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陸嘉樹一直待到了晚上才離開易家。

此時此刻,天已經暗了下來。

外面下着綿綿細雨, 萬物籠罩在了寂寞的黑夜裏, 他倚在了門邊, 看着姍姍來遲的易北川,嘴角不禁揚起了一絲苦澀的微笑。

“麻煩幫我告訴小婳,”隔着易北川挺拔的身材, 陸嘉樹像個孩子那樣墊着腳朝着玄關那處看去。

等了一會兒,仍舊沒有看到那抹身影的出現,于是他重新收回了視線,黯啞的嗓音中包涵着某種歉意:“請你替我跟小……額, 應該是18歲的小婳說一聲抱歉。”

從早上等到中午, 又從中午等到晚上。

童婳仍舊沒有從二樓那個小房間裏走出來, 陸嘉樹這才意識到自已是不是做錯了, 可轉眼一想到28歲的童婳,隐隐之中又覺得自已沒有做錯。

18歲的童婳是28歲的童婳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 他不希望第二人格代替童婳現在的生活, 主要人格一直沉睡不肯醒來的話,那麽久而久之, 第二人格就會取代主要人格,作為一個心理醫生,陸嘉樹不希望有這種情況的發生, 可作為童婳青梅竹馬的哥哥呢,陸嘉樹并不知道他現在的做法是對是錯?

“有很多方法可以讓小婳回來,”向來情緒不外露的易北川很激動地質問:“你為什麽要用最殘酷的方法讓小婳回來?”

過了幾秒, 易北川松開了陸嘉樹的衣領,左手握住了拳頭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抱歉,剛才我太激動了。”

“沒關系,”陸嘉樹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再次看向了不遠處的玄關,還是沒有出現那個身影,這才正視了易北川的目光:“我知道自已這樣做很殘忍,可是北川,你扪心自問,如果換做是你的話,你打算用什麽樣的方式讓小婳回來?”

易北川沉默了下來。

陸嘉樹轉身,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他啓動了汽車,正要行駛的時候,按下了車窗,再一次隔着易北川看向了玄關,仍舊沒有看到那抹身影,于是抱着遺憾離開了。

汽車慢慢地行駛在了路上。

陸嘉樹的雙手握在了方向盤上,看着前方平坦的道路,心裏默念着:18歲的小婳,對不起,可唯有這樣,28歲的小婳才能回來,請原諒我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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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發呆了大半夜的童婳總算提起了一些精神,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走向了衛生間。

放水,擠藥膏,簡單的梳洗過後,她看向了鏡子。

鏡子的女人很憔悴,因為昨天沒怎麽睡,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浮現出了幾根紅血絲,嘴唇有些發白。

“真沒想到我竟然是你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她的手摸向了鏡子裏的自已,嘴角勾起了幾絲嘲諷的微笑,“28歲的童婳,你知道嗎?我最不喜歡去代替別人過她的生活了。”

整理完衣服,童婳這才下了樓。

大概是她起的太早,客廳靜悄悄的,就連一向盡責的吳管家這個點都沒有起床。

走出了大門後,童婳最先去的地方是老小區哪裏。

籠罩在清晨的老小區,牆壁上斑駁又老舊,有好幾個地方還點了牆漆,可卻有一種獨特的寧靜。

童婳握在手中的鑰匙輕巧地打開了門,她走了進去。

十年不見了,這這個屋子裏的東西保存地完好無損,客廳裏放着一只有點年代的黑白電視機,那是奶奶最喜歡的電視機,吃過晚飯後她會戴着老花眼鏡看電視。

童婳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看到了客廳裏面擺放着的紅木家具,散落在上面的毛線球,心再一次地疼了起來。

以前奶奶喜歡做在這裏織毛衣,後來她年紀大了,眼睛花了後就不織毛衣,改成織手套了。

她會把織好的手套放在她的床邊。

童婳一想到手套,就跑到自己的房間去,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頭櫃的那雙手套。

紅黑相間,有點老氣。

她慢慢地拿了起來,把手套放在她的臉頰邊摩挲着。

物是人非。

前不久她還喝到奶奶親手給她熬的雞湯,可現在……

奶奶不在了……

她很想奶奶……

過了好一會兒,童婳擦幹了不知不覺中落下來的眼淚,走了出去。

在她鎖門的時候,嘴角輕輕地糯動了幾下:“奶奶,再見。”

童婳按着記憶裏的路線坐上了公交車,拐了好幾個彎,走了好久才看到一家隐藏在繁華街頭的早飯店。

這個點,攤前排隊的人不是很多。

童婳排在了後面,過了一會兒,很快就輪到她了。

中年發福的老板一邊用長筷子夾着油鍋裏的油條,一邊頭也不擡地詢問:“要什麽,在這裏吃,還是打包?”

“一根油條,一碗鹹豆漿,不打包,在這裏吃。”

“好的,一碗鹹豆漿在這裏吃,”老板拿了一個碗把剛從油鍋撈上來的油條遞給了童婳,親切地囑咐:“注意別燙到手……”

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易太太,”仿佛像是遇見了好久不見的老朋友那樣,老板剛才公式化的聲音徒然拔高了,變得熱情了不少:“真是好久不見啊,最近是不是在忙事情,你好久都沒有來我們店裏吃早飯了。”

童婳愣了愣。

然後她微笑着接過了熱乎乎的油條,點頭:“是啊,好久沒來了。”

“孩子他媽,”老板回頭朝着自已的妻子喊道,“給易太太的豆漿上面多放點蔥花,她喜歡吃。”

蔥花,她喜歡喝豆漿的時候放蔥花,難得老板記住了她的口味,想必是28歲的童婳是常常來的老顧客吧。

“謝謝,”遲疑了幾分鐘,18歲的童婳有禮貌的道謝。

這家早飯店是奶奶最喜歡吃的,有時候她來不及親手準備豆漿油條的時候,就會坐九路公交車買好放在桌前。

喝一口豆漿,咬一口油條。

記憶中的味道沒有變,可童婳知道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易太太,送你一盤醬蘿蔔,”

幫手接了炸油條這個工作,于是老板就拿下圍裙,端着一小碟子的醬蘿蔔放在了童婳的眼前。

18歲的童婳頓時眼眶濕潤了起來。

“你總說我們家的手藝像你奶奶,前段時間你沒來,我跟孩子他媽擔心了好久,”老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望着許久不見的那張臉,頓時關心了起來,就像一個長輩關懷晚輩那樣:“後來想了想,可能你被其他事情耽擱了,今天看到你來吃早點,幸好帶了醬蘿蔔,快吃吃看,跟你奶奶所做的醬蘿蔔像不像?”

18歲的童婳慢慢地拿筷子夾起了一塊醬蘿蔔,放在嘴裏嚼了嚼。

有點脆,有點鹹,可是卻很好吃。

童婳咽下了嘴裏的那塊醬蘿蔔,正要道謝的時候這時一個歡快的小奶音響了起來:“媽媽……”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她就被一雙軟軟的小手抱住了腰部,有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使勁地蹭了蹭她的背部,軟軟地叫着“媽媽”。

眼前出現一雙男士的皮鞋。

童婳從下往上看,看到了一張英俊如昔的臉孔。

易北川蹙着眉頭看着她,不過很快卻舒展了眉頭,像是舒了一口氣:“小婳,你怎麽在這裏?”

“我不在這裏,那在哪裏?看到我在這裏你很失望嗎?”一想起了昨天的那些事情,18歲的童婳只感覺到火氣一下子湧上了腦內,騰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易北川緊跟在她後面。

“小婳,”他喊着,來不及顧上旁邊的兒子。

而易星輪看着走出店門口的爸爸媽媽,正要邁着小短腿追上去的時候,忽然大大的眼睛轉了轉,跑到胖胖的老板面前,從口袋裏掏呀掏呀,終于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人民幣:“叔叔,給你錢。”

胖胖的老板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驚訝地看了一眼手掌上的人民幣。

易星輪用胖胖的小手指指了指前面桌子上剩下來的油條跟豆漿,小小的人兒就像一個大人那樣有條有理地解釋:“這是媽媽的早飯錢,她忘記付了。”

“真是一個好孩子,”老板蹲下身體,忍不住內心油然升上來的喜愛之情,用手摸了摸易星輪的小腦袋。

易星輪點點頭,禮貌地告別:“那叔叔,再見。”

他一邊朝着老板揮手,一邊邁着小短跑跑出了門口,追着前面不遠處停下腳步的易北川跟童婳。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最終以童婳的失敗告知,停在街邊的小道上被迫聽着易北川的解釋。

“小婳,”追上童婳後,易北川一把抓住了童婳的手,着急地向着她解釋,“你剛才誤會我的意思了。”

“哦,是嗎?”

童婳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麽會生這麽大的氣,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句,可在她耳朵裏卻變成了另外一個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呆在家裏才好,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盡快把身體還給她才好?”

“小婳,”易北川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雙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字一頓:“你不要這樣想,我……”

“別告訴我,你從來就沒有這個念頭,”18歲的童婳從昨天一直積壓着的怒氣徹底地爆發了,生氣地甩開了易北川的手,指着自已的胸膛情緒激動:“我是她的第二人格,不是她,你當然希望我快點消失。”

承認吧。

童婳,不管是28歲的你也好,還是18歲的你也好,你都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易北川。

喊出這句話的時候,18歲的童婳才意識到自已為什麽會這麽煩躁不安?

原來,自已居然隐藏着這種的感情。

也許是從那次跳華爾茲舞的時候,喜歡上了他,也許是從半夜醒來吃夜宵的那次,也許更早……

易北川的眼光暗了下來。

他慢慢地走向了童婳,一步,兩步,三步,雙手不由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說:“我知道你是她的第二人格,一直都知道,可是小婳,現在的你也是她,我從沒有想過讓你早點消失。”

童婳情不自禁地擡頭,就在她想要說點什麽的時候,這時聽到一個從遠及近的小奶音:“媽媽……”

她忍不住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星星輪朝着他們這個方向跑過來。

可是,在他的旁邊突然出現了一輛三輪車,一個轉彎眼看着就要朝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傾斜的時候,童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了過去,使出了她生平吃奶的勁。

幸好,她抱住了那團軟乎乎的小身影。

“媽媽,”躲在童婳懷裏的易星輪叫着她。

“別怕,媽媽在,”童婳用整個身體抱住了兒子,朝着地面狠狠地甩去的時候,她感到疼的時候又感到了欣慰。

只要胖兒子沒受傷就好……她想

眼冒金星,陷入一片黑暗的時候,童婳感覺到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入了胸膛中,聽到易北川焦灼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小婳,小婳,小婳……”

“我,我把她還給……你……”

18歲的童婳說地斷斷續續,随後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九點之前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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