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尚衣承寵(2)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劉徹面朝着微波蕩漾的灞水由衷地吟誦出了《論語》中的名句,也用這句來懷念他胎死腹中的新政。

劉徹新政措施的實施以趙绾、王臧自殺,窦嬰、田蚡被罷免而遭受了巨大的挫折,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和預料之中的事情,劉徹就像是一個勝敗心極強的小孩子,對于政務、國事上怎可是窦太後那一幫老人的對手,有時候失敗對一個年輕的君王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情,一做就成的事還會那麽吸引人去做麽?

縱然如此,畢竟是失敗,這對這個滿腔熱情地要在政務上做出成績的劉徹來說無疑是一盆兜頭潑下來的冷水。

劉徹來到了灞水邊,總也提不起興致。

韓嫣尋思着劉徹的心情。他找來的幾名良家子都已經魚貫而來了,亭亭玉立在水邊,春風吹來,當真是飄飄欲仙,渾似不在人間。

劉徹将良家子們打量了一遍,臉上終于顯出了一些高興的神色。他揮了揮寬大的衣袖,歪在韓嫣早已準備好了的榻上,饒有興味地看着她們在灞水邊釁浴除災,釁浴除災之後,良家子們終于按捺不住未泯的童心了,相互潑水逗趣兒,畢竟她們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啊,本也該是個孩子。

韓嫣時時注意着劉徹的心情,但見他和良家子們嬉鬧了一會兒,滿面的陰霾總是揮之不去。他便又命樂師奏起音樂來,吩咐良家子們随樂聲起舞,心想這下劉徹總該龍顏大悅了吧,然而,劉徹微笑着看了幾眼樂舞,便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韓嫣折騰來折騰去,竟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劉徹仍是憂心忡忡的,新政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可見一斑。

“這是到哪裏了?”劉徹勒住馬的缰繩,環顧四周,覺得有些眼熟。

韓嫣跟上前來,與他執辔并行,說道:“陛下,這恐怕是到了平陽縣境內。”

“平陽縣?”劉徹思量着。

“對。”韓嫣點頭稱是,“陛下,前面就是平陽公主府了。”

劉徹一母同胞的長姐平陽公主嫁與平陽侯曹時,府邸就在從灞橋回漢宮的路上。自從長姐一嫁,除了宮中有重要的祭祀禮儀活動,劉徹也難得見平陽公主一面,今日恰好路過長姐家,怎可不去探訪探訪,敘敘姐弟之情?也正巧可掃去新政改革失敗所帶來的無力、無奈之感。

“去平陽公主府!”劉徹吩咐道。

劉徹的車駕在平陽公主府門前停下來,韓嫣下馬去拍了拍門上的銅環。不一會兒,便有仆人來開門,仆人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見府門外一個個人拿着火把,照的亮如白晝,知道不是常人來拜訪。

韓嫣說道:“快去禀報公主殿下,陛下駕到!”

那老仆人先向劉徹行了一個禮,就遵從吩咐回身去請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步履匆匆,繞過曲折的回廊,一直來到府門前。還未見到劉徹的面,已喜不自勝,連連說道:“陛下在哪兒,陛下在哪兒……”

“姐姐!”劉徹從人群中走出來,仍像兒時那樣喚她,這讓平陽公主不禁想到了無憂無慮的閨中時光,眼眶裏漸漸地藏滿了眼淚。

劉徹喚着她姐姐,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她眼眶中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

“姐姐,你怎麽哭了?”劉徹握着平陽公主的手。

平陽公主卻一邊笑着,一邊擦着眼淚:“想你了呗!”

劉徹雙手放在平陽公主的雙肩上,凝視了她好一會兒。

平陽公主不解,問道:“陛下在看什麽?”

劉徹嘆了口氣:“我看姐姐容光煥發,容顏更勝從前,平陽侯對姐姐應是不錯的,弟弟雖貴為皇帝,可比不上姐姐這日子逍遙。改日,朕定會賞他,謝謝他替朕照顧好了姐姐。”

“別提你那個姐夫了。”平陽公主嘆了一口比他嘆的更長的一口氣,拉着劉徹的手,引着他往廳堂裏走去,“來,到屋裏坐。”

劉徹在上席坐下,平陽公主坐下手。

劉徹環顧四周,問道:“怎麽不見姐夫?”

“怎麽還提他?”平陽公主安排仆人擺下宴席,嗔怪地看了一眼劉徹,“這幾天趕上倒春寒,又病了。”

劉徹聽罷:“朕回宮之後,就命宮中最好的太醫來為姐夫瞧瞧病。”

“陛下有心了。”平陽公主話鋒一轉,問道,“今日上巳節,看樣子陛下是出去游春了,玩得可好?”

劉徹搖了搖頭,低頭玩着酒杯,也不言語了。

平陽公主淡淡地笑了笑:“我已知道陛下為何煩惱,但是,我還是要勸弟弟一句,你去看看母親,母親受了這麽多年的委屈,可曾和太皇太後紅過一次臉?”

“可朕是皇帝。”劉徹猛地扔掉了酒杯。

平陽公主連忙起來,走到劉徹的面前,在他的身邊蹲下,抱着他的一只臂膀安撫道:“正因為您是皇帝,才更要背負更多的委屈。”

劉徹的眼睛紅通通的,也許來到平陽公主這裏,他才能做回一次被姐姐溺愛着的弟弟了吧?

半晌,平陽公主為劉徹斟下一杯酒水,勸說道:“既然陛下來了姐姐這裏,就把暫時把國事上的憂愁都忘卻吧!”

劉徹乖乖地點點頭,一飲而盡。

平陽公主為了能緩解好劉徹的心情,害怕招待不周,親自監督廚房做飯,又吩咐府中蓄養的一些女樂進來獻舞。忙活了好一陣,才總算又在席上安定地坐下來了。

平陽公主問道:“陛下,姐姐府中的舞姬可好?”

劉徹醉眼朦胧,意興闌珊。

平陽公主又吩咐讴者進來唱曲。待子夫進來的時候,平陽公主将子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想不到已經到了及笄之年的子夫容顏還達不到上上之姿,甚至連漢宮中并不得劉徹寵的少使也比不上。看那些前來的舞蹈的女樂已是她在府中挑得容貌最為出衆的了,劉徹竟一眼不對她們多瞧,看來這樣的子夫更是沒有任何可能了。

不美,還可。

只是,這子夫也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挽起頭發,她一身天青色的衣裳,頭發半挽半披,更不要說那不施脂粉的臉了,大概是因為子夫才到笄年,雙髻剛換了雲髻,還未懂得梳妝,也罷,至于略比其他勝一籌的地方……平陽公主尋思了半天,大概就是子夫多情的嗓音,以及這一頭美麗的頭發了。

但子夫是平陽公主府中唯一拿得出手的讴者了。

算了,來日方長,就權當是……權當是解悶兒了吧!

平陽公主尋思着。

“陛下萬年!”讴者與樂師們見着了劉徹,紛紛低頭行禮。

平陽公主說道:“子夫,最近新學了什麽曲子?”

“《桑中》。”子夫答道,低眉順眼,樣子十分溫柔。

平陽公主對子夫說道:“學得如何?”

子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能唱。”

平陽公主點了點頭:“你就唱這一曲吧!”

“諾。”子夫遵命。

樂師聽說,立刻奏起了曲子。

“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麥矣?沬之北矣。雲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沬之東矣。雲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這是一首傳唱于春秋時期的民歌,歌詞纏綿婉轉,自從做了平陽公主府中的讴者,一向對音律不同的子夫,開始愛上了唱歌。她開始唱歌,不知是歌曲賦予了她多情的嗓音,還是她多情的嗓音為歌曲添加上感情。

聽過她唱歌的人總會讓人深陷其中。

那麽此時在聽的漢朝最尊貴的男人劉徹,他的感覺是怎樣的呢?

一曲終了,子夫伏在地上,就聽見了腳步聲,然後她就看到了這位漢天子的鞋子。

“這是何人啊?”劉徹轉向頭去問自己的姐姐。

平陽公主回答道:“讴者衛子夫。”

“衛子夫?”劉徹喃喃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仿佛是自己以前的三生三世裏曾經念過的名字。

“奴婢衛子夫拜見陛下。”子夫的聲音甜脆明亮,恰到好處,絲毫不讓人覺得刺耳,直覺溫柔而甜蜜。這聲音立即激起了劉徹心中的漣漪,這漣漪從來沒有為其他乍起過。

劉徹居然笑了笑。

這轉瞬即逝的一笑,被平陽公主看在眼裏,心道,難道自己小看了這個女子?

“擡起頭來。”劉徹對着子夫說道。

子夫擡起頭看着劉徹,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劉徹,在平陽公主府中昏黃的燭火下,她第一次見到他,亦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子夫覺得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這個人了,劉徹的心裏會如何想呢?

他們相互凝望着,仿佛相互凝望了三生三世。

府中的人都在屏氣凝神,此時此刻猶如金釵抛紙上。

子夫看見劉徹欺近身來,看着他每一次的緩慢欺近,她就覺得自己的臉肯定又紅了一分。直到,劉徹的鼻尖觸碰到了子夫的鼻尖,子夫終于不願意再與他對視了。

劉徹十八,子夫十五。

這天,他們相遇了。

劉徹伸手一撈,子夫就跌進了他的懷中。

劉徹打橫抱起她,在衆多的緩過神來的驚呼聲中,他抱着她來到了尚衣軒。

劉徹把子夫放在床榻上,手指尋上她腰間束腰的宮縧,猛地一拉,她的裙帶便解開了。他一層層剝去她的衣裳,猶如一層層剝去一顆洋蔥。洋蔥是會讓人流眼淚的,但是子夫不是洋蔥,卻也讓劉徹流下了眼淚,流淚的不止是劉徹,還有子夫,她堅強而軟弱着。劉徹的手撫摸在她半挽半披的秀發上,輕輕拿去了她的銅簪,秀發便一下子傾瀉出來,猶如瀑布。

子夫剛到及笄之年,還不懂得男女之事,她覺得這樣赤條條得對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又是害怕又是害羞。她看着慢慢欺上來的劉徹,猛地從床榻上起來,她跑到一個角落裏,背對他,一點也不肯鑽入被窩裏,只低着頭說道:“陛下,您……您先睡吧!”

劉徹看着她光滑的脊背,從床榻上拿來一件錦袍披在她的身上。

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

劉徹忍不住憐惜地笑道:“已是深夜了。”

唱了一首歌之後,她就要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這個男人嗎?

纏纏綿綿直到天亮,劉徹才起身。

平陽公主府的仆人們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劉徹已有仆人們穿好了衣服,戴上了冠冕。

衛子夫從被子中起身,一邊穿衣裳,一邊打量着這位少年天子,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比昨晚上燭火下的劉徹更充滿了魅力。

“我要帶你回宮。”劉徹走過來,手指頭撫摸着她的一頭秀發,“我要封你為妃。”

子夫仿佛沒有聽明白,以為還在夢中,搖搖頭又點點頭。

“朕聽平陽公主說你在這府中還有個幼弟,叫……”劉徹笑了出來,似乎被子夫初醒朦朦胧胧的姿态所吸引。

“衛青。”子夫總算聽明白了,小聲地補充道。

劉徹點點頭:“朕帶你們姐弟倆一起進宮。”忽然,他看着子夫睡眼惺忪的模樣,又加上了一句,“小衛,昨晚上朕把你累得不輕啊!”

子夫聽說,立時變成了一個大紅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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