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年月, 跟人偷鑽草垛可是大事,被人知道捅出去, 女的挂破鞋游街, 男的蹲班房,跑都跑不掉!

看到閨女身上留下的痕跡, 高礦長他愛人也是慌了神, 少不得要跟高礦長說,高礦長又是個暴脾氣, 差不點沒暈過去,壓着氣兒, 把閨女拉進屋裏耐心問是哪個野男人。

如果對方沒結婚, 有個差不多他們就同意了, 趕緊辦辦婚事也能了卻一樁心願。

哪知道這不省心的東西硬犯犟,死活不開口,高礦長氣急了, 才扇她一耳刮子。

這會兒高礦長見閨女臉上明晃晃的五個手指印,也心疼, 顧不得傅冉在,一拍大腿,癱坐在地上:“大梅, 你這是存心讓我跟你娘不好過吶!”

高雪梅刷刷淌眼淚,也不吭聲。

高礦長他愛人也跟着抹淚。

高雪梅她哥嫂事不關己的樣兒,早就煩了家裏這老姑娘。

傅冉一時不知道該安撫誰才好。

“小冉,你跟大梅關系好, 是哪個男同志,你知不知道?”高礦長他愛人拖住傅冉的胳膊,眼含期盼。

傅冉還沒開口,就被高雪梅給出聲打斷了:“小冉不知道,您別為難她!”

“死丫頭,那你倒是說啊,我要知道是哪個兔崽子,看我不把他腿打斷!”高礦長臉氣得漲紅,跟關公似的駭人。

“不說不說!”

“死丫頭!”

“別打別打,閨女都這麽大了,還打啥!”

“大梅啊,你說你丢不丢人,看把咱爹娘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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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七八糟一通吵!

鬧騰到半夜,傅冉才脫身回家,還沒進門,就見廖娟擱家門口的石臺階上坐着,瞧見她,急道:“你這娃,咋送個人送這麽晚吶!你爹跟你姐夫找你去了!”

傅冉咯噔一下,心裏又愧疚又感動,解釋道:“娘,我早回來了,半道被高大娘拽去她家,她家大梅......”

娘倆個叽叽咕咕進屋,顏冬雪聽見聲響,從屋裏出來,聲音柔柔的,帶着幾分責備:“這麽晚才回來吶,下次不能這樣了,要是擱外頭碰到壞人咋辦?”

傅冉歉疚的沖顏冬雪笑,又提了遍高家的事,只說高雪梅跟老子娘吵架,瞞住到底因為什麽吵。

快十點,顏立本和張志剛才回來,見傅冉在家,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說了幾句才各自回屋睡覺。

張志剛像是想到什麽,喊住傅冉,低聲問:“小冉,你那同學大梅,就跟祁瑞安定過親的那個.到底是咋回事?”

傅冉猶豫了下,含糊道:“估摸着還是因為祁瑞安吧。”

張志剛點點頭,沒再說話。

夜裏兩口子躺床上輕聲說話,提到高雪梅,顏冬雪嘆氣道:“大梅以前可愛說話了,見人就笑,現在這副模樣.這祁瑞安,可算把大梅害慘了。”

組織上的事,張志剛從沒跟他媳婦提過,眼下聽顏冬雪這麽說,不由脫口頂她:“那也是你情我願的事兒。”

祁同志為國家犧牲這麽多,還不興有個女同志給點情感上的慰藉吶.

顏冬雪搗他一拳:“這祁瑞安都死了,屍骨扔哪都不知道,還情願個啥!”

不止礦區,整個南州城乃至全國,都以為祁瑞安這個大漢.奸被槍斃了。

張志剛沒吭聲,摟緊了媳婦兒,哄她睡覺,他自個卻一直睡不着,半夜披衣裳下床,點了煤油燈趴桌上寫信。

作為華北地帶反特組的領頭人,張志剛得跟上頭反應反應,反特同志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起碼得給人點慰藉,可不能像守邊疆的那些老戰友,半輩子沒法結婚,早就寒了心。

自從高雪梅被她爹抽一耳刮子,她就卷鋪蓋在裁縫鋪裏住下了,白天把鋪蓋擱到倉庫,到晚上往裁衣臺上一鋪,算是給裁縫鋪當了回保衛員。

看她這樣,傅冉忍不住的要說她:“還是回家住吧,大伯大娘心裏頭也不好受。”

高雪梅低聲道:“我知道他們難受,你也瞧見了,我哥嫂巴不得我早點滾蛋,少在家礙他們眼,我遲早得出來。”

高雪梅大嫂是個厲害角色,平常沒少指桑罵槐,就差沒指着高雪梅的鼻子罵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那你打算就這麽耗着了?一直住裁縫鋪可不是辦法。”傅冉說着就來了氣,壓下聲道:“祁瑞安可真不是個男人!”

知道傅冉是為她抱不平,高雪梅急道:“小安哥不是那種人,他有為難的地方,我等他,我信他不會丢下我不管。”

傅冉直想罵她傻,話都到了嘴邊,又咽下去,雖然她不知道祁瑞安有什麽為難處,但如果祁瑞安換成她的萬歲,她也甘心情願等。

高雪梅嘴裏說她等,可說不委屈也不可能,白天強作尋常的幹活,到晚上,工友都回家燒火做飯奶娃了,她自個在黑黢黢的裁縫鋪裏才感到難受,吧嗒吧嗒直掉淚。

趕着天還沒黑,高雪梅早早把木板門拼上,要插最後一塊門板時,有人過來幫了她一把,老藍中山裝,黑色勞動布褲,解放帽壓得低,跟馬路上來往的行人無異。

高雪梅呆呆的看他,有點回不過來神。

“吃飯了沒有?”祁瑞安不提她怎麽不回礦區。

“有饅頭。”

裁縫鋪有把藤編暖壺,她習慣了晌午去國營飯店買兩個饅頭,留一個放晚上泡白開水吃。

祁瑞安往下壓了壓帽檐,想拉她,手伸到半空裏了,又收了回去,兩手背在身後,低聲道:“我還沒吃,去國營飯店。”

說完,轉身先走在前頭。

高雪梅走在後頭,離他還挺遠,遠到來往路人保管看不出他倆有啥關系。

國營飯店裏吃口熱騰湯飯,再出來,外頭已經烏漆墨黑,大馬路上稀稀拉拉幾個人。

兩人并肩走了會兒,祁瑞安把背着的手放下,拉上她的。

高雪梅原本委屈着呢,這會兒心裏又化成了一灘水,低頭偷樂呵。

只顧樂了,都沒發現回去的路不對,等高雪梅意識到時,兩人已經到了礦區。

“不回去,我爹瞧見我,又得揍我。”高雪梅急着往後退,話不過腦子的往外蹦。

祁瑞安拽住她,聲音低而溫柔:“別怕,我跟你一塊進去。”

高雪梅傻眼了:“你不是怕......”

祁瑞安輕笑一聲,捏她臉:“傻姑娘。”寧可挨打卷鋪蓋睡裁縫臺也不提他,他怎麽能負她。

這大晚上的,閨女冷不丁回來,還帶了個野男人,差不點沒把高家人吓死!

還趕巧礦上停了電,屋裏就點了個煤油燈,高礦長瞪大眼瞧着祁瑞安,手上直哆嗦,指縫間的煙頭掉了他也沒察覺。

這兔崽子不是死了嗎?還玩詐屍吶!

高礦長他愛人忙不疊關門關窗,就怕給人瞧見。

兒子兒媳婦從屋裏伸個頭出來看,也被高礦長他愛人趕回了屋。

“去去去,瞎看啥?!嘴巴都給我守住了,不許往外亂放!”

這可是牽連人的大事,鬧不好就被扣上漢奸同夥的大帽,子子孫孫擱人前擡不起頭,腦子沒壞的,都知道要爛在肚裏!

“大伯......”

祁瑞安才喊出聲,臭鞋子底子就砸了過來,還不解氣,高礦長又脫了另一只臭鞋,再砸過去。

“你個小兔崽子,王八羔子,大流氓子,不要臉的臭東西,還沒死吶!還敢勾引我閨女,看我不打死你個叛國賊!”

高礦長赤腳奔來,抄上掃帚疙瘩就要幹仗,被他愛人半道攔住,急道:“幹啥老高!鬧出聲了給鄰居聽見了咋整!”

高雪梅從來不知道她爹罵起人這麽溜,忙把人按坐到椅子上,惱道:“您別這麽說小安哥,他不是叛國賊!”

高礦長兩眼一瞪:“他不是,我是啊!”

他話音剛落,撲通一聲,祁瑞安直直跪在了他面前,開口道:“爹,我過來是要帶大梅走。”

高礦長牙疼,轉轉身,沒好氣道:“亂叫啥,誰是你爹!我可沒有漢奸兒子!”

話雖這麽說,高礦長此時也回過了味兒,先前漢奸的事鬧這麽大,那幫老鼠屎早就給除掉了,如果眼前的小兔崽子也是,說啥也不能活到今天。

能混到漢奸裏頭,還沒死的.

高礦長一個激靈,早年他在部隊裏頭待過,不可能猜不中他身份。

高礦長他愛人也不是個傻的,稍想想,也醒味過來。

屋裏沉默一陣,高礦長重點了根煙,再開口時,平靜了不少,斜眼看祁瑞安:“糧食你送的?閨女去南邊找你的?”

閨女褲裆也是你鑽的?

祁瑞安點頭:“是。”

高礦長他愛人喲了聲:“幾十斤細糧呢,不好弄吧。”

祁瑞安笑:“從部隊裏弄了點軍糧。”

送糧食是重點嗎?

高礦長朝他媳婦翻白眼,直後悔先前吃了兔崽子送的細糧,他就知道,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事兒!這下好了,全拉茅坑裏了,還拿啥賠!

正怄着氣,就聽祁瑞安又道:“等下月領了軍用糧票,再往這寄幾十斤。”

他有兩個身份,既是“漢奸”,也是正兒八經的軍官,這年月,哪裏缺糧,都不會虧了部隊。

高礦長他愛人直搓手:“那咋好意思呀。”

祁瑞安笑得純良,厚着臉道:“應該的,娘。”

高礦長又想砸臭鞋底子了,龇牙裂嘴道:“稀罕!”

“你不稀罕就繼續啃你的窩窩頭,我稀罕!”高礦長他愛人瞪眼,硬把祁瑞安拉起來讓坐板凳,拍拍他手道:“委屈了吧。”

祁瑞安還沒應話,高礦長插嘴問了最關鍵的:“你這樣.想把大梅往哪安排?”

祁瑞安垂下眼皮,他本來就細皮嫩肉,一副安全無公害的樣子,這麽一垂眼皮,無端就透了幾分落寞。

“可能要把她安置在部隊,讓她随軍。”

時下部隊有限制,要服役滿十五年,并且是正連以上才夠格,以祁瑞安的年限,還不夠格安頓高雪梅在部隊住下,是張志剛向上頭反應之後,戰友家屬自發騰出一間屋接濟,否則祁瑞安仍舊沒法顧及高雪梅的人身安全。

“随軍啊......”高礦長他愛人有些舍不得,養在跟前的閨女以後就很難見着面了呢。

祁瑞安艱澀道:“可能沒辦法讓人知道我是您女婿。”

高礦長真脫臭鞋砸他了,個不要臉的東西:“誰認你當女婿啦!”

“爹,您真煩人。”高雪梅不樂意:“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要跟他!就要跟他!”

打從這起,礦上就又傳開了,大家夥兒意外的察覺到,已經很久沒瞧見高礦長家的傻閨女啦!

“嫁去農村了?”

“咋可能,說去出家當尼姑了我還信!”

“可拉到吧,尼姑廟都挨燒了,上哪去出家!”

“...........”

礦上工友都知道,高礦長家的傻閨女,跟顏工程師家兒媳婦走得近,大家夥兒路上要是碰見傅冉了,都會瞎打聽幾句,問她知不知道高雪梅去向。

“真嫁到外地去啦?”

傅冉就是知道,也不能亂說,何況她還真不知道。

“大娘說是嫁到上海,她姥姥家給說的親。”

高雪梅一走,裁縫鋪裏就只剩傅冉和留下的三個大姐,貼出的招工布告,倒有不少返城的女知青來填報名表,傅冉數了數,有二十五個。

她最多招三個就夠了。

這些日子,三個大姐害怕被開除,幹活特賣力,燒水掃地活兒也搶着幹,見傅冉對着一堆報名表發愁,姓孫的大姐道:“傅啊,幹裁縫這行,字識的不用多,關鍵手腳要麻利。”

農村來的陳大姐附和道:“是了,俺以前擱鄉下,俺們生産隊分來兩個知青插隊,他們字識的不少,就是幹起活來笨手笨腳,沒啥大用!”

道理傅冉也懂,沉吟道:“那就定個時間,統一考試,不寫試卷,考她們手工。”

為這事,傅冉連琢磨了幾天,定下考手工的內容,描樣,剪裁,還有最基本的蹬縫紉機納鞋底兒。

見她成天忙活,臉都小了不少,月初礦上副食品店供應豬肉,廖娟買了斤大肉,先熬出一盆豬油,撈出的油渣子剁碎,摻上菜幹,和面蒸了一回油渣包子。

傅冉已經很久沒沾過肉了,就着米湯,大口啃包子。

難得燒頓好的,廖娟把閨女女婿也喊來了,女婿老子娘離得遠,不說啥倒插門了,總歸離得近,少不得走動的多。

顏冬雪已經有六個來月,肚子鼓鼓的,傅冉每回瞧見都忍不住要摸摸。

“小冉,你有動靜了不?”顏冬雪心細,算算時間,顏冬青走有一個多月了,要是有,也該有反應了。

“應、應該沒吧......”傅冉也不大清楚,以前她月事就不準,有時一個月一回,有時快兩個月才來。

顏冬雪也怕她有壓力,忙寬慰:“不急,你跟冬青年紀都不大,慢慢來。”

傅冉點點頭,把話題帶到別處,大口大口咬包子。

吃了一頓,還剩幾個,轉天廖娟又熱了讓傅冉吃,叮囑道:“多吃點,多吃才能養身子!”

原本噴香的油渣子,不知道為什麽,隔了一夜之後,傅冉有些受不住這個味兒了,忍着怪味吃掉一個,等廖娟再讓她吃的時候,傅冉再忍不住,沖到外邊把原先吃的全吐了出來。

擱屋裏坐的老兩口對視一眼,臉上瞬間帶了喜色。

可別是懷上了!

還真是懷上了,城東中醫館的老醫生給摸了脈,說脈如盤走珠,流轉滑利,應指有力,是懷娃的脈沒錯!

廖娟領傅冉來的,這會兒樂得找不着北。

傅冉有點羞,抿嘴也笑,她想萬歲了.

大好的事兒,肯定得讓萬歲知道他當父皇,回來經過郵局,傅冉進去給他拍了電報,加急,兩天就能到。

顏冬青沒接到,是廠裏工友幫接的,瞧見電報單上寫着“懷娃”兩字,沒耽擱,立馬就去車間通知顏冬青了。

“大兄弟!你媳婦兒來電報,說給你懷了個娃娃!”

當啷一聲。

顏冬青手裏的虎口鉗子沒拿穩當,掉在地上,虎鉗頭砸到了他腳面,但卻絲毫沒覺得疼。

“電報單呢?”他還算淡定。

工友給他:“我還能騙你不成?!”

這幫不着調的,可不一定就騙了他。

直到萬歲親眼瞧見“懷娃”兩字,心跳才撲通撲通加快,嘴角止不住溢出笑。

他要當父皇了!

正暈暈乎乎着,車間工友喲了一聲:“大兄弟,虎頭鉗砸腳面上,你不疼吶!”

顏冬青暗吸了口氣,彎腰拾起虎頭鉗,咬着牙花子道:“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黃桑: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朕還有太子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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