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如果這是你要的

放心了的燕淮黎在燕淮安的床前守了整整大半日,親力親為,無微不至。

鬧得燕淮安糟心的很。

他若是只在床邊安安生生的守着還好,那一雙脈脈的眸子就不移不轉地盯着一個方向,盯得燕淮安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終于還是沒忍住咳了聲,“天色也不早了。”

燕淮黎笑吟吟地不作聲。

燕淮安效着燕淮黎笑吟吟地打趣,“淮安這兒也沒什麽事兒了,皇兄若是沒什麽要囑咐的,還是早些回去罷,耽擱這一天,怕是誤了不少朝事,淮安可擔不起那罵名。”

“什麽罵名”

不待燕淮安答話,燕淮黎将她額上的布巾拿去,用手背替代了布巾探了探溫度,起身将布巾規矩地放回到水盆旁的紅木架子上挂着,“這天下若是誰敢給淮安潑上罵名,朕第一個要了他的腦袋!”

他又轉回緩緩走近,明黃的袍子輕快溫和,嘴角眉梢都是清淺的笑意“再說了,那禍國的名號也不是一個公主的位子就能撈得到的。惹得君王另眼看,日夜尋歡不問朝,朕的枕邊人的罵名,淮安可不能随意往自己身上安。”

強詞奪理!

即使恢複了些,腦子還是有些遲鈍,燕淮安一時間想反駁又不知從哪裏突破,圓睜着一雙鳳眼瞪着燕淮黎,較真卻又無力。

燕淮黎被引得一笑,眸子裏含了碧波萬頃,“莫氣,身子方好一些。”頓了下又接道:“若是淮安真的想禍國也是可以的,即便是公主,也有公主可以禍國的法子。”

這話裏有深意,燕淮安覺着今兒這人不對勁。

很不對勁。

不會是發現了什麽來她這兒試探的吧。

心回電轉,她露出一個現如今已經不大使了的讨好表情,眉眼彎彎,目光依戀,難得的女兒家的仰慕,似怒嗔道:“淮安才不想禍國,皇兄再說淮安就要生氣了!這燕回是皇兄辛辛苦苦嘔心瀝血治理的,淮安再胡鬧,再混賬也不會拿它來開玩笑。”

燕淮黎眸光不經意般垂下去又落在燕淮安的臉上,上前輕輕地給燕淮安理了理鬓發,“那朕已經開了玩笑,豈不是已經很胡鬧,很混賬了?”

燕淮安無奈地瞪向燕淮黎。

燕淮黎忽然大笑,“淮安這一病,倒是讓朕想起了早些年的光景了。”

笑着笑着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在燕淮安的臉上流連,手指也移到了那裏,虛虛觸着虛無,一聲笑嘆“一晃眼,你就這樣大了。”

“是啊”

都這樣大了。

早就讓欽天監算好的百年難遇的吉日并沒有因燕淮安的這場小風寒錯過,兩日之後,張羅了好些天的大婚有條不紊地進行。

火紅的嫁衣繡鳳燙金,雍容的妝容矜貴典雅,燕淮安被一襲紅衣的溫玥騎着高頭大馬從公主府裏接出來,吹吹打打敲鑼打鼓的隊伍慢悠悠繞了半個燕京,才到了溫府。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待到全放完了轎子的門簾才被人掀起來,隔着鳳冠垂下的珠簾燕淮安能清晰地望見溫玥的手,溫實有力,伸在她的面前,她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人背在了背上,周圍一片叫好聲,燕淮安蔫兒蔫兒趴在溫玥的身上打不起精神,病去抽絲,大抵如此。

溫家的宅子偏僻冷清,格局不小,整體也不大,論其富貴,門臉內裏都不能與青磚碧瓦金碧輝煌的公主府比。背着燕淮安穩穩地跨過了火盆,溫玥将燕淮安輕放下,給她整了整亂了的衣擺,喜娘将一段紅綢的兩端分別遞到燕淮安與溫玥的手裏。

再走幾步,便能見到布滿了紅色的喜慶大堂。紅桌紅椅紅喜字,上首的紅椅左尊位坐着燕淮黎,罕見地穿了身兒紅裝,望起來唇紅齒白,比不得溫玥姿容之盛,卻也是秀色可餐。右次位坐着一個身材魁梧偉岸的中年人,面容硬朗,劍眉鷹目,着一身墨色錦袍,不怒自威,氣場極強,正是當朝的攝政王,蔣遠山。

溫玥無父無母,這高堂之位,也只能由這兩位坐了。

一見新人來了,倒是常日裏寡言的蔣遠山沖燕淮安招了招手,先發了話,“過來,讓本王仔細瞧瞧。”

燕淮安扯着紅綢順從地走了過去,挂着歡喜的笑,鳳冠上的珠簾一晃一晃,将她的眉目遮得半隐半露。蔣遠山拉住燕淮安的手,望向溫玥,沉聲道:“過了今天,本王的義女,燕回唯一嬌養着的小公主可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溫玥畢恭畢敬地站着,不卑不亢,“微臣今後定好好待公主,如掌上明珠,不讓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一星半點的苦楚。”

蔣遠山淩厲的目光如炬盯着溫玥直到他說完,才嗯了聲,“若是你膽敢負安兒,本王自然有法子叫你悔不當初。好了,拜堂罷。”

這一頓敲打,在場的衆人心思各異,大約分為兩派。官家小姐們絞着自己的小手帕要麽羨慕要麽嫉妒燕淮安受着的榮寵,走仕途的卻想着攝政王今日的态度。蔣遠山已經還政多年,也已經多年未上過朝出過府,徒有個攝政王的名號,可今日一出山卻這樣不給燕淮黎的面子,連話也沒讓一句,明顯是沒把這個小皇帝放在眼裏。是有意,還是無意?

甭管衆人心思怎麽樣,大婚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一拜天地~”

喜娘高揚着嗓門兒聲音響亮。

“二拜高堂~”

轉了個方向,燕淮安與溫玥再次拜下,擡眼時有一剎那正對上燕淮黎笑盈盈的目光。

“夫妻對拜~”

燕淮安方要彎下腰,一直飛箭突然從後方夾了內力射來,載着強勁的風,似下墜的飛燕,避之不及,正中後心。

箭上塗了見血封喉的藥,沒怎麽掙紮,燕淮安合上了雙眼。合上前,她見到一抹匆匆趕過來的紅色衣角,不知是溫玥的還是她皇兄的。

燕淮安變成了透明的魂魄,從溫熱的身體裏抽.離,冷眼看着場上亂成一團,溫玥怔怔地抱着她在原地似乎不敢置信,抖着手摸着她的傷口處,摸到一手的鮮血,忽然落下兩滴淚,落在她心口的位置,一旁是刺耳的尖叫聲,女人的哭泣聲,和短兵相接的打鬥聲。

這是一場刺殺,針對她,也針對攝政王。

場上同她一樣冷眼旁觀的只有一個人,那人紅衣烏發,秀色可餐。遺世獨立般站在僻靜的角落,靜靜地望着這一切,漸漸地,漸漸地,露出一個與他周身氣質十分不相符的嗜血的微笑,一雙桃花眸定在了溫玥的方向。

燕淮安呆呆地望着他,捂了捂心口的位置,魂魄果然是沒有痛覺的。

如果這是你要的,也好。

燕淮安沒想到她還能醒過來,即使是以一個魂魄的形态,她連同她的身體被封在了一個密閉的石室裏,她望向被封在了不大不小的玉棺裏已經結了一層白霜的身體,又瞅瞅自己似乎完好如初的樣子,生出一種詭異的幸運感。

“嘩——”

石門被打開,一個人跌跌撞撞走了進來,穿得很單薄,白色的中衣寬大,顯得他愈發消瘦,他的手裏還拿着一個酒壇子,時不時地往嘴裏灌上一口烈酒,發絲中竟有了銀色摻雜散亂地披在身後,燕淮安下意識地上前想給他捋一捋,手指卻穿透了他的身體。

“淮安”

那個人沖玉棺裏叫着,口齒已然有些不清,一雙桃花眼清明如琉璃。

“你睡了十年啦。”

燕淮安有些詫異,竟然已經十年了。

那人拉開衣服,露出單薄的胸膛,上面滿是疤痕,交錯縱橫,有的已經好了,有的還沒有好,仿佛碧玉上的粗鄙裂痕,十分駭人。

他的眸子裏忽然露出猩紅的光,将手裏的酒壇子随意撇倒,清澈的酒水湍然流成一灘水跡,“時間到了。”說着露出一個與那日一般嗜血的笑,嫣紅的唇瓣勾起,從玉棺底下的機關裏取出一把玄鐵的匕首,上面沒有什麽紋路,只綴有暗紅的血跡。

他将拿匕首的鋒利抵到心口的位置,“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了。”

從左心口到右胸前,細小的血珠不斷冒出。

“淮安”

他沖着玉棺裏的人又輕輕叫了一聲,推開玉棺的蓋子,他爬進玉棺裏,寒氣将他的身子侵襲得瑟瑟發抖,嘴唇也開始變成紫色,他攬住玉棺裏的人“我早已經後悔了,你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

明明聲音是悲痛的,悲痛到連燕淮安這個魂魄也感覺到了那份絞着心肝的悲痛,他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沉默良久,他倏地一聲輕笑,“我就知曉,你不會原諒我的。”

他眸光沉寂,在玉棺裏的人的嘴唇上緩緩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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