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倉廪禮儀

傅冉只顧低頭說話,并沒有注意到她說完之後,顏冬青瞬間露出想捏死她的表情。

堂堂皇帝,想幹點什麽,用得着去鑽草垛?!

傅冉又想起一句,補充道:“她說黃花大閨女要守好自己褲裆。”

“還有呢?”顏冬青低頭看她,眼神涼飕飕的:“沒嫁人的是黃花大閨女,你是朕三媒六聘娶來的,還拿黃花大閨女标榜,羞不羞?”

皇帝這句羞不羞,聽在傅冉耳中,變相就成了:要不要臉?

又沒洞房過,她怎麽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

傅冉擡頭:“您說的那是以前,現在您又沒三媒六聘娶我。”

顏冬青突然別開臉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冉冉,朕知道你心急,再等幾年,等到普遍結婚的年紀,朕就去你家提親。”

傅冉張口結舌,急道:“我沒有......”

顏冬青嗯一聲,顯然不信:“好了,朕知道你怕醜。”

傅冉不說話了,疾步往學校走,臊得臉沒處擱,她哪裏急了?!

早上仍舊是枯燥無味的時政課,同桌高雪梅戳戳她,小聲問:“周末去不去中蘇友好館看電影?有新電影上映。”

傅冉剛來那會兒,不知道啥叫中蘇友好,後來顏冬青跟她解釋了遍,她才知道蘇聯是他們老大哥,建中蘇友好館也是為了标顯兩國友誼。

巨大的友誼廣場,标準的蘇聯建築風,放映的電影也大多數是從蘇聯引進的電影帶,高雪梅她哥在友好館上班,從她哥手裏弄到了兩張電影票。

傅冉沒看過電影,還挺想去看,但周末又有別的事,可惜道:“我得回鄉下接我奶,要不你找別人跟你一塊吧。”

高雪梅撇撇嘴:“你這人,不花錢白看也不去,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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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推推坐前面的顏冬青:“顏冬青你去不去?”

顏冬青回頭,拒絕道:“我也有事。”

高雪梅垮了臉,心裏空落落的。

姑娘大了,難免有亂七八糟的心思,同班的小夥兒不少,但就顏冬青一個順眼的,高雪梅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啥想法,就想和他套近乎。

可顏冬青跟誰都不親近,除了跟傅冉,她只好從傅冉下手。

“等你從鄉下回來咱們再去看呗!”高雪梅挽上傅冉胳膊,晃晃她:“反正電影票到月才過期,離月底還早呢!”

傅冉不好再推卻,點頭應好。

高雪梅露出笑,又喊顏冬青:“你也去,咱們一塊,人多熱鬧點兒!”

顏冬青還沒說話,他同桌葛貴東轉回頭,忙問:“那我能去不?”

高雪梅黑了臉,沒好氣道:“只有三張票!”

顏冬青說他周末有事,傅冉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等放學了才問他。

顏冬青不答反問:“你打算怎麽回去接你奶?”

傅向前的老家在南州城西北二砬子鄉,距南州城有四十多裏路,時下只有城市和城市之間通汽車,鄉下人進城或城裏人下鄉,要麽靠走,要麽順道搭生産隊馬車。

“我爹讓我走回去,回來讓小叔趕馬車送。”

顏冬青皺眉:“傅向前心可真大,萬一碰上拐子怎麽辦,雖說你瞧着不值錢,也難保被人賣去山裏給糟老頭當媳婦兒。”

傅冉氣結,什麽叫瞧着不值錢?

“皇上,您把您的皇後說的一文不值,您臉上很有光?”

“...........”

快到家屬院,傅冉牢記徐蘭英的忠告,刻意跟顏冬青拉開距離,打算慢他幾步進家屬院。

顏冬青停了腳步,回頭看她:“走這麽慢,腿被人打折了?”

傅冉敢怒不敢言,在大魏宮裏時,伺候她的宮女們都比她歲數大,早就來了月事,傅冉曾聽她們私底下談論過,說女人來月事那幾天,脾氣會莫名變古怪,她猜顏冬青應該也是到了脾氣古怪的那幾天。

這麽一想,傅冉對他便多了幾分寬解,走過去好聲好氣的說:“為了名聲,我們以後上學放學還是分開走吧。”

說完,她快走幾步,甩開顏冬青蹭蹭跑回家。

到周天,傅冉天不亮就起了,吃一碗面疙瘩湯,自個沿着城郊大道往西跑。

出了城,大道不遠處停一輛自行車,顏冬青站在自行車旁等着。

傅冉忙跑過去,眼睛晶亮:“您怎麽在這兒?”

顏冬青蹬開自行車閘,不說其他,拍拍後車座:“上來坐好。”

傅冉明白了,心潮湧動:“皇上,您對臣妾真好。”

顏冬青咳一聲,等她爬上後車座才騎走,嘴硬道:“朕是擔心你人傻被拐走。”

傅冉不說話了。

城郊大道越往西路況越差,坑坑窪窪,颠簸難行,顏冬青回頭叮囑道:“抓好了,朕要拐彎。”

傅冉聽話的抓上顏冬青衣裳,結果車子拐彎一個颠簸,傅冉差點沒坐穩栽下去,忙摟上顏冬青的腰,死死抱住。

顏冬青嘴角彎起個弧度,腳下蹬得虎虎生風,四十多裏路,兩個多小時就進了二砬子鄉。

傅冉來過的次數有限,憑着模糊的記憶,連蒙帶猜指路,總算找到了她小叔家。

三間紅磚瓦房,寬敞的籬笆院,院裏東西兩邊開了菜園,擱農村一衆土坯草房裏瞧着已經很氣派,眼下堂屋門上了鎖,院子靜悄悄的沒個人影。

“你奶住這兒?”顏冬青蹬上車閘,覺得不錯,并不像傅冉路上跟他說的如何差。

傅冉搖頭:“我奶在後面呢。”

說話間,她帶顏冬青房屋後面。

跟三間闊朗的紅磚瓦房比,賀寡婦住的泥坯房不是一般的寒碜,泥糊稻草的房頂爛了個窟窿,賀寡婦正坐在家門口戳麻繩紮稻草捆,打算一會兒去生産隊借個梯修房頂。

傅冉喊了她一聲,沒聽見,走近了大聲道:“奶,我爹讓我來接你去城裏住。”

賀寡婦放下稻草捆,顯得很高興,嘴上還是說:“去啥城裏,我在農村住的挺好!”

說着,她又瞅瞅顏冬青,問道:“你是哪家小孩?”

顏冬青道:“和小冉是鄰居,我騎車載她過來。”

賀寡婦顫巍巍進屋,搬出家裏唯一的小馬紮,遞給顏冬青:“坐,坐下歇一會兒。”這麽幹淨周正的小夥兒,可不好讓坐稻草上。

傅冉沒那麽講究,拿一捆稻草塞屁股底下坐,問:“小叔小嬸呢?”

“插秧去了,大丫今年開春就沒再上學,這不,跟她老子娘一塊下地掙工分了。”

大丫全名傅紅,跟傅冉一樣大,圓乎乎的臉,透着憨實,跟她尖嘴猴腮的老子娘半點不像,傅冉對她印象一直很好。

和傅紅一對比,傅冉又覺得她是幸運的,徐蘭英兇歸兇,至少還沒說過讓她下學幹活的話。

眼看就晌午了,賀寡婦擱下搓一半的麻繩,起身去菜園摘菜:“晌午都留着吃飯!”

暮春之後,農村的日子就比城裏好過了,瓜果蔬菜家家戶戶都不缺,茄子豆角青椒黃瓜洋柿,疙疙瘩瘩墜滿藤。

賀寡婦一直跟着兒子媳婦吃,沒有另起爐竈,不是她不願分開吃,而是沒有鍋,頭些年公社化運動,家家戶戶砸鍋捐鐵,全扔進了土窯裏煉鋼,吃飯在公社,有錢平均分,後來吃到公社破産,上頭又說分開吃。

說得輕巧,老農民鐵鍋都砸了,擱哪燒飯吶!

想重新買口鍋,聽說還要工業劵,那幾年可把老農民為難死了,好在大兒子在工廠做工,一個月有兩張工業劵,東拼西湊才給小兒子弄到一口大鐵鍋,賀寡婦一直跟着他們一塊吃。

孫女難得回來,還帶了個小夥兒,賀寡婦不摳門,菜園裏掐了大把豆角,又從雞窩裏摸兩個雞蛋,準備切青椒一塊炒。

賀寡婦摘菜的時候,顏冬青兩手背後,在菜園裏轉了一圈,招手示意傅冉過來。

顏冬青并非酒池肉林的皇帝,做太子的時候,其中一個任務是巡講,所謂巡講,就是去各州縣巡查農業鹽業以及海防,事無巨細。

“三哥,您喊我做什麽?”

顏冬青擡擡下巴,示意她看紅燈籠似的洋柿,傅冉立刻就明白了,他們大魏沒有洋柿這玩意兒。

這裏人習慣把國外傳來的東西前面加個“洋”,西紅柿喊洋柿,火柴喊洋火,肥皂喊洋胰子,自行車喊洋車。

傅冉向賀寡婦打探:“奶,洋柿種子您從哪買的?”

賀寡婦笑呵呵的:“這玩意兒又不是稀罕物,哪家沒有?買啥買。”

聞言,傅冉兩眼放光,忙道:“奶,您能不能給我點,我想弄兩棵栽盆裏。”

“成!等吃完飯奶給你找去,要多少有多少!”

奶兩個正說着話,傅紅背着豬草從生産隊回來了,瞧見傅冉在,喜道:“小冉,你咋來啦!”

話音未落,她餘光瞄見站房檐下的顏冬青,瞬間紅了臉,講話都開始不利索了:“你、你家親戚啊......”

不怪傅紅忸怩,她在農村長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鄉裏公社,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夥兒都穿得都是老土布做的衣裳,補丁摞補丁,腳上的膠底鞋恨不得能頂個洞,哪像眼前這個,灰色毛線衣,黑色勞動布褲,整潔又幹淨。

再看自己,罩衫是拾她娘的,褂襟上破的洞還沒來得及打補丁,一雙手粗糙又髒,指甲眼裏都是泥.

本來傅紅沒覺得自己這樣有啥,可眼下她有點臊的慌,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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