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26
教室一下死寂。
商楚擡眼, 看見一臉煞氣的安冉一步步走向他,路過第四排座位時,她眼睛朝他桌上的書包望了眼。商楚額角青筋一跳,覺得她下一步動作是要取他書包裏的那把刀。
安冉沒有停頓,而是徑直走到商楚跟前,蹲下來和他一起撿棋子。
教室後排一陣騷動, 有同學扶着章浩銘去學校教務室, 還沒到上課時間, 剩下的同學在淡小銀的帶動下, 開始撿散落在各處的棋子,陸續放進淡小銀拿着的袋子裏。五六分鐘後,棋子被撿的差不多, 淡小銀把袋子放在商楚桌上,拍了拍安冉的肩, 坐回自己的座位。
商楚伸手撿起講臺桌角最後一顆白子, 站起來時看到安冉抱膝蹲在過道上, 肩膀不停聳動, 不知道是在哭還是笑。他走到她面前,輕聲說:“起來,擋道了。”
安冉擡頭, 滿臉淚。
商楚心裏一突,無措道:“你……怎麽了?”
“我下午不想上課,你和我一起逃課。”安冉一張嘴,哭聲再也關不住。
商楚從她帶淚痕的眼睛裏, 讀出她半帶脅迫的言下之意:我不要在教室哭,太丢人,你趕緊掩護我走。他無奈擡腿跨過她身旁,三兩步回到座位上,把棋子塞進書包,一并拎起安冉的書包,走回她身邊時,拉了她一把:“走了。”
上課預備鈴乍響,安冉吓了一跳,拽住他的手跟着他跑出教室。
兩人誰都沒說話,不約而同向校園後山圍牆跑去,翻牆過去後,安冉靠着牆根又是一場哭,待她哭不動時,商楚遞過去一瓶水,問:“你把章浩銘怎麽了?”
“我拿凳子砸了他一下。”安冉悶聲說着,去擰礦泉水瓶,瓶蓋一下打開,應該是他提前擰了下,安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抽泣說,“我今天沒買水,你哪來的?”
“剛路過小賣部順手買的,你……”你的哭功蓋世,哭起來可以屏蔽整個世界,我當着你的面來個胸口碎大石估計你也視而不見,商楚頓了頓,“你不用太擔心,章浩銘受傷應該沒有太嚴重。”
“我沒有在擔心他,”安冉灌了一口水,吸吸鼻子,我哭是因為我終于想起在哪裏見過你,但是我又不能告訴你,“他扔你棋子,你的棋子我都沒有摸過,他憑什麽摸?”
“其實不一定是他,我進教室的時候,棋子已經在地上了。”商楚打開書包,從裏面抓出一把棋子,面向她攤開掌心,“來,給你摸。”
安冉條件反射先看了眼他的大腿根,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胸,空氣突然很安靜,氣氛很詭異。她再喝了一口水,很機智地裝作被水嗆着的樣子咳嗽了幾聲,打破了沉默和寂靜,接過他掌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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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有黑有白,黑子顏色暗沉,白子上面有暗紅色的污漬,安冉用指甲摳了摳。
“摳不掉。”商楚在她頭頂幽幽一聲。
“……哦。”安冉蹙眉看着,拿着一顆白子湊到眼前,嗅着上面的味道,這上面的暗紅色污漬是兩年前的紅油漆……吧?
“你有聞味癖?”商楚問。
“……不是,”安冉低頭摩挲着白子,不敢看他,“這上面的污漬是什麽?”
“……”商楚沉默,好像在想什麽久遠的事情。
安冉心口一揪,他有紅色認知障礙,是因為以前常被潑油漆的原因嗎?想到這裏,她眼眶一紅,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差點兒又要掉下來。
“我想讓你教我下棋。”她悶悶說。
“這幅圍棋是我爸買給我的,”商楚接過她手裏的棋子,裝回書包裏,“在他死那天買的……361個棋子,少了58個,後來又陸續少了126個,再後來我就不下棋了。”
他語氣淡泊,聽不出有什麽悲傷,安冉偏頭去看他,他神色如常,又說:“其實,确切的說,自從我爸死後,我就沒再下過棋。”
他爸爸是跳樓死的,安冉胸口一陣發悶。
“你以後還會下棋嗎?”
商楚背靠在圍牆上,望着遠處的草叢嘆了口氣:“你為什麽要學下棋?”
“就是想學,”安冉揪起一根草莖,纏在手上來回繞,“想跟你學。”
商楚抽了抽嘴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
“去哪兒?”安冉揉了揉眼跟着站起來。
“回家。”
“我不想回。”安冉把一顆石子踢到遠處的草叢裏,“你有去過那邊嗎?裏面是什麽?”
“沒去過。”商楚眯眼看了看,揣測道,“應該是個小山坡。”
“山上有什麽?”
“山上有座廟。”
安冉嘴角一扯,笑了:“商同學,敢不敢上去驗證一下?”
商楚看着她,挑了挑眼尾,拎着書包往圍牆上重重一磕,熟悉的duang~duang~duang~
他笑:“怕什麽?”
安冉努力扯了個笑:“那走啊。”
和他并肩走了一段路,安冉想起他說他當初就是拿着這把刀一路殺到江城,怕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又說他是今年剛來的江城,初一暑假距離現在也有兩年時間,他在濱城的這兩年是怎麽度過的?
“商楚,你是因為你爸爸去世才搬家到江城嗎?”
“哦。”
“你說你是今年剛來的江城,你爸爸是在今年去世的嗎?”安冉低頭一路踢着石子,“我提你爸爸的事情,對不起。”
“我爸他兩年前就不在了,”商楚瞥了她一眼,“今年三月份我外公死了後,我才過來的,我現在跟着我外婆過。”
安冉沒想到他會告訴自己這些,她愣了好半天才說:“那這兩年你一個人在濱城是怎麽過的?”
“你怎麽知道我是一個人?還有,你怎麽不問我媽在哪兒?”商楚往前走了一步,停在她面前。
“我……”安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今天中午我聽章浩銘他們說,說你爸媽去世……”
“安冉,你說你以前見過我,其實我……”商楚看着她欲言又止,嘁了聲,又說,“所以,你今天是想起來了嗎?”
安冉緊着頭皮擡臉:“啊?什麽?”
“在哪裏見過我,你今天是不是想起來了?”商楚平靜地問。
“沒……沒,”安冉心虛搖頭,那樣的見面方式,沒人會想被人看見吧。她實在是開不了口,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恰好被人潑了一身油漆,“大概是在夢裏?”
商楚挑着眼角笑了笑,再嘆了口氣,然後朝着前面擡了擡下巴:“到了,破廟沒有,山洞倒是有一個。”
安冉手遮在額頭望了望前面,約莫一人高的山洞口隐在荒草盡頭,她心生一股寒意,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洞裏會有什麽?”
“鬼。”商楚已經擡腿走在了前面。
安冉只好跟上,今天的商楚和平時的人設嚴重不符,感覺他今天說的話比開學兩個月來加起來都要多,是因為她剛才哭的原因嗎?還是說她替他打了章浩銘?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商同學,要知道這樣,我早就去揍章浩銘了。
洞穴不是太深,一眼就能望到頭,石桌石凳,桌子上居然還有一對生了鏽的蠟燭托,太陽光透過洞口的蜘蛛網照進洞裏,氣氛不算太陰森。
商楚從書包裏掏出那把西瓜刀,砍了一把草,掃掉洞口的蜘蛛網,再把石桌石凳上的塵土掃掉,然後他大喇喇往石凳上一坐,把書包扔在石桌上。
安冉在他對面的另一個石凳上坐下,拿着一把狗尾巴草去戳蠟燭托:“這是結婚拜堂用的喜燭嗎?”
“我看着像給死人上供點的蠟。”商楚淡淡說着,從書包裏掏出棋子,擺在桌上開始數。
他數一個,安冉拿着袋子裝一個,等他都數完,安冉問:“有少嗎?”
“嗯,少了六個,兩個白子,四個黑子。”商楚不帶情緒地說。
“你別着急,我給淡小銀發短信,讓她在教室裏再找找。”安冉安慰道。
商楚嗯了聲,系了系袋子塞進書包裏,然後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筆記本。
安冉給淡小銀發了條短信,擡了擡眼皮,嘴巴張圓:“不是吧?你要在這裏寫作業?!!!”
“棋譜。”
“啊?”
“你不是想學下棋?”商楚攤開筆記本,從石桌上的那把狗尾巴草裏揪出一根扯斷,他拿着半截根莖在筆記本上點了下,“先從這裏學吧。”
安冉看着他足足愣了半分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你要教我下圍棋?”
商楚點了下頭:“要學嗎?”
安冉頭如搗蒜:“要要要要要。”
“藥不要停。”商楚掀了她一個眼皮,“關于圍棋,你知道多少?規則都懂吧?”
“規則,大概懂,在培訓班裏只和人下過兩次。”安冉嘿嘿笑了笑,“都輸了。”
“怎麽輸的?”
“這個,我說不好,要把棋子擺上才能行。”安冉說着瞄向他的書包。
“這幅棋子不能用。”商楚說着把書包拽到他手邊,“隔了那麽久,你還能複盤?”
“我記憶力好,”安冉胳膊肘支在石桌上,雙手托腮看着他笑,“其實,也就下了不到十步,不想記住都不行。”
商楚笑着搖了搖頭。
安冉繼續笑:“你是不是想說,如果咱們兩個對局,你不會讓我走過五步?”
商楚:……
“其實也未必,我都想好了,到時候你執黑我執白,這樣你就會先下,你黑棋下在哪兒,我就跟着在對稱處下哪兒。你下一步,我跟着你學一步,你走哪兒,我也走哪兒。”安冉眼底笑意流淌。
“你是說模仿棋?”商楚把筆記本翻到第十頁,手拿着狗尾巴草的草莖在格子上來回游走,“模仿棋的破解方法,如果你執白這樣走,我想早贏的話就會執黑搶占天元,你下一步就不能再模仿。要想贏得更漂亮些,你盡管多走幾手,然後你看G7這個點,我這個時候斷天元,你這四個白子将會一下成為孤棋,我反過來可以模仿你。”
安冉似懂非懂:“如果我執黑,你執白呢?”
“你執黑模仿白棋嗎?黑子要貼目,你第一手就下在天元,場地損失會更大。”商楚說。
安冉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對他眨眼放電:“那咱們兩個對局時,你要讓先。”
“……好。”商楚垂下眼眸。
安冉眼睛一亮:“那你意思就是換幅圍棋,你就會和我下棋?”
“可以試試。”商楚抖了下眼皮,左手支頤,用食指按了按太陽穴。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安冉看着他蹙起的眉尖,關心地問。
“還好。”商楚閉了閉眼,努力把骨頭縫裏的不适往回壓,“既然規則你都懂,我就跟你講講怎樣布局吧。”
“你真沒事?”
“沒事。”商楚朝她笑了下,把筆記本翻到第一頁,推到她面前,“其實有好多套路,你多看多練多思考就會很快上手,你初學的話,可以先練星定式,拿我的行棋方法來說……”
商楚很認真的在講,安冉不好意思不認真不聽,很快一個小時過去,她理解個七七八八。商楚從書包拿出一支筆,在練習本上打格畫線擺‘棋子’,空心代表白子,實心則是黑子。
“這道題,你試着解一下。”
安冉接過紙筆,不去看題,而是一直盯着他看:“你認真起來的樣子真他大爺的好看,都說認真工作的人最帥這話一點兒也不假。”
商楚抽了抽嘴角:“難道不是認真的人總是會輸嗎?”
商同學,你這是在逼着我不得不接話啊。
“你來認真地喜歡我吧,我以我的人格來保證,絕不會讓你輸。”安冉說。
“……”商楚垂下眼皮,艱澀地咽了咽唾液。
“商~楚~~呀~~~”安冉拖長音軟綿綿地叫了聲。
“咳咳咳,”商楚被唾液嗆住,他抓起石桌上的狗尾巴草,在安冉頭上摔了下,“你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是呀,”安冉彎眼笑着靠過來,“商同學,我就想和你壞一壞。”
商楚別開臉,手按着石桌想要站起來,慌亂中,薄唇觸碰到她的嘴巴。
軟如果凍。
像是被點了穴,兩人誰都沒有動。
狗尾巴草味的果凍,好想咬一口。
不知道是誰撞到了書包,duang~~~的一聲,西瓜刀從書包裏掉出來,磕着桌沿砸在地上。商楚一個激靈往後猛地一撤,彎腰撿起刀就往洞口走。
安冉雙手撐在桌上愣了有五分鐘,這才緩過神來,她咬着唇默默把桌上的筆記本和紙筆裝進商楚的書包裏,背上自己的書包,再拎着他的書包慢騰騰走出山洞。
一人多高的荒草随秋風搖曳,草叢中隐隐約約還有各種小動物在來回蹿,就是不見商楚的影子。
安冉戰戰兢兢叫了聲:“商楚。”
斜坡下方的草叢裏刀光一閃,然後出來一只腳。
安冉把書包攥在胸前往後退了退。
“是我。”商楚拎着刀從草叢裏鑽出來,“回去吧。”
安冉繃着的神經松弛下來,她走過去,看了看他,把書包遞給他,沒有說話。商楚沉悶地接過書包,把刀塞進去,轉身走在前面,一路無話。
馬路公交站牌前,商楚停下來:“我……96路到家。”
安冉走過去看着站牌:“96路三站後有個地鐵口,我改乘地鐵回家。”
再次陷入沉默。
五分鐘後,96路公交緩緩停靠在站臺,商楚拎着書包先上去,投進去四個硬幣,安冉随後上車。車上沒有空位,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後車門停下,三站路很快。
“我下車了。”安冉說。
“嗯。”商楚說。
公交車後門合上,再次啓動時,商楚吐出長長一口氣。
晚上躺在床上,手機進來一條短信,安冉說明天周六,問他打算做什麽,要不要繼續教她下棋。商楚從床上坐起來,拿過來床頭桌上的棋譜翻了翻,編寫短信:沒空。
他想了想,删除,再一個字一個字敲:那年濱城,泰平路,你是不是穿了件紅色的連衣裙?
他再一次删除,按着鍵重新編寫短信:安冉,我知道你已經想起來在哪裏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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