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曾見面的母親

站在冬日凜冽的寒風中，遠遠望着盧瑩晶活躍在運動場上的身影，穆詩亞的眼底有着脆弱的幸福。

“爸爸”

看見父親在寒風中駐立的孤單身影，盧瑩晶向父親揚手，像只小鳥快樂地奔來。

“晶晶”

穆詩亞摟過氣喘呼呼的愛女，在她面頰印下一個吻，放開她，撫摸她的頭發，嘴角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爸爸，你怎麽會來？”盧瑩晶喘息未定，奇怪地問。平日父親工作繁忙，從不來學校找她，怎麽今天破例……莫非發生了什麽？

“晶晶”穆詩亞輕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憂傷，“想見媽媽嗎？”

盧瑩晶驚怔。

從小記憶裏，母親就是一個模糊的影像。她知道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和父親。父親因為思念母親，所以讓她跟母親姓。父親雖然很少談起母親，但每次說起，父親總會流露出深切的思念和愛戀，她知道，父親非常非常愛母親。從父親言談的只字片語間，她可以猜到，母親是一位溫柔善良，好像天使一般的女子。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像這樣一位溫柔的母親竟然抛夫棄女，好像水過無痕一般消失在她和父親的生命中。

今天，父親為何突然提起……

“我沒有媽媽！”賭氣喊出這句話，盧瑩晶覺察到在那一刻父親的痛苦。

“晶晶，不要這樣。……”

“她抛夫棄女，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我的母親！”

口中雖如此說，但其實，從小到大，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見母親一面呀。

穆詩亞仿佛受到什麽刺激，許久之後才開口，“晶晶，如果你不見她，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

“為什麽？”

話就這麽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她驚訝，難道母親患了什麽絕症，……

“她要走了……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

“……”盧瑩晶沉默，內心掙紮許久，她沙啞開口，“她……現在在哪裏？”

“如果你想見她，我帶你去。”

她聽出父親語氣中潛藏的痛苦，心不由一緊，“她為什麽不來見我們？”

“她來不了……也不能來……”

“為什麽？”

她不解，非常不解，十萬分的不解。

“爸爸……對不起她。”

“不！我不相信！”

“晶晶，去見媽媽一面。你的身上，畢竟流着她的血呀。”

盧瑩晶靜默許久許久，“爸爸，你愛媽媽嗎？”

穆詩亞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星光，“愛，非常愛。”

“她……愛我們嗎？”

穆詩亞微笑着撫摸女兒的秀發，“傻丫頭，媽媽當然愛你。人生人的時候非常痛苦。她把你生下來就是愛你的證明。你的媽媽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着你呀。”

盧瑩晶用力點頭，“爸爸，我相信你。我去見她。”

穆詩亞仿佛松了一口氣，露出釋然的笑。

燕子，看看我們的乖女兒，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

夜漸漸深了。

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裙是她永恒不變的色彩，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一身素雅，飄逸出塵。

指尖拂過頸上的碎鑽，亮晶晶的鑽石宛若星星的眼睛，涼冰冰的寒意悄悄游走在心田。

坐在露臺的長椅上，她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細細品嘗。

寒風吹過，刮起她單薄的衣裙。一件尚帶體溫的外套披在她的肩頭，她拿茶杯的手有片刻的僵硬。

“起風了，多添件衣服，小心着涼。”

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你為什麽會來？”

“我帶來了一個人。”穆詩亞在她耳邊輕聲回答，“我想你或許想見她。”

盧葉燕擡起頭，回首望向站在另一端的年輕女孩，盧葉燕面露驚疑之色，“這位小姐……”

“盧瑩晶”

“晶晶”盧葉燕臉上表情瞬息萬變，十分複雜，看不出是喜悅，還是憂傷。

“晶晶，快叫媽媽。”穆詩亞向盧瑩晶使個眼色。

盧瑩晶僵硬地走上前，極不情願地叫了聲，“媽媽”

雖然她一直盼望着見到母親，可當真見到時，她竟然感覺不到絲毫喜悅，反而有着說不出的抗拒和憂傷。

母親看起來依然年輕清秀，宛若天使，靈動而迷人。難怪父親如此迷戀于她，但是為什麽她會覺得母親并不高興見到她，或者說，母親根本不想見她。

盧葉燕露出美麗的笑顏，她向盧瑩晶伸出手，“晶晶，過來，讓媽媽好好看看。”

盧瑩晶聽話地走上前，将手放在母親掌心，突如其來的冰涼讓她心頭一驚。她擡頭，正對上母親那雙水晶般清澈透明的眼睛。

“真是女大十八變，晶晶你越長越漂亮了。”冰涼的手撫過女兒的芙頰，盧葉燕的聲音輕細如紗。

盧瑩晶沉默，面對久別的母親，她竟不知說什麽好。

“晶晶，說話呀。”穆詩亞瞪着女兒，示意她跟母親說些什麽。

“我……”一向叽叽喳喳的她竟不知該從何開口。

“是嗎？”盧葉燕淡淡微笑，笑容中有着隐隐的寂寞，“對于你來說，我終究是一個陌生人呀。”

“燕子，不要這樣。”穆詩亞的雙手扶在她的肩頭，安慰她，“晶晶只是太過驚喜，所以才會不知道說什麽好。”

“媽媽”盧瑩晶愧疚地垂下眼簾，她知道自己傷透了母親的心，“對不起。……”

“晶晶，你沒有任何事對不起媽媽，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從未盡過一天做母親的責任。你不認我這個母親也在情理之中。”盧葉燕理着女兒的秀發，笑容自若。

“燕子，你多心了。晶晶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穆詩亞怕盧葉燕傷心，連忙說。

“晶晶，你是個好孩子。”盧葉燕摟過女兒，胸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開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末了，她從口中幽幽吐出一句話，她的心，她的情，盡在這一語之中。

“媽媽……”盧瑩晶無法理解母親的心情，她們的距離雖然很近，她們的心卻有千尺之遙，根本無法貼近。

穆詩亞為盧葉燕鋪好膝蓋的毯子，“你的腿不能受寒。”

“已經沒有關系。”盧葉燕唇角勾起一抹凄苦的笑，“這麽多年的折磨已經足夠，感謝你将晶晶養育成如今婷婷玉立的少女。”

“燕子，說什麽傻話。”穆詩亞心口一緊，情不自禁攬過她的頭，“如果不是我在商場上行事作風太過硬朗而得罪不少人，仇家也不會找上你……你如果沒有出車禍，又怎麽會……”

仇家？車禍？父親在說什麽！母親出了車禍嗎？母親的離開也和這場車禍有關？

“已經過去的就不要再提。”

這麽多年，她早已看開，只能嘆一句命該如此。

“晶晶，你總問我媽媽為什麽不要你。不是媽媽不要你，而是媽媽連自己也照顧不了，根本無法照顧你。”嘆息，穆詩亞終于對女兒道出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媽媽的腿因為一場車禍而殘廢，爸爸要工作，又要照顧你，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媽媽，所以，爸爸把媽媽送到療養院，請專門護理人員照顧。不是媽媽不願意見你，而是媽媽不願意你見到這樣的她。如果說不是醫生檢查出媽媽患有晚期肝癌，藥食無效，爸爸也不會帶你來見她。”

“晚期……肝癌……”

盧瑩晶無法接受，媽媽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

“那場車禍……毀了一切……”

盧葉燕溫柔地拍拍丈夫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說，她握住盧瑩晶的手，“晶晶，好好照顧爸爸，爸爸身邊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不……媽媽，你會好起來的，現在醫學這麽昌明……”

盧瑩晶的聲音吭咽了，為什麽……這是她和媽媽的第一次見面，難道也是最後一次……

“晶晶，媽媽也不舍得你呀。”盧葉燕撫摸女兒的面頰，眼中沉澱着無盡的愛憐，“你是媽媽的好女兒，是媽媽的驕傲。晶晶，你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媽媽……”

淚水滾下她的面頰。

“燕子……”

穆詩亞垂下眼簾，掩飾過眼底的濕熱。他的手掌緩緩合籠，越攢越緊。

燕子，我是不會放棄的！只要還有一線救你的希望，我就絕對不會放棄！即使要和魔鬼打交道，我也再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