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桌上擺着的八個菜,中國八大菜系什麽菜都有,并不拘泥于花城本地人吃的菜肴。
這些都是柳溪跟張姨研究菜譜做出來的新菜,并不是很油膩。
柳溪做菜注重顏色搭配,各種滋潤油亮的菜品,擺起來也很漂亮,每一道菜都閃爍着中華小當家般的七彩光芒。
在楚弦笙看來就更是如此。
她先敬畏地夾了一塊烤鴨,放進嘴裏。
這盤烤鴨用的是新鮮鴨脯肉,烤好後再放涼的,算作一盤涼菜。因為是鴨脯肉,完全沒有讨人厭的骨頭,鴨皮烤的焦香脆口,咬一口甚至會發出小小的“咯吱”聲,鴨皮之下的脂肪層則完全不油膩,搭配底下有嚼勁的瘦肉吃起來滋味卓絕。
“唔唔,太好吃了!”
楚弦笙表情驚喜地大口吃了一塊鴨肉,特意看向柳溪大力誇獎。
柳溪已經從剛才短暫的傷感中拔出來了,這會兒也在活力十足地吃菜、看電視。
聽到楚弦笙誇獎,柳溪轉過臉,眼睛笑成小小的一彎月牙兒:
“好吃吧?主要是張姨做的啦,你嘗嘗這個,這個是我自己炒的。”
柳溪夾了一筷子小炒到楚弦笙碗裏。
這道小炒是臘腸炒荷蘭豆,事先焯過水的荷蘭豆色澤鮮嫩,屬于植物的青綠色在白瓷盤子裏安靜美好,其中點綴着紅白相間的臘腸,散發出臘腸加熱後特有的飽滿香氣。
楚弦笙好似美食節目裏的美食家,先用筷子夾起一片荷蘭豆配一片臘腸,精心打量了一番,開口道:
“這道菜首先顏色漂亮,香味也很飽滿,色和香這兩點我給滿分。”
柳溪在一旁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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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弦笙把筷子夾的東西塞進嘴裏,輕輕咀嚼了兩下,随即睜大眼睛,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優雅總裁範兒,神情誇張地驚嘆道:
“這樣的味道,簡直無可挑剔!”
荷蘭豆鮮嫩爽脆,臘腸肉味豐富,整道菜幾乎沒加別的調味料,就是臘腸與荷蘭豆的滋味完美融合在一起,清淡爽口,很适合大年夜上吃膩大肉之後來一口解膩。
柳溪被她誇張的表情逗得前仰後合,接她的話問:
“那給這道菜,評委您打幾分?”
楚弦笙笑道:
“必須是滿分。”
柳溪又指着另一道寶塔肉:
“這道也是我做的,你給打多少分?”
楚弦笙夾了一塊寶塔肉,對着這幾乎全是肥肉的五花肉,表情猶豫。
但面對柳溪戲谑的目光,她還是皺着眉頭,一口吃下了一塊肉。
寶塔肉入口即化,因為處理方式得當,肥肉完全不油膩,反而像是布丁一般帶着奇異的口感和綿軟的香甜的味道。
到這個時候,楚弦笙的表情都不是裝的,她是真的驚嘆了:
“這個肉,真的一點兒也不膩……滿分!”
楚弦笙當然吃過各種各樣不油膩的五花肉,只是她真的沒想到,自己在家随便搗鼓的柳溪,也能做出這樣堪比大廚級別的菜肴。
此刻她甚至開始認真思考,柳溪明年是不是可以去廚藝界發展發展?
“哈哈哈,那是不是我做的菜都是滿分啊?你這個評委可一點都不客觀。”
柳溪笑出聲,對楚弦笙搖了搖手指。
“我是真沒想到你這麽會做菜,明明小時候還是個……”
楚弦笙輕松又愉快,話也多了起來,沒想到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她這話一出,一旁張姨跟蔣叔都在看小品,還沒注意到,但柳溪卻是敏銳地聽清楚了,忙問:
“什麽小時候?”
楚弦笙試圖打哈哈糊弄過去:
“沒有,是我口誤,這道菜也是你做的?這個要打幾分呢……”
或許是今晚喝了酒,柳溪的思維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她緊緊盯着楚弦笙,帶着幾分醉意,卻堅定而強硬地說:
“不要糊弄我,你明明說了小時候。”
楚弦笙的笑意凝結在嘴角,半晌,她慢慢地說:
“這些事情,等吃完飯再談,好嗎?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柳溪有點兒茫然,卻也沒有反對,繼續吃菜。
她這是第一次操持年夜飯,沒想到結果還不錯,心下也很得意,楚弦笙繼續把話題往菜品上引,她就漸漸的忘了這茬,繼續吃飯。
吃完飯,春晚也進行到中間,張姨去洗碗收拾,蔣叔去幫忙準備等會兒要放的炮仗。
楚弦笙把桌子收拾起來,讓柳溪坐到沙發上,再拿了可愛的海豚抱枕,遞到柳溪懷裏。
柳溪抱着抱枕,剛吃完飯,眼神有點兒迷離,還帶着酒意的渙散。
她擡起眼,看楚弦笙。
楚弦笙穿着一件黑色高領針織衫,把自己整個兒裹起來,下半身穿着簡單的休閑長褲。
“為什麽你在家也不穿家居服呢?”
柳溪問。
她自己就穿的是一套軟綿綿的家居服,軟軟的粉紅色,有着摸上去很舒服的絨毛,腳上也穿着一雙兔子棉拖。
家裏溫度調的剛剛好,不冷不熱,嚴格來說楚弦笙穿的這身可能更熱一點。
“我沒有穿家居服的習慣,我小時候也沒有家居服,啊,其實連正常衣服都沒有。”
楚弦笙坐到柳溪旁邊,沙發微微下陷,她雙手交疊放在腿上,面向柳溪。
一副要深入交談的架勢。
柳溪看她這樣,想起來剛才在餐桌上問過的話,忍不住自己也嚴肅起來,抱着抱枕挺直了脊背。
“不用緊張,沒什麽事。”
楚弦笙噗嗤一笑,示意她放松。
“你剛才說的小時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哦對了,一直都想問你。”柳溪身體前傾,雙眸明晃晃的看着人,“之前在機場,你看了我一眼就跑了,為什麽啊?我長得真的有那麽可怕?”
楚弦笙恍惚道:
“在機場那次啊……我慢慢說,你就明白了。”
“嗯,我聽着呢。”
柳溪認真回答。
楚弦笙看着柳溪,目光溫柔缱绻,久久地看了半晌。
“其實,我七歲的時候,就見過你了。”
柳溪睜大了雙眼,甚至張開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我七歲的時候,爸爸帶着全家搬家到花城來,住在那時候的十三中附近。我們家旁邊有一條小巷子,叫做……唐家巷。”
這個名字勾起了柳溪的回憶,她記得之前楚弦笙特意問過自己,還記不記得唐家巷。可是她完全不記得了。
楚弦笙溫和地講述着,屋內氤氲着暖暖的香味,還有熱鬧的電視聲做背景。
軟綿綿的沙發裏,楚弦笙眸光深沉,寧靜而平和的一點點揭開,那些創痛卻燦爛的過去。
七歲的楚弦笙,身體非常瘦弱低矮,穿的衣服經常是蓋不住手腕腳腕的舊衣服。
這一天下午,楚弦笙拿着成績單回家給媽媽簽字,可惜成績單是前所未有的第二名。
第二名這個名次,讓媽媽崩潰了。
“我怎麽養了你這樣不争氣的女兒?你爸那個樣子指望不上,媽媽只能指望你了,你還不争氣,你媽我命怎麽這麽苦嗚嗚嗚……”
她的媽媽就是這樣,任何一點小事都會點燃她的情緒,讓她陷入痛苦無法自拔,用歇斯底裏的哭喊聲毀掉一整天。
今天也是一樣,小小的楚弦笙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媽媽撕扯自己的頭發、又去抽屜裏拿剪刀打算自殘。
個子很小、穿着破舊衣服的小姑娘,卻面無表情,嘴角甚至挂着冷笑,看自己媽媽歇斯底裏地試圖自殘。
反正媽媽永遠也不會真的自殘,她只是拿着剪刀顧影自憐,她要發洩,哪怕面前是這麽弱小的小姑娘,她也要發洩。
小楚弦笙用小小的手指捏着成績單,漸漸摳破了成績單堅硬的紙面。
這時候正是春天,外面草長莺飛,陽光和煦,屋裏卻宛如地獄一般。
在媽媽摔碎第三個碟子時,小楚弦笙終于忍受不住,她弱小的身體裏,猛地爆發出尖叫:
“啊啊啊啊,別哭了!”
她喊完,用盡全身力氣把成績單撕成碎片,扔到媽媽身上。
紛紛揚揚雪花一般飄落的紙片裏,她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跑出了家門。
媽媽根本沒有追上來,似乎覺得她跑一會兒自己就回去了。但她不知道,小楚弦笙此時心裏想的是:
我再也不要回去那個家了!
我讨厭你們!
讨厭你們所有人!
小楚弦笙背着裝滿試卷的書包,邁着小短腿努力往前奔跑,但她沒吃晚飯,力氣有限,跑得再遠,也只是跑到了唐家巷尾端。
這裏有一片荒地。她蹲在荒地裏,拔起地上新鮮的青草嫩芽,往嘴裏塞。
她也不知是餓得,還是氣得,拔着青草塞了自己滿嘴,手上嘴上都是綠色的草汁。
這時候,有個細小而柔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在吃什麽東西呀?好吃嗎?”
小楚弦笙擡起頭看時,她恍惚之間覺得看見了天使。
這是她同桌帶去學校、全班都愛看的那本童話書上,畫着的小天使。
小天使穿着紅白相間的連衣裙和棕色小皮鞋,頭發在腦後紮成兩個小辮子,裏面居然編織着細細長長的彩色絲線!
這樣精致的做法,是小楚弦笙從沒見過的,整個學校裏都沒有這麽精致洋氣的編發。
小天使的臉蛋嫩生生的,皮膚細膩得好像牛奶,嘴唇紅潤飽滿,大眼睛是蜜色的。
她此刻正好奇地看着小楚弦笙的臉和手,看着她嘴裏塞的青草,很困惑地一歪腦袋。
“我……”
小楚弦笙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從沒見過如此精致漂亮的人兒,好像從童話書裏走出來的一般,可愛得不像真人。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不是這個小天使,是專門接自己上天堂的?
“這個能吃嗎?”
小天使見她沒回答,自顧自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從地上薅起一根嫩生生的小草芽。
然後,小天使用那只玉一般好看的小手,把草塞進嘴裏,嚼了兩下。
“哎你別吃!”
小楚弦笙連忙用手從她嘴裏往外拽那根草,沒拽兩下,草就整根都被小天使吃進去了。
小天使蠕動着嘴唇,看上去仿佛一只吃草的小兔子,眼睛圓溜溜的瞪着人。
随即她“呸”的一下,把那根草都吐到地上,圓乎乎的臉蛋皺了起來。
“嗚嗚嗚,不好吃,苦的!你騙人!”
小天使惡狠狠地伸出小胖手,一把揪住小楚弦笙的衣領,皺着鼻子:
“你騙人!”
小楚弦笙被這急轉直下的發展驚呆了。
小天使,我們不是要一起上天堂的嗎,為什麽你這麽兇啊?
天堂的接待好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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