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同榻

終于進了垣城。

趙混章讓那幾個小厮,把載了顏沉行禮的馬車先運回趙宅,然後邀請顏沉四人去備下宴席的酒肆。

一行六人叫了三輛車辇,林琅本想着跟玉姐坐一輛,卻被趙混章攔下,連哄帶騙地上了他的車。

趙混章見已抱得美人歸,便不去管餘下的四人,甫一登車就要車夫跑起來,回頭對顏沉大聲說:“樊樓,顏兄你知道在哪。進門跟牙郎報我名字,自會領你們去閣子。”

“子”字拖得老長,直到聽不見。

寄生都看不過眼了,瞪着迅速遠去的車辇,幽幽地說:“混章少爺真當少主是友人嗎?”

“我算是把他看清了。”顏沉對這個友人恨得牙癢癢。

玉姐也暗暗生氣,但她怪顏沉的更多,“我看林琅是在賭氣,誰叫少主說要給她找新靠山呢。”

顏沉把暈迷的鹂黃輕輕放上車,扭頭聽到這句話,不滿地說:“是她先說的。”

“少主同意了不是?”

“我能……不對。”顏沉頓住,陰森森地盯着玉姐,“說這話時屋裏只有我和林琅,你是怎麽知道的?”

玉姐和寄生已經乘上車辇,二人互看一眼,滿不在乎道:“宅子那麽小,什麽聽不到?還有少主那句永不同榻,也叫人過耳不忘。”

“少主先別忙着發火,我們快追上去吧,不然混章少爺真出手了。”

垣城是個富裕的城,因手工業聞名于世,所以雖遠沒有沃城雄偉,但處處透出精致的韻味。每當入夜,最繁華的大街兩邊都會搭起市集,人流熙熙攘攘,從沒有清淡的日子。

林琅坐在車裏,假裝看着熱鬧的街景,其實是在回避趙混章炙熱的眼神。在城外,她熱情回應這個男人不過是為了氣顏沉,可現在真和他分開了,心裏不禁害怕起來。

“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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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混章湊了上來,并沒有真正碰到她,但熱烈的氣息把女子纏得緊緊。

林琅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往邊上躲去,不敢回頭,只輕聲應道:“趙少爺。”

“不是說好叫我章哥哥嗎,怎麽改口了?”趙混章又靠近了些,呼出的氣息直接吹到林琅耳朵上。

林琅情不自禁地蜷縮起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奴婢是下人,怎能喊少爺哥哥呢?”

“你又不是我的下人,我不在意。”趙混章大方地說,忽然發現她的肩頭在微微顫抖,小心問道:“林姑娘,你在怕我?”

說中了。

但要矢口否認。

“趙少爺又不是壞人,我為何要害——呀!”

林琅邊說邊慌忙轉身,早忘了他的臉就在耳朵後面,一扭頭鼻尖差點撞到一起,吓得她小呼一聲,猛往後靠。

趙混章怕她栽下車,飛快伸手摟住肩膀,剛想開口,車後方傳來一聲大吼——

“趙混章!”

是顏沉。

他追上來了。

只見他的車夫跑得臉漲紅紫,氣喘如牛,彷如要生吃活人的神氣。

“你們在幹什麽!”

顏沉又吼一聲,猛拍車背,車夫再次牟足勁加速,終于跟趙混章的持平了。

“顏兄,怎麽快啊。”趙混章笑着說道,手仍把林琅摟住不放。

林琅終于見着顏沉了,不知為何心中的害怕頃刻間煙消雲散,就算現在被他兇神惡煞地瞪着,也莫名其妙地感覺安心。

這時車辇開始減速,前方出現一座燈火輝煌的大樓閣,那便是樊樓,垣城中最好的酒肆。

樊樓為兩棟并列的三層樓屋,底層相連,之上兩層用飛橋露梯互通。底層俱是通楹大廳,全部散座,二三層則是幾十間大小不一的閣子。珠簾繡額,翠飛紅舞,布置得富麗堂皇。

三輛車辇在樊樓門前停下,一隊迎客牙郎立刻上前接待。牙郎們身穿柿子紅藍緣短打,頭戴藍緞子繡花頭巾,鬓邊斜插一朵絹布粉牡丹,比祭典中的巫女還要花枝招展,但往金碧輝煌的樊樓跟前一擺,竟一點兒都不突兀,還相互襯托得極好。

車沒停穩顏沉就跳了下來,沖過去把林琅抱下車,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頭對趙混章說:“你妹妹還暈着,你自己去抱。”

趙混章不慌不忙地走過去,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只拍拍鹂黃的臉就把她叫醒了。

鹂黃剛醒有些呆滞,但沒一會兒就憶起暈倒在顏沉臂彎裏的事,頓時羞得無地自容,抓住自家哥哥的胡垂拼命往裏鑽。

趙混章摸摸鹂黃的頭,輕聲說:“顏少爺陪了你一路,等會要坐到他身邊伺候他吃好吃喝,知道了嗎?”

鹂黃極聽哥哥的話,自己也很想跟顏沉親近,所以即使羞得要死,仍鼓足了勇氣朝顏沉走去。走到半路,寄生突然冒了出來,笑盈盈地說:“鹂黃小姐,還記得我嗎,我是寄生。”

寄生樣貌不差,肉臉蛋白白嫩嫩的,笑起來彎彎眉月牙眼,嘴角還有兩點梨渦,跟平時的兇相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趙鹂黃當然記得這個細心又寬厚的肉臉蛋酒窩少年,立刻笑起來,用銀鈴般地聲音說:“記得,寄生小哥哥。”

寄生見有人喊他哥哥,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趙混章發現自己的妹妹被半路殺出的人截住,臉上有些不悅。走上前想提醒她別忘了正事,卻突然感覺到一道陰森可怕的視線從旁射來,他扭頭去看,原來是那半老徐娘正盯着自己。

玉姐見趙混章看過來了,立刻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極恭敬地作了個揖。

趙混章冷靜下來,把顏黨四人細細琢磨一番,得出四個字,堅不可摧。又把自己跟趙鹂黃看了看,也得出四個字,孤兒寡母。

也罷,現在确實不占優勢,等去了趙宅再作打算吧。

顏沉寸步不離林琅左右,防賊一樣防着自己的友人。他緊緊抓住林琅的手,一路上提心吊膽,終于進了包下的閣子,挑了個邊角讓林琅坐進去,自己像磐石一樣堵在外面。

“坐這麽邊上要怎麽吃?”林琅冷冷抱怨。

閣子不大,正中擺一張長寬一丈的黑石食案,珍馐美味已經上齊,五光十色奪人眼目,馥郁的香氣讓人垂涎欲滴。林琅卻坐在最遠的對角處,不站起來伸長手臂根本夠不着,樊樓的飲食可是享譽全國的,她才不要光看不吃呢。

“要吃什麽我跟你夾。”顏沉說。

玉姐和寄生進來了,趙混章和趙鹂黃還在外面跟一個小厮低聲說話。顏沉不解地看向寄生,寄生說:“好像是趙老爺要他們馬上回去。”

正說着,趙家兄妹進來了,二人都很喪氣,但趙混章仍笑得體面,對林琅說:“家中突然有事,家父命我和鹂黃立刻回去,所以不能留下來陪你了。但林姑娘一定要吃得盡興,一切花銷我來出。”然後指指站在門外的小厮,“吃完了就叫他,他會帶你去我家歇息的。”

“那我們呢?”顏沉見友人眼裏只有林琅,硬聲問道。

趙混章總算看過來,依然笑道:“餘下的請自便,若來我家也是歡迎的。”說完拉着鹂黃走了。

顏黨四人等趙家兄妹走到沒影立刻炸開了鍋。

“趙老爺還是那麽蠻橫無禮。”寄生說。

“這趙家是不是那個垣城的大地主?”玉姐說。

“是,而且我剛聽他家小厮說,趙老爺近來要立嫡子。”

“我聽說趙家人丁很興旺呀,怎麽會沒嫡子呢?”

“嫡子活不長了。”

這邊廂,顏沉抓住林琅的手冷冷質問:“剛才你們在車上幹什麽了?”

“什麽也沒幹。”林琅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不悅地反問一句:“你和你的鹂黃妹妹幹什麽了?”

“都暈過去了還能幹什麽?”

“不暈就能幹什麽了?”

“鹂黃妹妹是小姑娘,我能幹什麽?”

林琅橫了他一眼,“你不是從來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嗎。”

“別打岔。我問你,到底有沒有被他怎樣?”

顏沉很着急,早前就聽過很多趙混章的風流事,自己一直都往心裏去,可今次看來那些傳聞恐怕都是真的。

“真的沒有。”

林琅不覺得自己在說謊,可一想到在車辇上那種被毒蛇纏住的感覺,就忍不住毛骨悚然,所以表情有些僵。

顏沉見她這副模樣,以為真有隐瞞,眉頭猛吊起來,大聲命令道:“今晚你跟我睡。”

林琅一聽大驚,瞠目結舌地瞪着,抖了抖嘴唇,羞惱道:“你不是說從今以後不讓我上你的榻嗎!”

顏沉悠然一笑,饒有深意地說:“這裏又不是我的家,當然不是我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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