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目送着司鳳池帶了兩名司家子弟打馬下山,顧春滿心遺憾地笑笑,晃晃悠悠搖着手上的缰繩,牽着馬往自家去了。

縱貫本寨的石頭主街上此時已空無一人,主街兩旁的各家宅院都透着燭火微光,時不時傳出稚子的嬉鬧歡笑,間或夾雜着大人追逐、呵斥的動靜。

這些微光與喧鬧,在山雨欲來的傍晚時分,便是最溫柔踏實的人間煙火氣了。

顧春擡眼瞧了瞧黑鴉鴉的天色,回想自己在這看似平淡的一日裏跌宕起伏的思緒,心中的許多感慨使她止不住唇角上揚。

雖只是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卻是多年來頭一遭,她真切地認知到自己是團山本寨的一員。

想起自己對寨門衛哨大聲喊出自己是“葉家顧春”時,竟無半點遲疑……這十年時光并未辜負她,她亦不負這十年。

哪怕她在此間的身份只是最最邊緣的小角色,可十九歲的顧春,終究還在團山本寨落了地,生了根。

心滿意足的顧春一路回味着今日種種,腦中有許多文字連綿翩跹。

唔,得趕緊回去将這些體悟寫進最新一冊的話本子裏。

所謂言為心聲,文為心聲,如此精彩又真實的心路歷程……這回總不能再撲街了吧?

思及此,顧春加快了步伐,穿街過巷後,滿面含笑的推開自家的門。

哪知指尖才觸上門扉,那門倒自個兒開了。門後,與她同宅而居的師姐葉行絡手持十字弓正對着她腦袋。

顧春吓得周身一個激靈,側身往旁邊一躲:“是我!”

也虧她喊得及時,葉行絡急急收手垂臂,素來冷靜淡然的人竟給驚出一腦門子冷汗。

“我說你那腳步聲要收不收的,找死啊?”葉行絡沒好氣地斥了她一句,緩緩神又道,“怎麽這時候回來?師父的貨接到了?”

顧春單臂環住瑟瑟發抖的自己:“貨船延期了,鳳池姐說得明日才會到屏城……葉行絡你個瘋女人,還不将你手上的十字弓挂回去!”完了,先前滿腦子的文思泉湧都被吓飛到九重天外去了。她的傳世之作啊!

葉行絡撇撇嘴,依言将那十字弓挂回門後的側壁,又自顧春顫抖的掌心接過馬缰,替她将馬牽到馬廄去。

驚魂未定的顧春暈乎乎跟在她身後,好半晌後仍覺唇齒在打架:“你不是去副寨義診了?”

“師父只讓我去十一寨與十三寨,今年這兩寨都還行,病人不多,”葉行絡替她将馬栓了,又利落地抱了一捆草料扔進石槽,這才轉頭瞥她一眼,“十三寨的王老還托我替他感謝你,給你帶了好大一盒子青團呢。”

見她呆愣,葉行絡又淡淡地補了兩個字:“肉餡兒的。”

尋常誰家會在這個時節做青團啊?顯然就是專程做了要給顧春吃的。只是王老應當沒料到,今年濟世堂派到十三寨義診的人并非顧春。

“啊?謝我什麽?”顧春蹙眉。十三寨的王老?誰啊?

葉行絡咬着牙根在她肩頭拍了一記,舉步就走:“王老說去年春你去十三寨義診時給他開了方子,竟治好了他的老寒腿。”

“去年我在十三寨……并沒有開過治老寒腿的方子啊……”顧春詫異地瞪了漂亮的杏眸,一頭霧水。

不,應當說她長這麽大就從沒開過治老寒腿的方子。老寒腿這樣的病症,她一個棄醫從文的半調子開得方子才有鬼了。

葉行絡止步回頭,滿面神色一本正經,波瀾不驚的語氣竟似咬牙切齒:“對,我信你沒開過。因為他那時得的,是!風!寒!”

顧春大驚失色。

“你開的方子沒治好人家的風寒,倒治了老寒腿啊你個庸醫!”

再繃不住的葉行絡拔高了聲調,又氣又笑:“寫你的小話本子去吧。”

恍然大悟的顧春撓撓臉,嘿嘿幹笑:“得虧我機靈地棄醫從文了,不然早晚要成師門敗類。”好險好險,呼。

“哎,你這時候還出去?要下雨了。”顧春跟在葉行絡身後走了幾步,才發覺自己又跟着她倒回大門口了。

葉行絡望了望天色,自門後的十字弓旁取了蓑衣拿在手中,這才回她:“就是瞧着像是要下雨,我去看看藥廬的壩子上是不是還曬着藥。你若還沒吃就自己上竈房弄去,別一回來就淨顧着紮進你那閣樓上寫個沒完。”

葉家的藥廬就在二人居所的後頭,夜裏無需留人看守。

經她這一提,顧春才忽然來了氣:“都怪你!先前我明明想了一大段文采斐然的華章,想說趕緊回來記下。被你拿着十字弓一吓,什麽都忘完了!”

“這黑鍋我不背啊,”葉行絡索性将蓑衣穿在身上,“上回你自己說漏嘴時,還說青蓮書坊的鑒稿先生提點過,說你的話本子之所以撲街,全是你根本不懂如何寫男女之情的緣故!我才不信你這趟在屏城暫居幾日就忽然開竅,懂了什麽叫男女之情……”

将身上的蓑衣系好後,一邊嘲笑着就擡腿出門了。

被嘲到體無完膚的顧春捂住心口,一手扒在門扉上,惱羞成怒地沖葉行絡融入夜色的背影吼道:“打人還不打臉呢!葉行絡,我要同你斷絕血緣關系!”

葉行絡頭也不回地應道:“咱倆只是同門師姐妹,往上數八輩都沒有血緣關系。”

狂風大作,吹散了顧春那碎了一地的面子。

****

又熬到大半夜才擱筆上榻的顧春以為終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群稚子的雞貓子鬼叫聲驚醒。

“……顧春!顧春!有人找你呀顧春!”

小孩子們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亂叫,伴着胡亂拍門的動靜,饒是顧春已扯過薄被将自己連頭裹住,仍擋不住那連綿不絕的魔音穿腦。

本寨私塾這屆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春日茶神祭典不是明日麽,怎的提前就放這群死小孩回家?不像話!

憤然裹着腦袋翻了個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聲卻不屈不撓地飄上閣樓來,非往她耳朵裏鑽。

顧春沒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頭頂的亂發下了閣樓。

她從堂屋出來時,只見大門敞開,外頭那群死孩子顯然也眼尖地瞧見她殺氣騰騰地身影,便笑着鬧着一哄而散。

氣憤不已的顧春大步流星地殺向門口:“私塾夫子功課沒留夠是不是?我瞧着你們是皮在癢……”

門外的場面使顧春目瞪口呆地僵在門檻後,立時無語。

此刻門前大樹下停着一輛司家的馬車,葉行絡正與車夫一道自馬車裏将一個個大箱子往外搬。

而昨日向她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儀盎然、面色沉郁地立在樹下,身着黑曜錦武袍的隋峻與燕臨跟在他身後,司家家主正抱臂斜倚樹幹,似笑非笑地朝她眨眼……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見那位赭衣公子獨自舉步向自己走來,顧春愈發僵如石像,腦中只有一個無比荒謬的念頭——

怎麽總是被這人瞧見自己頭沒梳臉沒洗的模樣呢?

“他們說,”赭衣公子站在門檻外頭與她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聲道,“我是九皇子,李崇琰。”

哦。

嗯?!

徹底清醒的顧春腳下一軟,瞪大眼扶住了門扉:“誰?!”

赭衣公子,哦不對,李崇琰微微側首,确認樹下那幾人并未跟過來,這才又轉回來一臉不豫地瞪着顧春,眼底隐隐爍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別講話,”顧春垂下臉深吸一口氣,擡手攔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謬了。

一個皇子,即便不願好好待在京師皇城之內,也該在封地的王府裏窩着吧……

哦,不對。

一個皇子,怎會穿着南軍的布甲……

還是不對。

“好吧,就算你當真是……九皇子,”顧春徐徐擡起臉,直視着他的雙眼,“那你大清早帶人堵在我門口,是尋仇來的?”

娘啊!爹啊!列祖列宗和師門先輩啊!

我竟拿銀針制了一位皇子的穴道!還捏着人的臉喂藥了!

顧春緩緩直腰,甚至梗了脖子擡起下巴,努力端出一副從容就義的凜然傲骨。

“我顧春敢做敢當!你就說想在哪裏将我砍頭示衆吧?”

只是可惜了她最新一冊的話本子,還沒寫完呢。

那是她潛心鑽研許久的集大成之作,哎,時也命也,只能認了。

她的話讓李崇琰怔住片刻,旋即見鬼似的瞪她:“你以為……”

這混蛋,腦子裏的想法是歪到哪邊山上去了?!

顧春見他這模樣不像是來尋仇的,頓時遲疑地眯起眼:“那你找上門來……是有什麽事?”

“你說是什麽事?!你……”李崇琰氣得兩頰泛起怒火紅雲,那模樣恨不能噴她一臉血似的,“你這個騙子!”

這驚天一吼,使顧春凝固如即将風化的石雕。

不遠處靠在樹幹上的司鳳池也凝固如石雕。

隋峻、燕臨凝固如黑色石雕。

連正抱了一箱子貨物的葉行絡與司家車夫,也如兩尊抱着箱子的石雕。

遠處那群嬉鬧玩耍的懵懂孩童乍然收聲,一對對好奇的清澈眼兒全往這頭望過來。

昨夜一場大雨後,今日的晨風有些撲人。

涼浸浸的寒意掃過面上,顧春這才如夢初醒:“我……怎麽你了?”

樹下那幾尊石雕也像是才活了過來,全都聚精會神地張着耳朵,生怕錯過一字一句。

李崇琰沒空搭理那些圍觀旁聽的,帶着滿心的氣惱與委屈又吼了一句:“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卻沒有再回來!”

還說什麽童叟無欺小旋風,根本是個毫無義氣、不守信諾的騙子!

他昨日分明對她說過,他只信她!他會等她回來!

那時這混蛋分明也應下的!卻将他丢給旁人就消失不見了!

——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卻沒有再回來!

這一句吼得格外痛心,樹下那幾人是聽得格外清楚的。

心思各異的幾人面面相觑,腦中不約而同地補足了幾十頁紙的話本子橋段,驚得下巴都快落一地了。

在李崇琰委屈與惱怒的瞪視中,顧春驀地轉身就要往裏走,卻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竟還想賴賬的嗎?!”

在衆人一臉“顧春,你究竟對殿下做了什麽?!”的震驚中,顧春茫然地回頭瞧瞧李崇琰拉住自己的手,又茫然地擡起頭——

“這個段子好,我得趕緊記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高達駕駛員怎麽改不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3 22:34:24

高達駕駛員怎麽改不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4 08:55:32

高達駕駛員怎麽改不了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4 08:58:59

專吃狗糧的貓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14 13:13:25

感謝各位地雷贊助商的友情贊助!

周五意外狀況,更新遲了,請大家見諒。

下一次更新是周日晚上了,愛你們麽麽噠~~~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