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有了糖果, 厲峰的情緒被很好的安撫了。

只是他還不敢确定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好是壞，他給的糖果是出于真心，還是像小竹子說的只是糖衣炮彈。

幾個人在門外對視了好一會兒，那竹最後拿着鑰匙開了門，向着所有人輕輕說了句：“都進來吧。”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韓奕辰。

嬌嬌還是心有餘悸，求助地看了那竹，咕哝着：“他真的不會再欺負峰峰嗎？”再看了看韓奕辰：“還是兇兇的。”

那竹只好去向韓奕辰求證，後者擠出幾點笑，向着那竹搖了搖頭。

那竹這裏, 韓奕辰來了不止一次，心煩的時候, 無聊的時候, 坐上一列地鐵或是巴士，晃晃悠悠大半個城市, 來到這裏。

大多數時候都是仰望，因為只知道她在這裏，并不清楚樓層, 然而只是想象着她住在這其中的某個小格子, 心裏就會有由衷的喜悅。

人生中有很多的小快樂, 這是其中他最喜歡的一個。

那竹的新家不大，一室一廳的小公寓，廚房跟客廳連着，因為在家做飯的機會不多, 所以并沒有被油鹽污染了牆壁。

家裏是很素淨的白，跟她人一樣，是壓在沁涼井水下的一方白玉，陽光一照便折射出冷冷的清淡顏色。

但是他很明白，剖開這層堅硬的殼，其實裏面是很軟很軟的心。

厲峰是這裏的常客，一來就很熟悉地開了矮櫃找自己的拖鞋，編織的鞋面上挂着個小貓腦袋，是小竹子做給她的羊毛氈。

那竹的鞋子跟他是一對，粉粉的鞋面上也有一對小貓腦袋。厲峰很高興地跟她并一并腳，小貓們算是集合了。

韓奕辰低頭再看一看自己的，普普通通的一雙灰色，像極了他現在的心情，一看就是有客人來的時候，給他們用的。

韓奕辰追上厲峰，拍着他肩問道：“你喜不喜歡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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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峰一聽到這三個字，立刻就砸吧了兩下嘴巴，重重點頭。

韓奕辰說：“我知道有個牌子的巧克力是很好吃的，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帶過來。不過……”他指指他拖鞋：“這雙我嫌小了，你的給我穿好不好？”

哪裏嫌小了，明明剛剛好一腳的。嬌嬌盯着韓奕辰看了幾眼，還是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總覺得這人是來找茬的。

那竹卻知道他在想什麽，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他臉皮倒厚，居然還笑着沖她揚了揚下巴，話外音是“你別多管閑事”。

那竹才不管他，去開了冰箱找食材，晚上是要在家裏吃飯的。

厲峰正在“給他拖鞋換巧克力”和“不給他拖鞋忍着不吃巧克力”中瘋狂徘徊，反複思考為什麽世上要有選擇題。

韓奕辰還在誘惑：“真的很好吃的，那竹都喜歡。”

小竹子都喜歡？厲峰真心覺得那竹是很挑嘴的，好像他不管給她什麽好吃的，她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喜好。

那竹喜歡吃的東西，那一定是相當相當好吃的吧！

厲峰仿佛聽到腦袋裏“叮”的一聲，最終還是在美食面前妥協了，他把拖鞋慢慢送出去：“你好好穿啊，別弄壞了。”

韓奕辰終于餍足而笑，把貓腦袋踩到了腳下。

慢慢挪着步子站到那竹身邊時，再很是小心翼翼地把腳跟她并排放着，兩個貓腦袋幾乎貼到一起。

嗯，韓奕辰很滿足地笑起來，這樣感覺好多了。

那竹只覺得他無聊又幼稚，手裏的食材放在流理臺上，她剛準備問厲峰想不想吃面，韓奕辰搶過話：“煮面？我也要一份。”

可是真的沒打算幫你煮啊。

那竹抿唇跟他對視了幾秒，看到他深深的眼睛裏含着久違的笑意……心又突然軟了下，別過臉：“不好吃的啊。”

那竹從小便獨立，煮出來的面怎麽可能不好吃呢？

幾個人圍着一張不大的桌子，都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韓奕辰跟厲峰，比着誰吃飯的聲音大一樣，面條吸得滋溜溜的，那竹跟嬌嬌都忍不住往他們倆身上看。

厲峰有點悶悶不樂的，戳着碗裏的半個荷包蛋，明知故問：“小竹子做飯好吃的吧，我特別喜歡她做的面，比我們家廚師都做得好吃！”

捧場的不行，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還亮着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韓奕辰點了點頭，倒是氣定神閑，贊同道：“我也喜歡她煮的面，一直都是這麽好吃。”

厲峰立馬睜大眼睛：“你也吃過小竹子煮的面？”

韓奕辰還是那副老樣子，淡淡道：“嗯，早就吃過了。”

厲峰立馬吃醋地撅了撅嘴，完全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你什麽時候吃的？我已經好久好久了，有幾年了！是不是嬌嬌？”

嬌嬌正在一邊喝湯，猛地聽他提到自己名字，連忙擡頭看過去，重重點頭：“起碼兩三年了！”

韓奕辰眉梢輕挑：“我五六年前就吃過，是不是，那竹。”

“是不是，小竹子？”厲峰跟韓奕辰幾乎同時開口，他急吼吼的，連面都不要吃，特別着急的詢問那竹。

那竹輕嘆一聲，面帶無奈地看了一眼韓奕辰，厲峰被他打得腦部受傷後，在床上躺了快一年，醒來後智商就只有幾歲孩子的程度。

孩子的喜怒是很容易轉換的，好像之前他被韓奕辰那麽針對，現在給了一顆糖一個笑臉，他也就好了。

可韓奕辰是個正常的男人，幹嘛總是跟個孩子過不去，一定要跟他争出個長短呢？這種話題到底有什麽營養，值得他這麽認真。

那竹不會說謊，踟蹰了會還是點頭：“差不多吧。”

厲峰現在是傷心得連面都不想吃了，大概是終于明白那竹并不只是他的私有物，于是一臉委屈的放下了筷子。

厲峰：“為什麽我之前都沒見到過你？”

那竹看見韓奕辰明顯停頓了下，過了會，他擡起黑壓壓的一張臉低吼了厲峰一聲：“吃你的飯，話怎麽這麽多！”

厲峰被吓得在椅子上跳了下，那竹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維護地去攔韓奕辰：“你說話輕點呀，你再這樣我再也不給你做面了。”

厲峰看見那竹罵人，立馬精神抖擻地昂首挺胸。

這次換成韓奕辰悶悶喝了兩口湯，腹诽為了個傻子，她居然敢威脅他了？可到底是認了慫，低聲嗯了嗯：“我盡量吧。”

“喵喵喵……”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這麽幾聲貓叫，桌上的人都循着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

厲峰最為敏感，一個提腿蜷在椅子上，聲音都打着顫：“小小小……它怎麽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只養得很胖的大貓從房門後面竄出來，徑直奔向厲峰椅子，整個背脊都弓起來，全身的毛炸開。

貓大爺極其兇殘地對着厲峰就是一頓狂叫，嬌嬌連忙擋在二者中間：“峰峰別怕！你這只死貓，每次看見我們少爺都哼哼！”

“小竹子？”韓奕辰的聲音插過來。

那貓忽然哆嗦了兩下，回頭看到他，起初臉上還帶着深深的戒備，在眯起眼睛看清來人後，忽然放松個下來。

它不炸毛了，也不狂吠，陡然化身成一只乖巧溫順的小可愛，邁着貓步過來，先繞着他走了兩圈，聞聞氣味。

然後像是終于确定了什麽，用毛茸茸的腦袋輕柔地蹭了蹭他褲腿。

韓奕辰将它抱起來，盡管它的樣子比幾年前胖了太多，可這撒嬌的讨喜樣子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厲峰還不敢下椅子，納悶着：“這貓怎麽不吼他！”

嬌嬌也覺得實在是奇怪：“這貓好認生啊，峰峰跟它玩了好久都不熟……這人到底是誰啊，它怎麽還讓他抱呢。”

韓奕辰盯着那竹看了會，忽然就萌生了一種羞愧的感覺。

他還以為她真的什麽都變了，變得世俗陌生，要把過去的一切都抹殺。可其實她還是那個淳樸單純，只是跟人說話都會臉紅的山裏來的姑娘。

她從來不曾丢下過去，這麽多年了，她一個人默默守着那些回憶，包括這只貓。

飯後厲峰跟着嬌嬌去玩五子棋，他玩得不好但很認真，幾次沒能瞻前顧後讓嬌嬌連了四個子，他就乖巧笑着問她能不能讓他悔一次棋。

那竹在窗邊洗着碗，手機立在一邊，裏面放着她下周準備在比賽時唱的歌。

韓奕辰剛剛喂完了貓，正拿着梳子給她梳毛，小竹子舒服得整個貓身都在輕顫，兩只眼睛眯起來，只差哼歌了。

微弱的陽光從窗口照進，柔柔地打在他們身上，這是尋常人家十分尋常的時光，在他們這裏，卻美好得像是偷來的一樣。

韓奕辰側過臉，偷偷盯着那竹看了會。她起初只是認真洗碗，無意中一瞥發現了，大方看過來，他倒好像害羞了，立刻把眼睛移開來。

那竹問：“有什麽好看的嗎？”

韓奕辰噎了下：“是你先看我的。”

那竹：“哦……是嗎？”

韓奕辰振振有詞：“你沒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了？”

真挺無聊的，那竹只是笑了笑就又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起初是帶着一點暑氣的暖，後來就涼了，又激得骨節隐隐在痛。

“對不起啊。”韓奕辰忽然又冒出來一句。

那竹手裏的勺子落了下來，打在骨瓷的碟子上，是很清脆的一聲，安靜的房間裏格外的響。

厲峰跟嬌嬌也看過來，前者趁着嬌嬌走神的時候，偷偷換了一顆棋子，嬌嬌再看過來的時候，他拍着手：“嘿嘿，我贏了。”

要是人生也能這麽簡單分出勝負就好了，韓奕辰說一句“對不起”，那竹自然成了他們之中勝出的那一方。

可是他們都明白，這場人生的大戲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人是贏家。

那竹将那勺子撿起來，又放在水龍頭下沖了沖，輕聲抱怨了一句：“說什麽對不起呢。”

他在青春裏犯下的那些過錯，他在她人生裏缺位的那些年，他的莽撞，他的誤解，他的一切一切……早就化在這如水的歲月裏。

被她盡數諒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更新會穩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