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紫檀手串(四)
聖駕莅臨,武寧侯葉正宏心中惴惴。
葉正宏為人嚴謹,官拜監察禦史,禦史臺肩負着監察朝堂和地方官員的重責,平日裏難免呆板無趣了些,上奏動不動便是彈劾,理所當然并不為衛簡懷喜愛。
北周朝堂素來重武輕文,衛簡懷本就是在馬背上重新奪回了屬于他的天下,身旁有一幫出生入死過的悍将,閑暇了便拉起禁軍中的左右羽林衛去大營訓練比武,登位也不過短短一年多,便已經下令和周邊的幾個外族打了兩仗。
出兵前,禦史臺和一些文官極力阻止,上書痛斥窮兵黩武的害處,北周剛剛經過內亂,急需休兵止戈、休養生息,衛簡懷這樣下去,只怕那些要國土動蕩、毀了北周數代帝王打下的江山。
當時葉正宏也聯名參與了勸谏,結果到了最後,衛簡懷卻連理都不理他們,我行我素,仗照打,人晾着,勸谏的要是好好說話,他就陰沉着臉不出聲;但凡要是有人跳着腳激動了指着鼻子罵,他也毫不客氣,拖下去賞幾頓廷杖。
那些官員都被打懵了,要知道,先帝是個寬厚的,鮮少有責罰勸谏的,而廢帝就算內裏再龌龊不堪,表面上也愛裝模作樣求個明君的名聲,也不會這樣暴戾地當衆打板子。
後來的結果也出乎這些文官們的意料,那兩個曾經在邊陲耀武揚威的外族被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一個還被北周軍追擊到了王廷,最終乖乖俯首稱臣,大軍勝利班師回朝的時候,上奏彈劾的文官們一個個臉色都精彩紛呈。
經此種種,葉正宏對這個小了他一輩的元朔帝,心中還是存了幾分畏懼的,今日聖駕莅臨,又一直沉着臉惜字如金,他琢磨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如履薄冰地陪在衛簡懷身側,一問一答,深怕大過年的出了什麽差池。
而旁邊的葉齊宏稍好些,他的性子放蕩不羁,又沒在朝堂和衛簡懷對峙過,說起話來頗有天馬行空的肆意。
衛簡懷随意問了幾句府裏的近況,忽然便話鋒一轉:“四表舅很喜歡喝酒?”
今日聖上微服出訪,免了很多繁文缛節,不過,這樣直呼“表舅”的親昵還是讓葉正宏兩兄弟吓了一跳,葉齊宏連忙回道:“談不上很喜歡,只是呼朋引伴吟詩作畫時,喝點酒便會文思泉湧,所以便偶爾貪杯了幾次。”
“謝愛卿也喜歡嗎?”衛簡懷緩緩地問,眼中閃過一絲悵然。
葉齊宏怔了一下,忽然回過味來了,怪不得衛簡懷會叫上名不見經傳的他作陪,原來症結在這裏。他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實話實說:“應當是喜歡吧,不過我們倆并無深交,只在詩會上見過幾面,傾蓋如故,曾小酌過幾杯,并無大醉。我曾約他出來飲酒,不過他都忙于國事未能履約,還特意寫信向我致歉。”
衛簡懷沉默了下來。
“陛下,謝大人真乃國之棟梁,英年早逝,實在讓人痛心。”一旁的葉正宏忍不住扼腕。北周朝堂文官式微,一旦文武意見相左,謝隽春在的時候還能勉強在朝堂上頂上半邊天,頂着衛簡懷的帝威力谏,如今他不在了,這半邊天也差不多塌了,衛簡懷仿佛一匹脫缰的野馬,政令愈發肆無忌憚了起來,聽說明年又有向北邊的高句麗動武的打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衛簡懷輕哼了一聲,并沒有接話緬懷幾句,而是看向葉齊宏:“信呢?朕瞧瞧。”
葉齊宏怔了一下,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這信早就不知道塞哪裏去了。“這信……好像塞在書房裏,”他努力回憶,“不知道還在不在。”
衛簡懷站了起來,淡淡地道:“聽說四表舅博學多才,想必書房也一定汗牛充棟,朕去見識見識。”
葉齊宏酷愛讀書習文,家裏特意為他專修了一個藏書樓,就在蘭亭苑的北邊,以前還沒和殷盈成親前,他若不出去訪友,大半時間必然是呆在這個書房裏的。
然而這侯府裏的藏書樓,和宮中的藏書閣相比,那必然是小巫見大巫,衛簡懷說是要見識,實在是個笑話。
兩兄弟陪着衛簡懷到了書房,衛簡懷在書架前緩緩踱步兜起圈來,葉齊宏認命地去找那封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回信。
衛簡懷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麽瘋。
今天是小年,往年這個時候,他用心置辦給南陳帝後的年禮早就在路上了。南陳皇後寧珞是他的義姐,每年的年禮、生辰禮他都親手操辦,不過,還要顧忌着姐夫景昀的心情,禮物既要彰顯他的一片心意,又不能太刻意貴重了,因此必定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
然而今年直到昨天晚上,李德提了一句小年夜,他才恍然想起來,年禮還沒挑選。
盛怒之下,他連夜責罰了禮部、司禮監一幹人等,連李德也被他打了幾板子躺在了床上,一整個晚上,他心中愧疚不安:這才分開三年多,他居然就把珞姐姐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他到底在忙什麽?
不就是謝隽春跑了,他牟足了勁要把人抓回來,然而這都快一年了,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跑了就跑了,沒了他謝隽春,天也沒塌,北周朝堂還是穩如泰山,用得着這樣一直挂心嗎?
半夜裏睡不着,他起身披了件外衫,信步到園子裏吹風,身後跟了一群誠惶誠恐的宮人。
月華似水,那張熟悉的臉龐漸漸浮現在他眼前,一如從前地朝着他淺笑着,那雙桃花眼雌雄莫辯,風流無雙。
驟然之間,衛簡懷頭一次對自己的判斷起了懷疑:會不會……謝隽春真的死了呢?
坦白說,對謝隽春的感情,衛簡懷很複雜。
衛簡懷還是孩童的時候,謝隽春便已名滿京師,和幾個快到耄耋之年的老師不同,他年少風流、才華過人,教授功課時往往引據用典、風趣幽默,衛簡懷對他仰慕依戀不已,時常黏着他。
若是就這樣下去,說不定他們倆會成為君臣典範,從此開啓北周盛世。
然而沒有如果。
他被廢帝陷害淪落異國,歷經磨難早已性情大變,重逢後謝隽春雖然一如既往對他忠心耿耿,但他心中卻明白,謝隽春喜歡和效忠的,是從前那個小殿下,并不是現在這個喜怒無常、陰狠無忌的元朔帝。
兩人無可避免地起了很多沖突,然而說也奇怪,他對別人都狠得下心,唯獨對着謝隽春,滔天的怒火也能暫時壓下來,到最後不了了之,最厲害的一次,也只不過是他拿劍指了謝隽春的咽喉,出了兩顆血珠罷了。
這樣的縱容,可能是因為謝隽春陪伴他的時間太長,可能是因為謝隽春他太多秘密,更可能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明白,這個人所做的選擇,都是以他的利益為出發點,是真心為他好的。
他一直以為,他和謝隽春就算做不了一對明君賢臣,也應該這樣一直下去,說不定有朝一日兩人發白齒搖,也能一起心平氣和地坐在宮殿裏聊聊他的父皇母後、聊聊他在南陳的義兄義姐。
他從未想過,謝隽春會真的離他而去,甚至離開這個人世,任他是天子帝王,也無法讓他到自己身旁再見一面。
這一整個早上,他的心中都煩躁不安,最後臨時起意,來了武寧侯府。
雖然不能看到謝隽春,看看那雙酷似的桃花眼也是好的。
那個小丫頭也挺有趣的,見到他一定會很驚喜吧,聽她說說笑、聊聊天,說不定這心中莫名的煩躁就會煙消雲散了。
“陛下,找到了。”葉齊宏一邊抹着額頭的汗一邊将箋紙遞給了衛簡懷,萬幸,他在一堆壓箱底的信箋中找到了這封回信。
衛簡懷接過來一看,果然,上面的字跡風流俊雅,是謝隽春的親筆:謝君邀鑒,然近日俗務纏身無法脫身,待來年秋後菊黃蟹肥,再邀君共品詩畫,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看看落款,謝隽春也是言而無信之輩,今年菊黃蟹肥時,他早已不見了蹤影。
衛簡懷冷哼了一聲,随手把信箋揣進了懷裏,朝着四周滿滿當當的書架打量了幾眼,看向葉齊宏:“四表舅才華橫溢,為何至今仍是一介白丁?”
“這……”葉齊宏略有些尴尬,當着天子的面,他總不能放蕩不羁地說“一介白丁自由自在,不用被高官厚祿束縛”之類的傻話。
衛簡懷抽了一本書,随手翻了幾頁,上面有蠅頭小楷寫着一些批注,謝隽春也有這個喜好。他笑了笑,随口道:“今年開春會開制科,四表舅若是有興趣,不妨也來一試,也好為侯府妻女掙個美名。”
葉齊宏心中一動,愕然看向衛簡懷,這陣子盤踞在心中已久的念頭好像被人看穿了似的,這讓他對這個青年帝王驟然刮目相看了起來。
衛簡懷又走了幾步,回頭朝着門口看了一眼,心裏略有些不快了起來。
那個小丫頭在磨蹭啥?怎麽還不見人影?
像是聽到了他的責備,門口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一個袅娜的人影出現在門前,陽光從她身後照了進來,在她的發梢撒上了一層金色,逆光中,她的五官模糊,唯有一雙墨瞳透亮,直直地朝着衛簡懷看了過來,小心、謹慎,卻又仿佛透着難以言表的感情。
莫名的,衛簡懷有些煩躁的心便舒暢了起來。
果然,今日到這武寧侯府是個不錯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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