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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冬青踩着敲鐘聲進教室, 他進來那刻,傅冉立馬低下頭, 嘴裏咕咕唧唧念着俄文, 假裝察覺不到頭頂那道淩厲的視線。
頭堂是俄文課,因為中蘇兩國長久友好的關系, 也就只有教俄文的老師腰杆子挺得最直, 他也是為數不多能正兒八經教學問的老師。
課上到一半,俄文老師請祁瑞安帶大家念俄文, 祁瑞安在蘇聯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口語比俄文老師更标準, 他念一句, 傅冉跟着念一句。
其實傅冉心裏清楚, 這個人只是和她表哥神似而已,肯定不是她表哥,盡管這樣, 傅冉還是不由自主朝他看,眼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欣賞。
看得次數多了, 祁瑞安似乎察覺到她視線,側頭看過來,四目相對時, 禮貌的沖她笑笑。
傅冉忙不疊轉過頭,直拍心口窩。
笑得也太好看了點.
在大魏,祁瑞安被冠以大魏第一美男的美稱,不過據說有個人一直對此感到不屑, 評價她表哥時,只用四個字:不過爾爾。
這個評價的人就是皇帝。可能皇帝覺得他才是大魏第一美男吧。
事實上顏冬青也确實擔得上美男這個稱呼,只是他跟祁瑞安的美不是一種格調,如果說祁瑞安給人的感覺是如沐春風,那顏冬青就是寒冬臘月。
對比之下,顏冬青太有距離感,祁瑞安就要大衆許多,推選美男時,自然就略勝一籌。
傅冉也更喜歡祁瑞安的樣子,就跟生産隊大院牆上粉刷的紅色标語一樣:安全無公害。
至于顏冬青.傅冉嘆嘆氣,自從那天早上推了他一下,顏冬青就生氣了,到現在期末考完試,都沒搭理過她。
要擱剛來那會兒,傅冉絕對怕死了,皇帝前秒生氣,她下秒膝蓋打軟就得下跪說“臣妾知罪”。
現在倒好,死豬不怕開水燙,冒犯的次數太多,加起來早就夠滅九族了,也不怕再多一件。
多數時候傅冉是佩服徐蘭英的,看她把傅向前給治得,服服帖帖,說啥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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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借了傅冉一個膽,她難得硬氣了一回,就是不去找顏冬青,但住一個家屬院,難免會有碰頭時。
月初領完糧票,徐蘭英使喚她去糧站買細糧,拎蔑籃剛過穿堂,就瞧見顏冬青了,手裏拿着面口袋,看樣子也是被指派去糧站。
傅冉還是沒骨氣,小聲喊了一句:“皇上......”
顏冬青熟視無睹,徑自路過她,已經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身道:“明天去學校開個證明。”
“開證明?”傅冉走幾步趕上他:“開證明做什麽?”
“買票。”顏冬青兩手背後道:“不是要去客什農場?朕想好了,帶你過去長長見識。”
傅冉愣住。
顏冬青突然轉頭:“怎麽,不願意去?”
傅冉忙搖頭。
原來不止女人會發癫,皇帝也會。
不知道顏冬青是怎麽跟顏立本和廖娟說的,晌午吃飯時,廖娟端飯碗過來串門子。
“大娘。”傅冉起身,把小馬紮讓給廖娟坐。
廖娟笑坐下,跟徐蘭英道:“燕子她娘,跟你說個事兒,冬雪頭兩天打電話到廠裏,說想冬青和小冉了,我尋思着,正好趕着放假,要不讓你家小冉跟咱家冬青一塊去客什看看冬雪?”
怕徐蘭英不同意,廖娟又道:“火車票啥的,冬青他爹一塊買!到哪兒也不用擔心,農場有招待處。”
徐蘭英愣了,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冬雪她娘,你不是開完笑吧?”
廖娟道:“跟你開啥玩笑,說正經的,冬雪跟小冉以前關系就要好,那孩子怪想小冉的,央我問問她叔嬸同不同意。”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徐蘭英一時沒了注意,朝她婆婆和她男人看。
傅向前為人憨厚,又是個沒啥主見的人,聽廖娟這麽說,就道:“那啥,怕就怕小冉去了給添麻煩。”
廖娟擺擺手:“嗨,小冉算擱我跟前長大的,聽不聽話我還不知道?我和顏送他們上火車,下了火車有冬雪接,你們放心,不能有啥事兒!”
徐蘭英朝賀寡婦看,遲疑:“孩她奶,你看......”
家有一老,還是不一樣,徐蘭英嘴上嫌棄老婆子,真要遇到啥事,還是要問問老婆子意見。
賀寡婦道:“去,那就去吧,冬雪那丫頭我知道,是個穩重的。”
幾個大人說的熱火朝天,把傅冉落一旁,話都沒說上一句,事情就拍案叫定了。
傅向前咳嗽兩聲,問:“啥時候走?”
“老顏去火車站問了,說前段時間學生鬧得兇,京川鐵路線遭到損毀,還在搶修,估摸着得過半拉月才能修好。”
說着,廖娟瞅眼傅向前:“孩他叔,你咋啦,最近老聽你咳,醫院看了沒有?”
傅向前還沒說話,徐蘭英就沒好氣道:“我扭不過他,讓他去瞧瞧,非不去!”
“幹啥不去吶,廠裏給報,花不了幾個錢!”廖娟熱心道:“老顏有個戰友在職工醫院,瞧病瞧得不錯,回頭我讓老顏跟他打個招呼,去找他給你看。”
到底拗不過,傅向前松口應好。
怕花錢只是其一,傅向前怕的是真要查出來啥毛病,耽誤他工作,索性兩眼蒙黑,天天下井幹活也就這樣了。
廖娟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立馬讓顏立本跟他戰友說情況,橋搭好,路鋪平,傅向前躲也沒法躲了,就和徐蘭英一塊去了趟醫院。
傅冉哪也沒去,就坐家守着,賀寡婦也在家,心事重重的:“小冉啊,我這右眼皮子一大早起來就開始跳,人說左跳財右跳災.呸呸,瞧我這嘴,壞的不靈好的靈!”
“奶,都什麽年代了,還鬧迷信?這話您也就跟我說說,擱外邊可不能亂說,給人聽見說不準就給您扣一頂反革.命大帽!”傅冉沒唬她。
賀寡婦沒啥知識,又不關注時事,始終搞不懂外頭那些姑娘小夥兒們鬥來鬥去幹啥,不過聽孫女這麽說,還是留了個心眼,咕哝道:“都啥政策啊,說句話還不讓了......”
傅冉無奈笑,拖張小馬紮坐門前幫賀寡婦打補丁。
奶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說着,傅向前兩口子回來了,扔下針線,傅冉忙問:“爹,醫生說是什麽毛病?”
傅向前臉色不大好,瞧着有些發白,不知道是吓的還是因為生病,也沒吭聲。
徐蘭英唉唉直嘆氣:“日子以後咋過喲!”
賀寡婦眼皮子一跳:“咋啦?”
徐蘭英往地上一坐,愁眉苦臉道:“孩她奶,醫生說咱家向前肺都黑了,就是那啥給熏的!讓咱家向前別再下井,再繼續挖礦,命都能給挖沒了!”
傅向前眼皮耷拉,甕聲甕氣道:“啥命都沒了.我天天下井,出啥事了?不還好好!”
“去去去!”徐蘭英脫鞋底子甩他:“我跟你沒法說!你要是心裏還有咱們娘們幾個,趕緊去廠裏交辭職報告去!”
傅向前側身躲開鞋底子,心裏發急:“我要辭職了,咱家誰掙錢去吶!醫生也說了,不是啥要命的病,注意點就成!”
“還不要命吶!”徐蘭英氣道:“非要得個痨病你才快活!”
“好了好了,說些不着邊際的幹啥!”賀寡婦不愛聽這些,出聲打斷。
傅冉不知道肺黑了到底是啥病,但瞧着徐蘭英的反應,應該不輕,否則以徐蘭英的性子,不會讓傅向前去辭職。
晌午飯後,外頭蟬鳴陣陣,熱意難耐,家屬院的人都午歇了,傅冉摸到顏冬青窗戶下,敲敲他窗。
顏冬青也眯了會兒,聽見敲窗聲,下炕撐開窗,結果就對上一張苦哈哈的小臉。
顏冬青出去開堂屋門,讓她進來。
“三哥,醫生說我爹肺黑了,肺黑了是什麽毛病?”
顏冬青從廖娟口中聽說了傅向前生病的事,讓她坐:“朕查查書。”
雖然傅向前不是親爹,但傅冉還是擋不住的心裏難受,在這兩年多,傅冉是真把他們當成了親人。
“你爹生的毛病叫矽肺,下井的工友多見,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人,但往後去麻煩,可能咳血,喘不過來氣,最壞是被憋死。”顏冬青盡量簡單的和她說以後會怎麽樣。
傅冉聽得心裏發沉。
夏天天黑得晚,廠裏放工了天還亮着,徐蘭英特意從二廠職工宿舍路過。
這年頭,住八人宿舍的大多是年輕姑娘小夥兒,抱着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想法,從家搬出來過快活日子,徐蘭英看到這幫兔崽子頭都疼,全是自私自利的死東西,不知家中死活!
沉着臉進去喊人:“傅燕,出來!”
傅燕正跟工友一塊吃飯,從食堂打的青菜炒餅,五毛錢搭八兩糧票,都說味道好,今天才舍得嘗嘗。
宿舍太吵,起初傅燕沒聽見人喊,直到工友往外努努嘴:“燕子,你娘喊呢。”
傅燕瞧一眼外頭,心裏不由煩躁起來,不是說沒幹系了麽,還來找她做什麽。
這麽想着,傅燕放下筷,磨磨蹭蹭走到徐蘭英跟前:“娘,找我有事啊。”
“你倒過得快活!”徐蘭英嘴角噙着冷笑:“還管你爹死活不?!”
“我爹咋了?”
“跟我家去!”
徐蘭英不說,只一路沉着臉,弄得傅燕心裏沒個底兒,但也約莫估計到咋回事,說來說去,還是想打她工資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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