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歸隊

首爾連日陰雨綿綿，空氣中都泛濫着潮意，帶着植物腐爛的氣息，人的心情也跟着沉沉欲墜。

宋澤辰搬出塵封已久的小提琴，坐在椅子上專注着用松香擦拭琴弓。沉默而投入，幾乎靜止成為一幅畫。

他長久地看着小提琴，又似乎不關注它，只覺得什麽事都被抛在腦後，松香充斥在空間裏将人包裹，這種感受令人放松，像泡在溫水裏一樣懶洋洋的。

“澤辰，哥給你泡了蜂蜜水，你最近嗓子不好。”金碩真敲敲門，小心地推開，探頭進來。

“謝謝哥，進來吧。”宋澤辰連忙起身，手上沾上些松香沒辦法馬上接過。

“你會小提琴啊，大發。”金碩真把水杯放在桌上，注意到宋澤辰手上的小提琴。

“嗯，小時候學過。”

“呀，你到底會多少東西啊。”金碩真感嘆，宋澤辰點亮的技能數不勝數，甚至連燈泡都會修。

果然居家必備宋澤辰。

“都是懂一點點吧。”

“我還從來沒有來過你的工作室。”

當初公司人去樓空重新進行大整改的時候，宋澤辰為自己争取來了一個偏僻的雜物間，改造成了他的作曲室。房間狹小，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宋澤辰花了好大功夫收拾出來這樣一個秘密空間。

窗外是一個後院，但樹影斑駁，冬天比起別處要冷上許多。

可是這大概是全公司宋澤辰最喜歡的地方。

金碩真環顧四周，房間裏除了電子設備、大大小小說得上名說不上名的樂器，還有一整面的書架，全部都塞滿了各種書，英文韓文中文最多，封皮都有些磨損，一看便知有被主人認真翻過，雖然小但可以看出布置者的用心。

宋澤辰的身份不一般，金碩真很早就有所察覺，深入骨髓的禮儀細節，對古典樂的熟悉和通身的氣質，大部分普通人家沒有這個財力能培養。只是他沒有什麽意願透露自己的家庭，金碩真也選擇聰明地不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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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繼續忙吧，今晚記得回來吃飯。”

宋澤辰最近幾乎泡在作曲室沒日沒夜的寫歌，專輯的策劃需要從大量的歌裏優中選優，于是他順理成章 地在作曲室住下。

金碩真不欲多逗留，擔心打擾到宋澤辰，臨走之前想起這事補了一句。

“好，我會的，謝謝哥。”宋澤辰幫金碩真推開門，微微鞠躬。

返回桌前，拿起那杯蜂蜜水，溫熱微甜，不知道為何，很快嘴裏卻平添了幾分澀意。

“你們宿舍的事我都聽說了。”方石赫抿了一口友人從中國寄來的茶，清清喉嚨。

宋澤辰被叫來的時候并不意外，畢竟那天的動靜想來隔壁寝都能聽得一清二處，公司其他人知道是遲早的事。

“每個人的反應我都不滿意，尤其是你和楠俊的。”

其他人先不說，金楠俊作為已經定下的隊長，宋澤辰在公司這麽多年耳濡目染，明裏暗裏也有相關的培養。兩個人都沒有穩住局面，而是完全參與進去，放任事情鬧大。

金楠俊被叫過來的時候情緒還有些激動，不斷地替鄭浩錫說話，只從情分，而不是從團隊出發考慮事情。

看來以後還得加強這方面的教育。

“我和楠俊也聊過了，說教的事我不想多說了，我知道你肯定懂。”

“是，不會再有下次了。”宋澤辰低頭保證。

“關于退出這件事，鄭浩錫之前就和我提起過，我讓他再回去考慮考慮，回家再想幾天，如果真的确定的話再簽解約合同。”

之前鄭浩錫來辦公室找方石赫談解約的時候，方石赫告訴鄭浩錫不要着急，先回家幾天仔細考慮，如果還是這個決定，就再聯系公司走解約程序。

“你覺得鄭浩錫怎麽樣。”

“叔叔其實已經做好選擇了，不需要我再多說。”宋澤辰提起茶壺，給方石赫沏了一杯。

行雲流水，恰到火候。

“果然學過的人泡的就比我這個門外漢好多了，不然浪費了這好茶。”方石赫接過嘗了嘗感嘆，滿足地喟嘆。

“你這小子慣會打太極。”

重新扯回話題，方石赫看向宋澤辰，這個孩子也算他看着長大的，小小年紀早早通人情，懂世故。剛進公司時還是小豆丁的模樣，現在早就比他高了。他不知道宋澤辰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或許經歷過什麽。他猜測不出，也不想去猜測。

到底是個好孩子。又何必費心胡亂揣測。

“我會派人再去光州一趟，盡量争取讓鄭浩錫歸隊。他的存在對防彈少年團這個企劃很重要，暫時沒有人可以代替。”

方石赫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成功嘗到好茶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其他事也是。

鄭浩錫就是“人和”的一部分。

主舞加rapper的定位無法被輕易代替，公司要再找出一個這樣的人還是有點困難的，畢竟rap好的人舞蹈沒有他好，舞蹈好的人裏他的rap排名前幾。

讓鄭浩錫回家也是在進行一場賭博，賭他的牽挂和不忍心，賭他最終還是會回來。

當然，這場賭局的輸贏很快就會見分曉。

光州和首爾一樣，也是陰天。

“這孩子給你們添麻煩了。”鄭浩錫站在他的父母背後，聽着他們和公司staff 的寒暄。

“您客氣了，哪裏的話。”

“浩錫他很優秀，我們公司也需要他，您放心，公司一定不會虧待任何人的。”staff笑着和鄭浩錫的母親握手。

鄭浩錫把手背在身後，踩着自己的影子。

本來在舞室的他接到電話得知公司竟然派了人直接來到他家，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回來的這些天，他回到了這麽久他所向往的生活，單純的跳舞，可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缺了點什麽。等到他練舞時想到一個新穎的動作，下意識地喚了聲“澤辰”，想要招呼宋澤辰過來看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在失落什麽。

舞室裏不再有吵吵鬧鬧的嬉鬧，他不必再忍着脾氣糾正金楠俊和金碩真笨拙的舞步，不用在大汗淋漓之後還要猜拳耍賴為了搶占先洗澡的順位，住宿的地方變大，交往的人群變小，不用時時刻刻謹遵練習生禮儀鞠躬，不用為了作曲絞盡腦汁，不用因為rap不過關而沮喪。

鄭號錫能列出回家的好處千千萬，可還是敵不過潛意識裏的那一聲名字。

聽到公司的消息，他緊張又期待。是來找我回去的嗎？萬一是來叫我簽解約合同的話我應該怎麽辦？

坐在桌子上聆聽staff和父母的聊天，他飄忽不定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重重地吐出了那口氣。

是來勸他回去的。

百無聊賴地在桌下擺弄着自己的手指，裝作認真聽講的樣子，暗暗着急怎麽還不來問他的意思。

父母和staff商讨了很多問題，包括待遇等，他都沒什麽興趣，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等待最重要的那句話。

終于staff切入正題，詢問他願不願意回去。

他假裝思考了一下，真的只有一下，立馬就答應了。

雙方讨論後決定讓鄭浩錫當天就回去，畢竟出道在即，練習時間争分奪秒。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打包了行李，剩下的雜物可以郵寄過去。

Staff知趣地走開，留給他和父母談話的時間。

“去了要好好照顧自己，公司的待遇已經是很不錯了，這次你要離開之後還這麽有誠意的找來。我們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只要你平安健康就好。”

鄭浩錫鼻子一酸，父母的期望總是最簡單的，不過平安健康這四個字。眼前的父母早已不再年輕，臉上不知不覺悄悄爬上了時光的痕跡，還要包容他對理想的任性追求。

“明明不是第一次離開，這次怎麽感覺這麽舍不得。”母親擦去他的汗，仔細檢查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拉下了。

鄭浩錫亦步亦趨地跟着父母，看着他們忙活，好像第一次離開家去首爾的情景。他的眼睛莫名産生了酸意。

“不用擔心我的。”鄭浩錫沉默片刻，打起精神安慰，幹巴巴地憋出一句話。

“好好好，不擔心，不擔心，會好好的。這次回去練習要更努力，別再這次一樣了。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都好着呢。”

“我和你的練習生朋友聊了，看起來人很不錯，你有這樣的朋友我們也就放心了。”鄭浩錫的父親突然插話，把行李遞給他，正了正他的帽子。

什麽朋友，不是只來了staff嗎？

“啊，你朋友在這裏等着了。”鄭浩錫和他的父親慢慢走出家門，突然父親微笑點頭示意，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的目光所向。

鄭浩錫往下看，宋澤辰站在樓梯口，模糊又精致的輪廓，擡頭和他對視。

少年穿着白襯衫，長身鶴立，勾起唇言笑盈盈，光影纏繞，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精準計算好的弧度，恰到好處，和在沒認識他們之前的笑一模一樣。

朦胧雲霧中劈開一道天光，刺得鄭浩錫的眼睛幾乎要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