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二八永久

鄉下老農民身上沒糧票沒油票,出門要是不自帶幹糧,進飯店都會被轟出來,尋常無事老農民也懶得進城,就算過來,也是當天回,像賀寡婦這樣,只能幹巴巴等兒子孫女送飯,不然就得幹餓着!

傅冉拎網兜趕到醫院,一間病房擺三張床,賀寡婦靠窗睡最裏頭。

其他兩個病友都是商品糧戶,到吃飯的點,家裏人從國營飯店買碗豬油蔥花面,帶上醫生開的處方,還能讓大師傅再加個卧雞蛋。

病房裏彌漫着炸蔥花的香味,賀寡婦時不時看眼在吃飯的兩個病友,等對方察覺她視線朝她看來時,又忙轉向病房門口。

瞧見傅冉過來,賀寡婦原本稍顯孤寂的眼睛一亮,笑着坐起來:“你姐說你白天上課去了,咋樣,上中學習不習慣?”

“和小學差不多,都習慣了。奶,你怎麽樣?氣喘有沒好點?”傅冉把網兜子擱床頭櫃上,籠布解開,裏面裝的是三合面饅頭和辣子炒馬鈴薯。

晚上他們吃的是糠菜團子配蘿蔔幹,徐蘭英嘴上賭氣說不管賀寡婦,但還是把家裏最好的飯菜留給了她。

傅冉把筷子遞給賀寡婦:“奶,快吃飯。”

“還有肉吶!”賀寡婦盯着鋁制飯盒裏的紅燒肉,咽咽口水。

濃油赤醬,色澤金黃,聞起來噴香,自傅冉打開飯盒那刻起,整個病房的炸蔥花味似乎都被這股肉香味給沖散了。

其他兩個病友停下筷,朝她們這邊看。

賀寡婦忙側個身,把飯盒擋住,心裏歡喜,嘴上卻責備道:“咋還燒肉吶,弄點馍馍鹹菜就好啦!”

“娘燒的,快趁熱吃。”傅冉小聲道:“奶,別說出去,娘偷給你燒的,要是給傅聲知道了,一準纏着我娘讓包餃子!”

其實紅燒肉是傅冉偷燒的,怕被懷疑,她只在飯盒裏裝了三塊,并且拿徐蘭英作遮擋,反正也沒人會為一頓飯去求證什麽。

對于賀寡婦來說,這頓飯堪比過年,她在農村壓根吃不到肉,到年末生産隊才會殺一頭豬,全生産隊的社員平均分,一刀下去,連皮帶肉不會超一斤。

賀寡婦跟小兒子和小兒媳婦住一塊,光聽別人說生産隊殺豬,卻從未見到一點肉末星子,她心裏頭跟明鏡似的,知道是小兒媳婦領走了屬于她的那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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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香不香?”

這還是傅冉頭一回做紅燒肉,連肥帶瘦剁成巴掌那麽大的肉塊,大鐵鍋裏煮開,倒上醬油糖,生姜大料拍開,一直悶到現在。

賀寡婦吃得滿嘴油,眼睛發酸,不住點頭:“香,噴香!”

說着,她把筷子往傅冉手裏塞:“太多了,奶吃不完,小冉你快吃兩塊!”

統共就三塊肉,怎麽就吃不完了?好說歹說,才勸着賀寡婦把肉吃幹淨,空飯盒傅冉拿去水房洗。

她前腳剛走,睡賀寡婦隔壁的病友就道:“你這孫女好,比白天來那個強!”

白天那個瞧着模樣挺周正,就是講話陰陽怪氣了些,不讨喜,還是這個好,白生生的小姑娘,喜歡笑講話又好聽。

賀寡婦聽着高興,快活道:“這個我養大的,這丫頭打小就招人疼!”

夜裏傅冉就蜷在賀寡婦腳邊将就着睡。

時下來醫院看病要自帶鋪蓋,棉花是稀缺品,家家戶戶都不寬裕,這點農村要稍好點,起碼多少能分到點棉花,存個三五年夠打一床棉被。

賀寡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往年存下的棉花要麽給大兒媳婦要麽給小兒媳婦,以至于她鋪蓋的被褥又破又薄,這一夜傅冉幾乎沒怎麽睡,心裏琢磨着要怎樣把寝宮的東西不着痕跡的放出來,起碼給賀寡婦整床像樣的被褥。

轉天是周末,傅向前跟礦上工友調休,一大早趕來醫院,換傅冉家去休息。

周末不用上課,從醫院回來,傅冉直接去了顏冬青家。

顏冬青正在寫信,傅冉探頭看眼,開心道:“冬雪姐來信啦?!”

顏冬青嗯一聲,停了筆:“已經在喀什農場安頓下來,說同去支援的同志對她挺照顧。”

“那您記得幫臣妾代問聲好。”傅冉在小馬紮上坐下,等他寫完。

顏冬青刷刷寫完最後一段,合上鋼筆蓋,回頭問傅冉:“朕讓你找的金條找出來了?”

傅冉點頭,然後跟變戲法似的,放兩根金條在顏冬青書桌上。

“皇上,您打聽到哪裏能賣了嗎?”

顏冬青道:“朕不用賣,這裏的銀行收購黃金。”

時下國際金價兩百美元一盎司,但國內金價收購一直不高,顏冬青去銀行問過,回收價是十塊錢一克,傅冉的兩根金條有一斤重,換算成國際重量是五百克,既是說,兩根可以賣到五千塊。

傅冉聽得糊塗,問道:“您還沒告訴臣妾什麽是銀行?”

顏冬青想了想,換種說法給她解釋:“跟大魏的錢莊是一個意思。”

不怪傅冉不知道,時下居民和銀行接觸的并不多,尤其是像傅家這樣勉強維持生計的工人家庭,一個月幾十塊的收入,壓根用不着去銀行存錢。

顏冬青把信塞進牛皮紙信封裏,又翻出戶口本,對傅冉道:“走,朕帶你去銀行長長見識。”

傅冉雞啄米點頭:“皇上您等臣妾幾分鐘,臣妾回去跟家裏人說一聲。”

徐蘭英在家拆洗冬天的棉襖,傅冉把飯盒放竈臺上,伸腦袋進屋:“娘,顏冬青帶我出去玩。”

知道他倆關系好,徐蘭英頭也不擡道:“知道了,別跑太遠,當心拐子。”

傅冉應聲,立刻掉頭往外跑。

見傅冉一溜煙跑遠了,傅燕才道:“娘,小冉快成大姑娘了,成天跟冬雪她弟玩一塊,不大合适吧,再大點該讓人講閑話了!”

徐蘭英是個粗心的,還真沒往這上面想過,聽傅燕這麽說,不在意道:“才十三歲的娃,能有啥?這一天到晚的,就你心眼多!”

傅燕不快的抿抿嘴,不軟不硬道:“農村那些說婆家的姑娘,不也才十五。”

聞言,徐蘭英皺了眉,沒再說一句,像是把傅燕的話聽進了耳裏。

家屬院外,顏冬青推了輛自行車站路口等。

傅冉走到顏冬青跟前,激動道:“皇上,您什麽時候學會騎的?”

顏冬青家早就有自行車了,是傅向前成天惦記的二八大永久,可傅冉從沒見顏冬青學過。

為了學自行車,顏冬青摔過好幾回,當然,這麽丢臉的事他不會跟傅冉說,只是拍拍後車座說:“先上來。”

這輛二八大永久對傅冉來說有點高,顏冬青先把剎車踩下,掐住她胳肢窩把人抱了上去。

“坐穩了,朕要上去了。”怕把傅冉一腳踢下去,顏冬青從前杠上去,猛蹬腳踏板,自行車一下竄出老遠。

傅冉坐自行車的次數有限,實在是有點怕這兩個車轱辘的東西,忙拽上顏冬青的後腰,害怕的說:“三哥您慢點兒!當心摔了!”

顏冬青似乎很開心,踏板飛速的蹬,把傅冉吓得哇哇叫,還不厚道的笑。

“這樣吹風快不快活?”顏冬青回頭問。

傅冉哼哼唧唧,雖然難得禦駕出行一次,但她還是怕,迎着風大聲說:“臣妾還是喜歡拖拉機,要是有機會,您還是開拖拉機帶臣妾兜風吧。”

“...........”

路過社區郵局,顏冬青停下自行車,進去把信寄出去。

傅冉也跟了進去,轉一圈,唯獨對電話機感興趣,她還沒打過電話呢。

她剛想碰碰,就被梳兩根麻花辮的大姐吼了一嗓子:“幹啥呢!要打電話?排隊交錢去!”

寄信八分,拍電報三分一個字,打電話兩毛錢一分鐘。

傅冉被麻花辮大姐吼蒙了,一時站原地沒動,顏冬青走過來拉她,朝麻花辮大姐冷冷看了一眼:“勞動無貴賤,服務不分家,你這是搞歧視!”

麻花辮大姐悻悻撇嘴,見他倆出去,呸一聲:“鄉巴佬!”

傅冉心有餘悸道:“三哥,這裏并不咱們大魏好到哪兒,嘴裏喊平等,還是遍地搞歧視。”

顏冬青拍拍她腦袋:“別管她,哪都有好壞人。”

兩人又去南州城裏唯一的銀行,顏冬青用顏立本的戶口在銀行開了個戶頭,只兌換一根金條,十塊錢一克,換了兩千五百塊,暫時先全部存在銀行。

銀行工作人員在審核完戶口本之後,咔咔蓋戳,把存折遞給顏冬青,沒什麽情緒道:“明天來拿印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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