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立嫡
顏沉打開門闩,寄生立刻提着一桶清水走進來,主仆二人十分默契,一句話未說就把晨起之事辦了個利落。
走出屋門,猛發現趙混章站在外面,笑容滿面的。顏沉趕緊關上屋門,對裏面沒出來的寄生說:“混章來了,我這就跟他過去。——趙兄,請吧。”
趙混章沒動,還是笑,像只要偷雞的狐貍,他看出顏沉周身飄蕩着一股香豔之氣,是從女人身上沾染來的,狹長的眼睛又飄去屋門。
顏沉立刻擺正身體把門擋住,說:“趙兄,我們快些去見趙老爺罷,時辰已不早了。”他說得很客氣,上前拉人的舉止卻有些粗魯。
趙混章不抗拒,由他拉着往外走,但時不時扭頭往回看。
“林姑娘在屋裏?”趙混章明知故問。
“是的,而且與我同榻共枕。”顏沉得意道,有些警惕地看着這個友人,補充一句,“真是一夜銷魂。”
趙混章聽後笑意更濃,柔聲說:“我一直以為顏兄清心寡欲不好豔色,原來是沒遇見願與之縱情的人。”
顏沉順口答應:“對,所以趙兄還是放棄得好。”
趙混章摸摸下巴,輕描淡寫道:“顏兄是願意,但林姑娘願意嗎?”
顏沉心被刺了一下,想起昨夜裏又只顧自己快活把林琅弄疼了。但他才不要被這個男人看出端倪,嘴硬道:“林琅當然願意,所以你別想了。”
趙混章輕笑幾聲,仿佛看透了似的,說:“能讓顏兄傾心的女子,在下無論如何都是極有興趣的,怎可能輕易放棄呢?”
真是不可理喻!顏沉冷下臉來,拉着趙混章站住,正視質問:“混章,你真當我是友人?”
“當然。”趙混章看上去有些驚訝,好像不明白顏沉為何突然說這種話。
顏沉忍無可忍,抓住這人的手臂狠狠發力,趙混章游刃有餘的臉終于開始抽搐。兩人暗中較勁,忽然走廊那頭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扭頭看去,只見趙夜白老爺領着一隊手擡器物的小厮過來了。
趙夜白年近五十,看上去卻老個五六歲,頭發花花白白,臉上布滿皺紋,身體消瘦挺拔,行風倒是穩健,仿佛一步下去能印出個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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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老爺老遠就看到顏沉,立刻大聲喊道:“顏侄,老夫找你來了。”聲音蒼勁,卻帶着膩味,讓顏沉不寒而栗。
趙混章臉色一變,迅速甩開顏沉的手,退到走廊邊上。趙夜白走得飛快,把小厮全抛到後頭,眼裏只有顏沉一人,直直沖了過來。
顏沉有些受到驚吓,僵在當場不知進退。還好趙老爺在五步遠的地方站住了腳,一小厮飛撲到他腳邊,在身後放下一張麒麟踏虹錦緞蒲團。
趙老爺看都不看就坐了上去,正中中心,随後對顏沉擡手道:“顏侄,請。”
顏沉知道這是請坐的意思,可他沒有——低頭一看,眼睛一睜,腳邊不知何時也跪了個小厮,恭敬地放好蒲團。
顏沉把趙老爺看了眼,他坐得極其端正,一臉慈祥的微笑,看來是真要在走廊上對談了。顏沉無法,回敬一計暖笑,照準了也盤腿坐下。
趙老爺手指輕勾,微點了頭,幾名手提重物的小厮得令,從身後迅速沖出,手腳麻利地在顏沉面前擺好食案,置開早膳。
随後,他們又在二位主子中間放下暖着茶壺的火爐,和一套講究的茶具,最後在左右豎起兩架竹簾,把二人從走廊隔了出來。
幾乎是一陣風的速度,走廊上就憑空搭起一座對談室。
趙夜白滿意地點點頭,一招手,把小厮連同自己的兒子趙混章全部趕走,一陣匆忙腳步聲後,整條走廊只剩下他和顏沉。
茶壺噗噗作響,廊杆後是綠被充盈的庭院,時辰不遲,吹來的風夾着露,兩邊竹簾微微震顫,竟透出了風雅之感。
顏沉邊賞景邊呆愣,驚奇之餘還有許多無地自容,心中惶惶想着——半年未見,趙伯又嚴重了?
“賢侄,老夫見你許久未至,所以來此親迎。還好老夫料到半路就會遇上你,事先便将對談室的物件都搬了來。那我們事不遲疑,立刻開始吧。”
顏沉剛想表态,趙夜白又說:“賢侄起得遲,只怕還餓着,不如用過早膳再談?”
顏沉點頭,決定依他到底。
揭開食盅蓋子,裏面是熱騰騰的鹿肉羹,顏沉眉頭一喜,端起食盅喝了一口——“鮮美。”他忍不住感嘆,也不嫌燙了,咕嘟咕嘟全喝下肚子。
趙夜白微笑颔首,推去一杯漱口茶,等顏沉一切辦妥,開言道:“賢侄在沃城的奇事,老夫已有耳聞。”
顏沉猛然間緊張起來,剛潤過的口舌又幹澀了,裝出茫然的樣子,問:“不知趙伯說的哪件事?”
“當然是婦孺皆知的那件!”趙夜白拍着大腿,不知為何急切起來,“魏王賜沃公的那四箱寶貝!”
“原來是這件啊。”
顏沉大大放了心,興致也高了,用一種驕傲的語氣謙虛道:“此事并非不易,只是晚輩比起旁人,替沃公考慮得更周全才占了先機——”
趙夜白不急切了,面無表情地聽着顏沉誇誇其談,忽然揚聲制止道:“老夫這裏也有一間不易之事想請賢侄幫助解決。”
顏沉已沉浸在自己的豐功偉績中,被人冒然打斷也不惱,趁着剛才的得意勁,笑道:“昨夜晚輩甫至尊宅,趙伯就說過有這樣一件事。現在得閑,趙伯但說無妨。”
趙夜白以為顏沉痛快答應了,立刻繃緊眼眶,鄭重道:“老夫有三庶子,皆愛之,不知該立誰為嫡。”頓過,眼眶更深,“賢侄,此事就交于你決定罷。”
“不可不可。”顏沉急忙擺手。這是人家中事,重大事,他一個外人怎可插手?
“就交于你罷。”
趙夜白不依饒,斟茶獻上,可顏沉遲遲不接,陡然間兩手像端不起似的打起哆嗦。
顏沉不想接,但見長輩的手忽然哆嗦起來,滾燙的茶水紛紛濺到手上,把蒼老的手指燙出斑斑紅痕。
年輕人于心不忍,一咬牙還是接了過來。拿到手裏就悔了,再看趙夜白,似丢了座大山,輕松暢快地捋起胡須。
顏沉暗恨自己心軟,總讓人撿去當便宜使。他把弄着手裏的涼掉半截的茶杯,故意去戳趙老爺子的痛楚。
“趙曲兄久病纏身,不知痊愈與否?”
趙夜白面色一沉,陰冷道:“哼,快死了!”
趙曲是趙夜白與摯愛的夫人所生,家中嫡子,但孕不足月,生下來就是一團病肉,還把自己母親的性命給帶走了。
自那以後,趙夜白就開始變得不正常。為夫人服喪一年後,在同一天納了三個妾,三個妾又在同一天懷孕,又是同一天誕子,按落地時辰分了長次,依次取名為孔鳥,德牧,混章,俱是鳥名。
趙夜白心中的情早已随夫人逝去,面對後至的家人冷冷冰冰,仿佛只當他們是寄宿在此的外人。
但這三個庶子是很好的,從小就表現出非凡才華,成人後更是氣度不凡,英俊倜傥,雖俱愛月下風流,但鮮有差評,每每談起趙家三子,盡是男子佩服女子傾慕之聲。
所以不論立誰為嫡子都是可行的。
要看清的,還是趙夜白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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