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薛忘音的節操

春寒未去,早上的的時候,山裏的霧氣将財神寨周圍這一片山全籠罩起來,朝陽起時,雲海湧動,蔚為壯觀。

阮盡歡推開門就看到這般美景,昨天再糟糕的事情也全都放下了。

不能改變就只有接受了。

反正陽春三月也不是什麽死毒,只要每七天拿一次解藥似乎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至于于羨的問題,且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這樣一想,阮盡歡頓時通體舒泰,狠狠地伸了懶腰,然後就看見小扣子端着一盆水跑過來。

小扣子在鎮南王擁立四皇子發動江北之亂時父母俱亡,這才被雁流水收下,成了山寨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山賊。

“阮先生你起來了呀!”小扣子粗衣麻布,卻收拾得幹幹淨淨,臉上的笑容跟早晨的太陽一樣透着溫熱的氣息。

阮盡歡俯□去摸了摸他的頭,“你向來起得早,又幫我打了水,謝謝啦——”

小扣子吐了吐舌頭,聰明地沒有說話。

反正阮先生這樣的人就是個懶人性格,雖然雁大當家的經常批評他,可是阮盡歡哪裏改得了?有時候小扣子覺得當財神寨的大當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來生計就是個大問題,哪裏知道還冒出阮扒皮這種神物來……

阮盡歡接過了水盆,心裏想着自己這懶病是好不了了。不過他轉念一考慮,又為自己找到了開脫的理由,懶就懶了呗,懶人改變世界,懶人創造未來!

總之阮盡歡想得開,哼着歌兒,洗漱完畢,他便打算去寨子裏轉轉。

前山永遠是拿破破爛爛的樣子,陰風十嶺的風光都在財神寨的後山呢。

他信步走去,轉過寨邊的院子,恰好看到了顏沉沙鋪開了宣紙每日一畫。

今天畫的是梨花嗎?

阮盡歡看着那亂石邊枝桠斜欹的早開梨花,若有所思。

整個山寨裏也就十來個小孩子,身世極為孤苦,自打阮盡歡上了山這才教他們識字,後來顏沉沙來了,自然就交了一半給他——顏沉沙曾經科舉及第,據他自己說如果不是前些年江北之變,他現在應該在朝廷做官,他心愛的那個女子大約也會好好兒的。

此話真假自然是難辨,不過顏沉沙這人有那麽幾分才華卻是真的。

顏沉沙眼一擡就看到了阮盡歡,“阮四當家起得早。”

“顏三當家,早上好。”每天早上是阮盡歡心氣最平和的時候,寨子裏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的阮盡歡是最好說話的。

這裏是後山的一處山原,一塊巨大的斷石橫在山邊,似天外飛來,故謂之“飛來石”。

跟顏沉沙打過招呼之後他就往那邊走去。

薛忘音盤腿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阮盡歡心說這年頭大家都是想成仙還是怎麽着,一個個都起得這麽早……

財神寨四個當家裏,阮盡歡跟薛忘音應當算是走得比較近的兩個,因為雁流水這人實在讓人看不透,他身上帶着淡淡的殺伐之氣,比曾經是江洋大盜的薛忘音還讓人生畏,顏沉沙也不是能夠對上阮盡歡的胃口的人。薛忘音這家夥冷若冰霜,動不動就翻臉,可是阮盡歡就喜歡這樣的人,現在他每天不被薛忘音刺兒那麽幾句還覺得不習慣呢。整個寨子裏,其實只有薛忘音一個是善類。

一看到薛忘音,阮盡歡便露出自己的标志性笑容——兩排白森森的牙齒閃閃發光……

“再練,也是成不了仙的。”阮扒皮語重心長……

薛忘音面皮一抖,轉過頭來,難得看到阮盡歡起得這麽早,可是這家夥開口一句話就讓他十分不爽——敢情這家夥起這麽早是為了膈應他啊!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繼續閉眼。

得,又被無視了。

阮盡歡覺得無趣極了,湊過去坐在他身邊,牽着他的袖子又要習慣性地用來擦臉。

薛忘音心裏那個恨呀,好似江流滾滾是日夜不息,他堅定地從阮盡歡的魔爪裏拯救出自己的袖子,遞給他一方手帕。

抽搐——阮盡歡真是拜服了薛忘音,“你丫的哪天不潔癖能死啊!”

“本人從不潔癖。”薛忘音覺得自己說的是實話,他只是愛幹淨。

你潔癖起來不是人。

阮扒皮自動為他補了一句臺詞。

其實他真的很想告訴薛忘音——今天哥是洗了臉再出的門。

“真不知你這樣的人怎麽也能當江洋大盜,真是丢盡了你們這行的臉!”想他阮盡歡閱盡黃書無數,就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的江洋大盜十分愛幹淨的,而且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你的存在,簡直就是江洋大盜的恥辱啊。”

默默地,薛忘音臉上冰雪之色更重。

阮盡歡知道他是江洋大盜,曾經殺人不眨眼,不過四皇子登基之後大赦天下,薛忘音也就免于了通緝。他還知道薛忘音這個名字只是他的化名,薛忘音真名殷望雪,十分女氣的一個名字,就跟這家夥随身帶手帕一樣讓人受不了。

這世道真是變了,薛忘音跟于羨這走的就是兩個極端呀。

“恥辱?”薛忘音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他終于扭過頭來,舍得正眼看阮盡歡了,“其實我覺得,作為一名江洋大盜,我還是十分有節操的。”

江洋大盜也有自己的職業道德。

這話在薛忘音自己看來自然是什麽錯處也沒有,可是阮盡歡一聽就笑噴了,哥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一本正經地說“我很有節操”這種話,薛忘音啊薛忘音,你确定你上輩子不是搞笑藝人嗎?噗,不對,薛忘音下輩子一定是搞笑藝人!全球第一冷笑話大家非他莫屬!他怎麽不幹脆說“我很有貞操”呢?

薛忘音看到看到阮盡歡極其誇張地用拳頭捶着他身下坐着的那塊飛來石,頓時連眼底都凍結了一層薄冰,果然凡人根本不會明白阮扒皮詭異的笑點!

等阮盡歡捧着肚子笑夠了,擡頭就看到薛忘音的背影,不由有些發怔:“喂喂,薛老二,你丫還說自己有節操!哥正笑得歡快你怎麽就走了呢?”

聞言,薛忘音停下腳步,織金黑袍獵獵飛舞,看得人心旌搖蕩,這貨根本就不像是山賊啊,他是窮困潦倒的財神寨最後一位財神了。他袖子裏的手一抖,一柄亮晃晃的小刀就出現在他手心裏,看着阮盡歡,他平靜地問了一句:“還有什麽事情嗎?”

阮盡歡一個寒噤,連忙搖頭,縮着脖子道:“沒事沒事,薛二爺您老慢走,呵呵,慢走……”

你丫的你都把刀給哥比出來了,哥還敢說什麽?!阮盡歡心裏憤怒極了。

于是薛忘音手腕一翻,小刀消失不見,他拂袖而去。

阮盡歡坐在原地,舉目望天,紅日噴薄而出,他在心裏唱着歌兒:太陽出來啰喂,苦哈哈啰啰喂,薛二爺您慢慢走,慢走,當心摔啰啰喂~

“砰!”

顏沉沙愣了,看着自己左邊十步處那個摔在地上的人,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薛忘音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衣裳從地上爬起來,心有所感地朝後面飛來石上的阮盡歡望了一眼,那家夥坐在石頭上,雙腿挂在半空中晃蕩,雲氣都氤氲在他腳底,嘴裏哼着什麽調子,一副得意暗爽的模樣。

他明白了,原來世上真的有犯小人這一說。

薛忘音再低頭一看,剛剛讓自己滑倒的原來是一支斷了的毛筆,筆頭是禿的。

似乎是顏沉沙的吧?亂扔垃圾什麽的,不好,不好,他們可是五好山賊啊,要講文明。

于是他将那只斷筆扔進一邊地草叢裏,又看了還提着筆的顏沉沙一眼,眼裏劃過幾道波瀾,終于還是将心裏的想法壓了下去,走了。

顏沉沙看得分明,那筆就是他自己的,不過什麽時候跑到路中間去了?

薛忘音走路也能摔,真是——千古奇聞!

不過,關他什麽事呢?

他收斂心神,又将精力灌注到自己的畫上,早春就開了的梨花,可是不多見的。

阮盡歡吹夠了風,拍了拍新換的深青色袍子就站了起來。

今天他要帶隊出寨打劫,這年頭,當山賊也是要背業績的!

瞧瞧財神寨上上下下這二百多口人吧,哪個不需要吃飯?可惜——他們最近都要窮的揭不開鍋了。

巡山的二愣子離開之前曾經打探到消息,今日會有商隊從小扇關經過,貨物頗多,應該能夠好好兒地撈一筆。

至于小扇關,向東南敞口呈喇叭狀,兩邊峭峰壁立,從高處俯視整個山形就像是一把展開的文人折扇,東南寬,西北窄,因而被稱作“小扇關”,地扼險要,只要守在西北角的狹窄處,那可真算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說起來,昨天阮盡歡去巡山一事應當算是不了了之,不過也沒人追究,畢竟人阮扒皮是去救人了,更何況大家也不過是窮極無聊了惡整一下阮盡歡逗逗樂,沒誰把這當回事。

財神寨可是很久沒那麽歡快過了。

阮盡歡往回走的時候顏沉沙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回自己的屋子,待他要離開了,顏沉沙卻又恰好推開了自己的門,朝他笑道:“去飯堂?一起吧。”

盡管軟盡管不怎麽待見顏沉沙這人,但顏沉沙的心眼應當是不壞的,只不過阮盡歡一想起昨日那半塊啃過的饅頭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顏三當家今日怎麽不多畫一會兒?”

他以為顏沉沙對這個本就敷衍的問題肯定是敷衍回答,随意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哪裏知道顏沉沙一句話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水墨丹青固然好,黃金白銀價更高。”

他這才想起,顏沉沙是財神寨的賬房先生,內務總管,財政大臣,寨子裏是什麽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雁流水,財神寨的靈魂人物,當之無愧的領袖;薛忘音,財神寨的威懾力量,盡心盡職的究極打手;顏沉沙,財神寨的補給線,累死累活的後勤兵——跟他們比起來,他阮盡歡又算是什麽人呢?宣傳部的文娛部長麽……

顯然,阮盡歡被自己的推論打擊到了。

顏沉沙見他一路都在思索,不禁有些好奇,他是想不到的,因為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阮盡歡竟然想了那麽多。

其實阮盡歡也就是想那麽多而已,他不會真的去改變什麽,他不覺得自己的存在沒有價值,本來就是個混吃混喝胸無大志的主兒,繼續等死就得了。

“最近情況不是太好,新朝廷已經完全穩定了下來,才進行過大清洗,現在要開始剿匪了。估計我們會越來越艱難的吧?”顏沉沙似乎有些憂心。

四年前鎮南王擁立四皇子登基,財神寨在這樣的亂局之中逐漸地發展起來,現在局勢一穩,財神寨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阮盡歡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得倒是很多。”

“不想不行。吃飯才是大問題。”顏沉沙這是在自嘲呢。

阮盡歡聳肩,“管他什麽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財神寨還怕他們嗎?現在小爺我只想着今天的任務,要知道,打劫也是技術活兒呢!”

顏沉沙停下腳步,看着阮盡歡那滿不在乎的身影,不禁搖頭失笑。

阮盡歡這種人啊,還真是……

作者有話要說:薛忘音有節操,時鏡沒有。依舊沒有留言,凄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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