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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漸漸長大, 嗓音是真的會變。多年不見,随着成熟的不僅僅是韓奕辰的外表,還有的就是他的那副嗓音。
不再是少年時幹淨利落的樣子,多了一點醇厚一點深沉。
此時此刻又加了一點莫名的沙啞,像是一本打開的厚重書冊上起了一層細細的反絨,黏着你的耳膜反倒更不容易讓人忽視了。
那竹仰頭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不全是。”
起初選擇去到厲峰床頭照顧的時候,心中肯定會有很多不願意。
他給她的傷害,他在那晚給她帶來的巨大陰影,像是一個縮得很小的罩子, 将她整個死死裝在裏面,完全透不過氣來。
那竹是聽說了白玫四處找關系, 一定要給韓奕辰重判, 并且絕對不讓他減刑,才說服自己第一時間去醫院照顧厲峰的。
起初白玫如何刁難, 那竹如何隐忍,其中種種困難根本不需要多說。
直至白玫都怕了那竹的堅持,最後安慰自己不過是多了一個絕對不會敷衍的護理, 這才終于選擇接納了她。
那竹也早就從漫長的歲月裏, 由剛開始的單純為了韓奕辰, 漸漸有了別的想法。
那竹屈了屈手指,撓過韓奕辰手背:“你到現在還覺得咱們是絕對正确的嗎?”
韓奕辰怔了怔:“什麽?”
那竹說:“厲峰是有不對,但看到他現在這樣,我總是忍不住問自己, 當年的我們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那竹輕輕嘆了聲:“他這個人,不算好也不算壞,我拒絕了,他也就真的不再打擾。如果那次他沒有喝酒,他也不會做出後面的事。”
“我們不是完美無缺的聖人,他也并不十惡不赦,你是為了我想要保護我,我心裏清楚,可是他的懲罰也未免太重了。”
韓奕辰猛地停住腳步,那竹的手還被他牽着,也就被連帶着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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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起了一點風,還是熱,還是燥,暑氣一點沒減,甚至在這風裏被扇得更旺。那竹額上出了細汗,劉海被粘在皮膚上,韓奕辰幫忙拿開了。
韓奕辰問:“你是覺得我打他打得太重了?”
他忽然就笑了起來,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表情卻是與這夜截然相反的冷:“如果再回到那一晚,我還是會那麽做。”
“連自己心愛的人都沒辦法保護,還算什麽男人?哪怕明明知道之後會惹上麻煩,會萬劫不複,我也在所不辭。”
“你說得對,我們不是聖人,所以我才有喜有怒,才會在那種時候失控。他并不是十惡不赦,可是誰讓他趕上了呢。”
韓奕辰摸了摸那竹的頭,突然彈了下她前額:“你永遠不要因為這件事覺得愧疚,歸根結底那不過是我們倆的恩怨。”
“就算是我欠他的,我也已經拿五年的自由時間,一次性還給他了。”
他比着手勢,似乎還想給她一擊。那竹往後仰了仰脖子,小心躲開,韓奕辰納悶看過來,反問:“我說得不對?”
那竹抓着他懸在空中的手指,輕輕壓了下,他便從善如流地索性連她這只手都牽起來,袋子在揉搓裏發出窸窣的聲響。
那竹一字一頓地說:“還給他五年這件事,你怎麽能說得這麽容易。你想過我嗎,我還有幾個五年可以等你?”
五個春秋的更疊,數千日子的日起日落,多少動物熬不過一個四季輪轉,世事無常瞬息之間便是滄海桑田。
憑什麽你如此輕松的一翻就是五年?
時移世易,那竹一雙眼睛卻還是當年的黑白分明,只是當年天真單純的山裏妹子,如今也知道外面的世界紛繁複雜。
淡淡的粉色是從眼角蔓延,等韓奕辰受不了這樣緊密的凝視,将她攬進懷裏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那股熱就灑在自己肩頭。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感覺到無地自容。
到家的時候,厲峰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着了。他睡覺也像小孩子,雙手雙腳都在外面,被子長長拖在地上。
那竹要幫他蓋,韓奕辰拉住她,買的東西直接放在地上,他過去幫忙随便掀了下,再回來拎起東西去整理。
那竹盯着他背影看了會,無奈而笑。
兩個人晚上都有點睡不着,索性誰都不睡,很有默契地并排坐在地鋪上,想說話了,就互相發信息。
往往是韓奕辰說得很多,那竹卻答得很少,關于他不在的那幾年,她只字不提,有關于她的近況,她也不願意詳談。
韓奕辰想要她敞開心扉,她只是淡淡一句“你不也不讓我去看你嗎”,便很輕易就堵上了他的嘴。
只有在韓奕辰提到那竹莫拉的時候,她方才動了一動,手機屏幕上冷冷的白光照着她臉,低垂的長睫下,一雙眼睛秋水般澄清。
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打出三個字:“老死了。”
再抿唇又多敲出幾個:“走的時候很安詳,也沒有什麽痛苦,我把她跟爺爺葬在一起,她應該會很高興了。”
韓奕辰一時間幾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很抱歉沒在你身邊也好,以後我一定會陪着你也罷,聽起來不過都是虛無缥缈的。
他們之間最不缺的就是承諾。
韓奕辰于是只是摟過她,将她腦袋擱在自己肩上,輕輕拍着她背。
時間分秒走過,靜下心來,幾乎能聽到秒針顫抖的尾音,不過是因為跟心愛的人在一起,所以好像虛度年華也成了一件很值得的事。
那竹回房間的時候,嬌嬌在床上畫了個大字,正張着嘴巴輕輕打着呼嚕。
那竹以為她已經睡得很熟,誰能想到她聽到聲音就很快醒了過來,還一點不像個剛剛睡醒的人似的掀開被子朝她揮手。
那竹躺進被子裏,納悶:“什麽事情這麽高興,做什麽美夢了?”
嬌嬌已經坐了起來,嬉皮笑臉地搖了搖頭,說:“才不是呢,做什麽美夢啊,我根本就沒睡得着!”
“還沒睡得着呢,呼嚕都快把我天花板給掀開了。”那竹側睡,看着她笑,見她突然拿手往外指了指。
嬌嬌問:“那竹姐姐,那個人到底是誰啊,是你男朋友嗎?為什麽之前沒有聽你說起過啊,怪不得他會打峰峰,一定是誤會了對不對?”
聽她是來問這個的,那竹趕緊又翻了身,背對着她睡,明顯不想搭理的樣子。
嬌嬌急了,抓着那竹後背道:“你告訴我嘛,是你男朋友吧,肯定是!你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會有不一樣的氣場,其實我早就懷疑了!”
那竹笑:“什麽氣場啊,練功呢我們。”
“是真的啦,真的有那種不一樣的氣場。第一次看他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很懷疑了,今天算是徹底驗證啦!”
嬌嬌揪着她:“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是同學嗎?還是娛樂圈裏的同事?他長得好帥呀,是明星嗎,一定會火的!”
那竹一概不回答,最後嬌嬌自己也累了,很快又睡着了。
後一天早上,那竹還是在同一時間醒來,厲峰和韓奕辰居然都不在家裏,看了手機才知道兩個人是一起出去買早飯了。
她開了窗子往下看了看,廣場上已經滿是清晨起來鍛煉的老人家了,大媽們的廣場舞事業也已經蓬勃發展。
年輕人則大多都在家裏睡懶覺,随便一掃過去,幾乎連一個全黑頭發的都沒看見。
她将紗窗推上,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又習慣性地從鬥櫃裏拿了一本筆記本出來。
已經是很舊的一本本子了,裏面的紙張已經泛了黃,封皮是新包過的,很素雅的月白色,上面一行字都沒有寫。
那竹剛準備抽出筆來寫字,猛地想到什麽又将筆收了回去,身後門剛好開了,韓奕辰推着厲峰進來。
兩個人看到她都很高興,特別是厲峰,幾乎整個撲過來,說:“小竹子,哥哥好早就喊我起來,他——”
韓奕辰兩手按他肩上,厲峰像拎小動物似的将他拎起來,放到一邊:“我跟你說過什麽了,別總纏着那竹。”
厲峰怪不高興的,剛要反駁,胖貓從不知是從哪個角落竄出來,弓起脊背,炸着毛,沖着厲峰就是一陣吼。
厲峰吓得往牆上一靠,到處找嬌嬌,向着韓奕辰一陣求饒道:“我我我我知道了,你快讓貓走吧。”
那竹将小竹子招到一邊,又将韓奕辰一并推開,帶點抱怨地說:“你老欺負他幹嘛?”
乍聽起來是責難,其實話音多少帶着點嬌慣和縱容。不像是之前規規矩矩站到一米遠,互道的那聲“好久不見”,明明禮貌卻滿是疏離。
韓奕辰很是受用地乖乖聽話,到底還是瞪了一眼厲峰:“你別忘了我說過的話啊。”
厲峰覺得自己委屈壞了,賭氣坐到沙發上,新買的早餐也不準備讓他享用了。自己先啃了個油條,又喊那竹過來拿。
那竹應了一聲要将筆記本收起來,正好被韓奕辰看見,他一點都不生分地抽過去,邊翻邊問:“是什麽啊?”
那竹想搶,他已經直接背過身,看到裏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正”字。
起初他沒反應過來,一度以為她是要練字,可哪有人反反複複就寫這麽一個字的?而且她一手蠅頭小楷已經寫得足夠好,還要怎麽練呢?
只是一個閃念,他忽然怔住,想起之前自己出遠門,跟她說要她在紙上畫“正”字,寫不了幾個他就會回來。
韓奕辰轉過來緊緊盯着她,所以她這是畫了五年的“正”字嗎?
韓奕辰有些想笑,又覺得實在有點心酸,問她已經畫到哪一天了。
那竹将那筆記本拿過來,工整放進鬥櫃裏,過了會才說:“畫到昨天了。”
“今天的怎麽不寫了?”韓奕辰問。
“今天你不是回來了嗎?”她說得理所當然,像是向來如此。窗外恰好有風從紗窗空洞裏鑽進來,暑氣又一點點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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