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分離
宸華天君離開後腦子裏一片混亂,他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一向清心寡欲的他,活了這麽多年,萬事萬物都牽動不了他絲毫情緒,可是,卻在這小白虎來了之後,自己變得情緒多變起來。
其實說來,他與其說是生氣小白虎偷溜進禁地,倒不如說他是擔憂小白虎,裏頭的囚牢每一間都有封印,若是小白虎它為了救白狼,強行去撞那個門,豈非就此灰飛煙滅。想到那小白虎從此會消失在人世間,他不由得渾身發抖起來,一種名喚恐懼驚慌的情緒從心底萌生。
他是冷酷無情的宸華天君,卻獨獨為那小白虎擔憂,為它煩惱,為它生出害怕之心。
他長嘆了口氣,又忽地醒悟,自己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似乎這小白虎身上有種奇怪的力量,能讓他為之動容。只是不知這般輕易動容是好是壞。
他走回了自己的寝殿,倒了好大一口冷茶到嘴裏,才将心頭那股煩躁強壓了下去。
可沒多久,他又坐立不安起來,方才一怒之下,不問緣由便禁了小白虎的食物,它獨自一人若是餓着了怎麽辦。
思及此,宸華天君嘩地站了起身,快步走回囚室禁地尋找小白虎。
但這裏涼風習習,唯有樹葉刮搔的聲響,小白虎卻是不見了蹤影。
糟!宸華天君在心裏喊了一聲,趕忙四處尋找小白虎的身影,這裏畢竟是禁地,死過太多的妖物,陰氣極其濃重,眼看現下太陽已經西斜,若是在晚間還找不到小白虎,那可便糟了,這種濃厚的戾氣纏繞它的身上,對它這個不會法術的妖獸極其不利。
可是,宸華天君将這片樹叢附近尋了個遍,都未看到小白虎的身影,這下可把他急壞了,他叫喚着小白虎的名字,可卻一直未聽到小白虎的回應,他邊走邊喊,都快将宮殿繞了遍,卻都未見到小白虎。
莫非是自己回人界了?
想到這個可能,宸華天君心裏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絲失落,也是,小白虎畢竟非仙獸,終歸是要回去的,只是,它一人回去,可會迷路,可會遇上危險。
他素來的眸裏添了一絲擔憂,使得這雙冷眸多了一分柔情,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遠方,又使出法術将自己的聲音擴大至宮殿四周,大聲叫喚着小白虎的名字,可一如方才那般,還是沒有回應。
終于,他死心了,興許自己把它的心傷透了罷,自己對它一向溫柔,今日卻是第一次對它如此之兇。
他一步一步地踱回了自己的寝殿,看着小白虎那睡過的窩,他走了過去,伸手撫上裏頭的被褥,可觸手的冰冷,似在嘲笑般告訴它小白虎早已遠去。
往日裏,他也曾接觸過許多妖獸,卻是第一次對一只小白虎注入了那麽多的情感。小白虎有時會喜歡擠過來與他同睡,有時又會調皮地跑開來,對着他嗷叫,他一直記得,小白虎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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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嗷嗚。”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叫喚,宸華天君一怔,旋即又暗暗好笑,沒想到自己倒出現幻聽了。
但,“嗷嗚,”又是一聲低低的叫聲響起,宸華天君大震,不是幻聽,是小白虎的聲音,它還在!
他趕忙四周張望,尋找小白虎的身影,他試探性地低聲喚了小白虎的名字,“小君?”
“嗷嗚。”一聲低低的叫喚從一處地方傳來,宸華天君一驚,循聲跑到了衣櫃邊,嘩地一下,打了開來,正見到小白虎瑟縮在衣櫃裏,一看到他,小白虎便開心地撲了上去,甩着尾巴,窩在他的懷裏。
看到小白虎這乖巧的模樣,宸華天君再多的氣都沒了,他揉了揉小白虎的頭,柔聲道:“小君,你怎地會在此處。”
小白虎蹭了蹭宸華天君,站起來,舔了他的雙唇一下,解釋地喊道:“嗷嗚,嗷嗚。”
宸華天君聽後一怔,不由得好笑起來,敢情這小白虎以為這衣櫃是個囚牢,知道自己犯了錯,便趁着他離開時主動将自己關了進來,哪知裏頭太黑,它一人肚餓,便害怕得嗷叫出聲。
宸華天君的嘴角竟微微地勾了起來,生平第一次露出笑顏,卻是為了一只純真的小白虎。他順了順小白虎的毛,溫柔地道:“你啊——”
“嗷嗚。”小白虎感覺到他氣消了,便又舔了他幾下,跳了下來,一個翻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對着宸華天君,晃悠着四肢,一副撒嬌的模樣。
看着它那般撒嬌,宸華天君臉上的笑意更甚,他蹲了下|身,揉了揉小白虎的肚皮,逗弄得它笑了起來。
玩了好一會,小白虎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它蜷了蜷四肢,翻過身來,站起,乖巧地看着宸華天君,那無辜的雙眼骨碌骨碌地轉,宸華天君也不忍心它餓着了,便走了出去尋水果給它吃。
小白虎一直開心地跟在宸華天君的身後搖尾巴,覺得跟着太累了,索性直接攀上了他的身體,将自己挂到了他身上,兩腿攀着他的頭。許是覺得好玩,小白虎又開始玩弄起宸華天君的頭發來,宸華天君實是無奈,但也不好搗亂它的玩鬧,只得由着它了。
吃飽喝足後,小白虎懶洋洋地躺在了地上打滾,而宸華天君安撫他一陣後,便去工作了。小白虎自己一個人玩鬧了一陣,覺得沒趣,便跳到了宸華天君的腿上,伏着歇息。
宸華天君一手順着它的毛,一手執筆寫字,一仙一妖,在這月夜之下,相處得極其融洽。
這一日後,小白虎更加黏着宸華天君,宸華天君給他安了個姓,取名“白君”,得到姓的那一刻,小白虎開心地繞着宸華天君跑來跑去。
宸華天君臉上的表情愈加柔和,每天除了正事,便是與它待在一塊,如今,甚至是沐浴,睡覺都膩在一起。
白儲時不時地也來看望小白虎,有時會帶給它一些有益身體的靈藥,還會教它一些吸取日月精華的法子,小白虎學得很勤奮,沒多久,便掌握了法子,對天界的空氣也能适應一些了。
白儲已将白狼的事情告知了宸華天君,期望他能手下留情,讓白狼不要死得太痛苦。然而宸華天君卻是沒有任何回應,他冷冷地嗯了一聲,沒再作答。
對于白狼的事情,白儲與宸華天君都隐瞞了小白虎,并未告訴它實情,而是騙它說白狼身體還很虛弱,即使将其救走,也活不了多久,現下他們正在找法子替白狼開罪,只望小白虎等上一等。
小白虎聽到這消息,都吓壞了,當下便嚎叫了幾聲,保證自己不去救白狼了,這下白儲與宸華天君才松了口氣。
之後,他們便這樣相處了許多天,這些天對宸華天君來說宛如一生那麽長,長到他都忘了自己是個天君,是個必須冷酷無情執刑的天君。
好景往往不長,沒過多久,天帝便下令,要宸華天君迅速将白狼處理,以他的魂魄,換取死去天君的重生。言下之意,便是要抽取白狼所有的魂魄,使其連轉生的機會都剝奪了。
耳聞這個宛如晴天霹靂的消息,宸華天君都快站不住腳。他雖冷漠,但也并未不盡人情,思及小白虎對自己的期盼,以及白狼不忍傷害無辜之人的善心,這奪取魂魄之事,第一次,他卻有些不忍下手了。
眼看這行刑的日子将近,宸華天君愈發煩躁,只因這行刑乃是在他的宮殿外執行,屆時天帝會親自降臨,整個行刑的過程殘酷之極,需得抽筋撥髓,生生将其魂魄取出,而後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将其身軀打散,就此灰飛煙滅。
白狼所犯的罪,終歸是逃脫不掉的,他乃是負責刑罰的天君,自然不能徇私枉法,是以為今之計,只有不讓小白虎看到了。
而行刑時動作非常之大,天帝又會來此,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帶小白虎回到人界,放它離開。
行刑的前一天,小白虎在房裏焦躁地跑來跑去,見到什麽東西都到處亂抓,可見心情煩躁。它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這樣,似乎是預感到什麽一般,心情極度不好,什麽都不想做。
而它的預感果然靈驗了。宸華天君走了進來,溫柔地抱起它,撫摸着它的腦袋,柔聲道:“小君,你在天界已有了一段時間,此處的空氣過于純粹,于你身體極其不利,我左思右想,唯有帶你回人界一途了。”
“嗷嗚,嗷嗚!”聽到宸華天君所說,小白虎震顫了,它劇烈地掙紮起來。它不想與宸華天君分開,只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聽到這悲戚的叫喚,宸華天君的心都碎了,可是他沒有辦法,只有這樣,他才能保護它。他狠狠心,死死地抱着小白虎,任憑它抓破了自己的衣裳皮膚,他也沒有放手。
他帶着小白虎到了人界的靈山,他記得白儲曾經說過,小白虎便是在這裏與白狼夫婦一起生活修行的。
靈山毓秀,水色潋滟,如此美景,便覺空氣也清新許多,可是,宸華天君卻無心觀看風景,只因,他要與這小家夥分開了。
小白虎的雙眼已經濕潤,它低低地哀嚎,一滴一滴的淚流了下來,浸入宸華天君的衣襟,濕了他的心。那素來沒有溫度的心,慢慢地升起了溫度,漸漸被那灼熱的淚融化,變得溫暖起來。
宸華天君的心情非常複雜,他站定之後,苦澀一笑,便将手裏的小白虎扔了出去,摔了它一身的灰,看到它灰頭土臉的模樣,宸華天君心中如被刺一般的生疼,可是小白虎方才一直死攀着它,除了扔開它,他再想不出什麽法子去強逼着它放開自己。
小白虎摔倒後很快又站了起來,往宸華天君身上沖去,可是在即将碰觸到的一刻,“砰”地一聲,它撞到了宸華天君身前的結界,摔了下來。
它不死心地又爬起,繼續沖過去,可是,一次,兩次,三次……已不記得有多少次,它又摔倒了多少次,叫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哀戚。
宸華天君已是心疼地閉上了眼,那瘦小的身軀上滿是塵埃,鼻尖因為撞到了結界,流下了鮮血,可是它沒有停止,它沒有死心,它以為撞多幾次,結界壞了,宸華天君又會把它帶回去。
可是,沒有,任憑它叫得多哀戚,撞得多用力,宸華天君也沒有動作,最後,宸華天君把心一橫,轉過了身,運起法訣,騰飛而去。
“嗷嗚,嗷嗚——”小白虎不死心地往前一撲,撲了個空,看着那越飛越遠的人,它一直不停地往前奔去,跟着他跑。
那聲聲悲戚的叫喚如一根根的細針,一點點地刺入宸華天君的心,在他心上紮下一個又一個小洞,難以愈合。他撫上了自己的胸口,強行按壓那劇烈回蕩的痛楚,克制自己狠心離去,可,他耳邊卻不斷回響着小白虎哀戚的叫喚。
不自覺地,他輕聲一嘆,“小君,待你修煉成仙之日,我們……再會。”
一道銀光劃過天際,再擡頭時,追逐之人已不見了蹤影,一滴晶瑩的水珠輕盈滴落,墜落小白虎的鼻頭,滑入口中,很苦很澀,那是——
宸華天君畢生中,第一次落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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