。婆母路上辛苦,方才我叫人備了宵夜,婆母用了,便請早些休息。”

侍女提着食盒,走到謝母身邊,将宵夜捧了出來,送到桌上,打開蓋子,取筷,擺放得整整齊齊,這才朝着謝母躬身,笑道:“老夫人,您請用。”

謝母冷着臉,一動不動。

慕扶蘭一雙妙目,看着謝長庚。

謝長庚咳了一聲,上前說:“娘,趕緊趁熱吃吧。”

謝母冷冷地道:“我可沒這個福氣。你要吃,自己吃去!”

謝長庚一頓,朝侍女拂了拂手:“收了吧。”

侍女應是,收拾了,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慕扶蘭垂下眼眸,站着,沉默着。

謝長庚看了她一眼,壓下心裏湧出的一縷煩惱之感,轉臉對自己的母親說:“娘,不早了,您歇息吧,我和她先回房了。若有事,您叫人來傳個話。”

他背過身,朝慕扶蘭使了個眼色。

慕扶蘭退了出去。

謝長庚行至門口,忽聽身後老娘嚷了起來:“庚兒,你背上怎的有血?怎的一回事?你是哪裏不好了?”

他背上的傷口,傍晚包紮起來,原本已經止血了,只是方才在床上動作大了些,牽到傷處,血慢慢滲了些出來,沾在衣裳上,自己未曾察覺,沒想到被老母看到了。

謝長庚無奈,停了腳步,示意那婦人先走。

慕扶蘭看了眼起身走來,緊張地抓着他胳膊的謝母,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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