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陳年老醋

法門的目光直射向我頭頂的某個方向,臉上浮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素羽公子。”

擡頭一看,素羽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頭上斜插着一根碧玉簪子,無比閑适潇灑。

眼前一花,原來是素羽的衣袖一揚,有個什麽東西朝法門飛了過去。素羽說:“法門禪師,你我各占一個山頭,本該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的貍兒誤闖寶剎,你将它略施懲戒送還給我也就罷了,用上乾坤鎮妖袋這樣的寶物,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法門一揚手接過那個東西,我這才看清楚了,原來是只白色的瓷瓶子。素羽接着說:“它咬傷禪師,雖是情急而為,卻總歸是不對……這是我密制的百花露,療傷有奇效,就當是給禪師賠禮了。禪師,告辭!”

法門捧着他的手指,兩眼斜成一條縫,冷冷地說:“今日我身子不适,就不向公子請教了。不送!”

素羽笑笑,把我往他衣袖裏面一兜,走了出去。我只能從他袖口看到門外原來還站着幾個小和尚,皆一臉鐵青地看向素羽,但是都沒有上前阻攔。

我縮在素羽的衣袖裏,聽到他的聲音小聲說:“阿彌陀佛,虧了你夠機靈,不然非被憋死不可……”

他這話一出,我立刻就想起了剛才法門說的——

“可惜當年你娘沒這麽聰明……”

難道說……我娘……

素羽一路不停地疾走,兜着我出了山門,沿着一條古木參天的山道往上走。我突然想起來何昭他們還待在那茅廁外面等我呢,腳一蹬從素羽的衣袖裏跳出去,落在地上變回人形。素羽一伸手把我扶了起來,我叫:“少爺——”

他點點頭:“剛才法門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若想查個清楚,還要耐住性子才好。”他一句話,把我想說的東西全都截住了。

我問:“少爺,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他笑笑。微風吹過,有些細細的花瓣和着點點的陽光落到了他的頭發上。他往前信步走了幾步,慢聲說:“昨天下午叔聞叫人帶信給我,說你們今天會來。我立刻就想到你曾說過,法門和尚曾親自到‘那邊’去抓你。蘇青溪是他的弟子,難保不受他的指使——”

我停下了腳步,低頭不肯再走。

素羽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會我的沮喪:“所以,我今早一大早就扮成香客到大相國寺中去,想暗中看着你們。誰知你們卻是從後山門進去的……我在前殿察覺這邊有人在用法術,立刻不顧阻攔沖了進去,正好就看到你從那個袋子裏出來。你是怎麽被和尚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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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踢起路上的一顆石子:“別提了。我看到有條青蛇從那院子門邊溜了進去,誤認為青兒……結果就以為你也在裏面,我怕你一個人對付不了法門和尚……”

素羽走過來,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以後當心些就好了。”

我捏緊了拳頭:“至少我現在知道了,我娘的死絕對和那和尚有關系!”

素羽低頭沉吟片刻:“你要是想追查當年的事故,我也不阻攔你。我倒覺得,你可以先從皇宮裏面入手——畢竟,你娘是在宮裏出的事。和尚要隔着重重的宮城害你娘是辦不到的,除非,他有內應。”

我猛然擡頭。

素羽說:“無論有什麽舉動,自己千萬要小心。好了,你也該回去了……”

我一拍腦袋:“我的侍衛還在——”

素羽搖搖頭,率先走上山去:“他們都已經上去了。”

嗯?他們竟然扔下我走了?

跟着素羽沿着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山去,走了約摸有一刻鐘,前面突然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寬闊的石臺。石臺最高處有個亭子,亭子有着四個人。

我以為自己眼花了,再仔細一看,仍舊是四個沒錯。

太子,蘇青溪,崔叔聞,還有……我!

懷安和蘇青溪站在亭邊,手裏都拿着一杯酒,眺望着山下遠處大片的田野。那個“我”卻在旁邊坐着,緊緊靠在崔叔聞身上,仿佛是睡着了。

何昭他們和懷安的侍衛都站在亭外,幾十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圍。

我看向素羽:“少爺,這是——”

他微微一笑:“我進去救你之前,正好看到你的侍衛在等你,幹脆變個假人先冒充一下,免得時間拖太久了,橫生枝節。”他說着嘴裏突然發出一種類似于鳥叫聲的聲音,那邊崔叔聞立刻往周圍看了看,然後扶起那個“懷真”朝這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跟何昭打招呼。何昭點點頭,沒有跟過來。

崔叔聞拖着那假人到了我們藏身的樹後面,素羽打了個響指,那假人瞬間變成了一根雪白的羽毛,在半空中打了幾個轉之後,飄落在地。

我俯身撿了起來:“少爺,你真是太厲害了——”

他微笑不語,擡手指了指那亭子那邊:“去吧。一切小心。”我說:“少爺,你自己也要保重。”崔叔聞不說話,卻深深躬身下去,然後“扶”着我回去了。

我樂開了花,老實不客氣地靠到了他身上,湊在他耳邊小聲問:“是不是假人活動不方便,所以讓他裝醉?”他暗裏掐了我一把,說:“活動不便是真的,只是裝的不是醉,是病。”

我不解:“什麽病?”

崔叔聞悶笑一聲:“腹瀉不止,渾身乏力。”

我攬在他肩膀上的手恨不能一把掐下去。

到了那亭子裏,懷安和蘇青溪都客客氣氣地問我覺得怎樣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那師父,剛剛差點要了老子的命!

偏偏還只能憋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來:“多虧了崔大人的照料,已經好多了……”我說着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崔叔聞身上去,腦袋靠到他肩頭——突然心生一計:倘若我真的生病了,也許他會對我好一點……

再坐個一時片刻,我越發不想起來。到最後崔叔聞惡狠狠地咬着我的耳朵說:“起來吧,別忘了今天是幹什麽來的!”

我掐他一把,萬分不情願地爬了起來,說:“小王已經沒事,咱們,開始吧。”

其實事情也簡單得很,四個人,每人一杯酒,灑到亭子外面去,就結束了。

我暗說,懷瑾,倘若你在天有靈,千萬要想開些。

你喜歡的人我也曾那樣喜歡過,到頭來他還不是一門心思要幫懷安除掉我。

你能平平安安地離開,未必不是好事。

而我,決不會重蹈你的覆轍。

然後我們自己也喝了點酒,一直喝到太陽下山,一彎淺淺的新月從深藍色的天際浮了出來。崔叔聞喝得有些醉了,下山的時候走得有些踉跄。我名正言順地扶住他,拉拉扯扯地往下走去。到了山腳的林子裏,崔叔聞突然擡頭笑了一聲:“既然咱們今天是祭章王來的,不做詩怎麽成?來來來,一人一句如何?”

我正想打住他,那邊懷安已經接了話:“不錯,我們是該做首詩。剛才下了場小雨……咱們就以‘雨後’為題如何?”

對于太子的提議,每個人都有義務遵從。只是崔叔聞有些興奮過頭,那一聲“好”喊得遠處都有回聲了。

懷安也不客氣,開了個頭:

“道承山勢轉,荒徑蟬鳴絕。”

蘇青溪看看遠處的田野,笑說:“這雨一下,知了都不叫了——我來。”

“環顧石橋畔,稻野綠更深。”

崔叔聞大叫:“好!把雨後的感覺寫出來了——”

“屐齒破林靜,踏露尋遺春。”

我在他腦袋上敲一記:“夏天都到了,還尋春!”

他嘟嚷一聲:“所以說‘遺’啊——”

懷安悶笑一聲,說:“懷真該你了。”

我聽着林子裏的鳥叫,靈機一動:

“夕鳥邀明月,流光漫随人。”

崔叔聞大笑拍手:“好啊,好啊——”

懷安點點頭:“不錯。”

我看到蘇青溪朝我看了過來。他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變化。

但我知道,這也許是我們四個人最後一次這樣“輕松”地在一起了。

馬車就在前面。我朝懷安擠擠眼睛,拖着搖搖晃晃的崔叔聞上了自家的馬車。

還好他醉得不是很厲害,還分得清東南西北,也還記得自己是誰。我拖過一個靠墊來讓他靠在上面,拍拍他的臉:“覺得怎樣?頭暈麽?”他閉着眼睛不說話。我在他臉頰上掐了一把:“哼,還整天往花街跑呢,就你這樣喝兩杯就醉,還能幹別的麽?”

他哼哼笑:“我要幹別的時候,還會喝酒麽。”

我突然想起來,那晚我去飛仙樓“抓”他的,我……親他的時候,他嘴裏确實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就這麽一下,他片縷未着地站在燈下的樣子又回到眼前。我臉上一熱,自己退到他對面去,問:“那今天是怎麽了?”

他悶哼一聲,整個橫倒在座椅上,小聲說:“帶去的酒就那麽多,我喝了,他們就灌不了你了。”我怔住。他一只腳把鞋子踢了,霸氣十足地橫放到我這邊,繼續說:“你比我更不中用,醉了還了得。”

我坐過去,把他扶起來橫抱在懷裏。他很滿意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我抱緊他,滿心歡喜走了一路。進城之後,我們就跟太子的車駕分開走了。我拍拍崔叔聞的臉:“喂,醒醒,快到家了。”他揉揉眼睛,自己爬了起來,掀起車簾看看外面,突然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佛祖啊——我怎麽忘了——”

仔細看他,看來酒已經醒了。

我壓着笑意,問:“又怎麽了?”

他撲過來,抓住我的手臂:“懷真,再借我八十兩!”

我說:“也——可以,只要你不花到花街去。”

他食指指天:“絕不用來逛花街,否則天誅地滅!”

我痛快答應:“好。”

他滿臉釋然:“懷真你對我真好……”

我有些飄飄然了:“我當然要對你好……崔大人,現在可以說你要借錢做什麽了麽?”

他低頭:“到家門口再說吧。”

我耐着性子等馬車開到自家門口,才發現外面停着架青布小轎,兩個轎夫坐在一邊,轎子旁邊還站着個中年女人。

崔叔聞搶先跳下馬車,一個箭步沖過去。那女人看到他,臉上堆滿笑:“崔大人喲……您可回來了!”說完了又向我行禮:“奴家參見敬王爺千歲。”崔叔聞也不理她,徑直走去掀起轎簾,焦急地叫了一聲:“畫影!”裏面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地應了一聲:“崔大人!”

噼裏啪啦轟隆隆,我如天打五雷轟。

崔叔聞一擡手一彎腰,已經扶了一個蒼白瘦削的女子從轎裏出來。那中年女人說:“崔大人,人我可是給您送來了,咱們說好了……”

崔叔聞回頭看我:“王爺,煩請給這位媽媽八十兩銀子,下官先謝過了!”

我咬牙切齒:“你要買這位姑娘?”

他大大方方點頭:“不錯。下官與畫影姑娘情投意合,所以決定為她贖身,一結良緣。”

我看一眼大門,侯葉已經迎了出來,縮着手在門邊候着。我憋口氣,吼道:“侯葉!去拿八十兩銀子給這位媽媽!”

銀子很快送了上來,那女人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崔叔聞扶着那畫影走到我前面,兩個人一起說:“多謝王爺成全!”

我白他們一眼:“別忙。這位媽媽——”

那女人應了一聲:“哎——”

我一本正經地說:“您說說看,平常大夥兒買東西,是不是誰給錢算誰的啊?”

她臉色一變,看一眼崔叔聞:“是。”

我再問:“那麽現在既然是本王付了這位畫影姑娘的贖身銀子,她是不是該歸我呀?!”

崔叔聞大聲咳嗽了一聲,那媽媽渾身一抖,臉上開始冒汗:“這……這……崔大人……”

僵持中,畫影盈盈走上前來:“既然如此,奴家便是歸王爺所有了。多謝王爺。”說完又屈膝一拜。映着昏暗的燈籠的光,我看清了她的樣子——瘦長型的臉,直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面有風塵之色。

我一陣郁悶。前些日子崔叔聞滿大街找二十四五歲的女子,結果找了這麽一個回家來了?!

崔叔聞上前一步,眉毛都皺到了一處:“你——”

我拖住畫影的手臂往府裏拉,一步不停地直奔自己的小院。後面侯葉何昭崔叔聞各自喊了幾聲“王爺”,我只當沒聽見。等進了自己房門,我攔腰抱起畫影往床上一摔,後頭腳一勾踹上門:“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女子能讓崔翰林神魂颠倒!”

可是真的俯身壓在畫影上面,兩手按在她肩膀上——我簡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好吧,我承認我根本就不想對她怎樣。而且……咳咳,我也沒有對付女人的經驗。

于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僵了片刻。畫影直視我的眼睛,眼裏居然沒有半點懼意。我反而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中帶着些嘲諷的戲谑。

我有些受不住,惡狠狠地說:“看本王今日不拆了你的骨頭!”

她微微一笑,仰後躺平:“王爺,可否先聽奴家說句話?”

我再惡狠狠地說:“有話快說有——”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壓低聲音說:“啓禀王爺,奴家本姓崔,名叫崔遙,是叔聞的堂姊。”

咳咳,咳咳,我……

老天啊,下個雷把我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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