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無恙商號
第二天醒來,阮盡歡發現自己真的在烏篷船裏。
薛忘音坐在船頭,街上冷冷清清地,河裏還飄着昨夜的花燈,裏面的燈燭已經燒盡,只殘留着各色的燭蠟,像極了花燈的眼淚。
“薛忘音?”阮盡歡坐起來,身上搭着薛忘音織金的黑色外袍。
這家夥,還是不改他江洋大盜時候那奢靡的作風,還織金呢!不過好在沒有哪個小偷敢摸他就是了。
“你醒了。”薛忘音裏面的衣服是束着腰的,不似外袍一般寬大,是暗藍色的,袖口略略收緊,織着纏枝的金紋,坐在船頭的時候看上去身形很是漂亮。
薛忘音這家夥的身材是阮盡歡親手摸過的,那是沒話說。
“恩,燈會這就完了?”還沒怎麽逛過呢。好吃的也沒吃多少,就喝點冷酒吃點小菜,玩兒了會兒花燈。阮盡歡站到船頭上伸了個懶腰,“怎麽看不到船老大呢?”
“船老大回家找他媳婦兒去了。”薛忘音随口胡謅。
“你這船該不會是搶來的吧?”阮盡歡一臉的懷疑,“船老大被殺人滅口了?”
“我只是坐個船,又沒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什麽要做得那麽絕?”阮盡歡的想象力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有想死的心啊。
阮盡歡把衣服遞還給他,一臉的鄙視,“你不是江洋大盜嗎?”
“你不是說了麽?我不是合格的江洋大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現在薛忘音也學會了,他發現阮盡歡說話總是前後矛盾着,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阮盡歡給他憋得說不出話來,當初的薛忘音那張嘴毒着呢,現在倒是好多了,但是時不時冒一句出來還是讓他很受傷。“花燈呢?”
薛忘音一指船尾,那盞花燈就挂在撐船的硬頭黃竹竿邊,竟然還亮着。
阮盡歡看了看滿河的殘燈,有些疑惑:“這虎頭燈怎麽還亮着?”
“那老伯收了你十文錢,興許是有些不一樣的吧?”薛忘音看來不是很在意,“放掉它吧,拿回去很麻煩。”
他一想也是,只是他放燈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滿河的殘燈,甚至日光已經冒出來,他的虎頭燈的光亮就顯得黯淡了。他摘下船尾的花燈,來到船頭,蹲在薛忘音身邊,将這一盞燈放出去了。
順着河水,虎頭燈飄得很穩,推開了波浪向下面流。
它是整條河裏唯一亮着的燈。
就算光亮再微茫,也是亮着的。
阮盡歡站起來,吐出一口氣來,然後道:“我們走吧。”
薛忘音也不多言,披上外袍跟他向船尾走,輕輕跳到了河岸上。
回程的路上阮盡歡的話并不多,只是偶爾的一句。他們是從小扇關回的寨,沒有想到今天財神寨竟然出任務,他們在小扇關看到了財神寨的山賊。
“喂!是二當家跟四當家!”
這些家夥守在小扇關那邊的狹口上,典型的守關式收過路費。
“大清早的,哪支商隊會來得這麽早啊?”阮盡歡跟薛忘音走過去,一夥夥山賊蹲在一邊的山石上有的說着話,有的抽着水煙,還有的幹脆趴着睡覺。
阮盡歡眼尖地看見趙二在那邊的地上一個勁兒地刨什麽,走過去就踹了他一腳,“二缺,忙啥見不得人的事呢?”
趙二被阮扒皮這一腳吓得不清,連忙道:“啊,阮四當家你回來了啊,我這是看着這塊兒土覺得奇怪罷了。所以沒事兒幹就刨刨,刨刨,呵呵……”
“呵呵你個頭!”最聽不得誰“呵呵”了,你以為你“笑而不語”啊!阮盡歡一把推開趙二,“讓哥來看看。”
趙二郁悶得直瞪眼,不過阮盡歡在阮盡歡淫威之下卻是不得不屈服。
阮盡歡蹲着瞧了半天,那螞蟻在土上來來往往,但就是避開那一塊兒土,他覺得奇怪,不過這坑已經被趙二給刨出來了,他又挖下去一點,還是什麽都沒有,不過是普通的山上黃土。
薛忘音站在他背後安靜地看,阮盡歡的頭發并不黑,卻很柔軟,有些長,落到了地上,他彎下腰,幫他拾起來歸攏到背後。阮盡歡沒在意,覺得很尋常。
“奇怪……”
他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忍不住就站起來又踹了趙二一腳,“你個豬頭!讓你給哥亂刨!”
趙二苦逼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他跳着腳離阮盡歡遠遠的。
很明顯,這古怪肯定是在之前的地面上,可惜被趙二這傻貨破壞光了。他只好耐心地将之前那些翻出來的土又攤開來看,薛忘音見慣了阮盡歡拿手抓硝石硫磺的場面,現在阮盡歡不過抓幾把泥土,自然沒什麽。可是周圍的山賊們全都看愣了,有些不敢相信。
有一些泥土是紫紅色地,很不正常。
他抓起來聞了聞,臉色一下變得很差。
薛忘音問道:“怎麽了?”
阮盡歡搖頭,“回去說。”
正當兩個人準備離開的時候,那邊一直在望風的山賊跑過來說有商隊過來。
阮盡歡與薛忘音對視一眼,又不好走了。便站在這邊地勢較高的山石上看着,一看就皺緊了眉頭:“商隊人太多,我們這點山賊,不夠看。”
“過路費總還是該交上一點的。”很好,江洋大盜已經真正成了山賊啊,雖然是個很奢侈的山賊。
“好像打着旗子啊。”阮盡歡喃喃了一聲。
“沈字旗?後面還有無恙商號的标識旗。”東朝最大的商人沈恙的商隊嗎?想起自己昨晚在酒樓上聽說的,薛忘音不由有些好奇,阮盡歡會不會劫這支商隊?
他可是知道的,阮盡歡這貨無聊地時候已經把他的炸藥埋遍了這陰風十嶺的險關要隘,恐怕就連阮盡歡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方圓十幾裏到底埋了多少炸藥,不過他知道,阮盡歡有一張密碼地圖,每埋一處炸藥就要記錄下來,生怕自己哪天忘記了。
只是這小扇關這麽要緊的地方,阮盡歡肯定是布置有炸藥的。
無恙商號的商隊近了,果然是很龐大的一支商隊,而且十分嚴整,一看就知道不是塊好啃的骨頭。
那商隊很是聰明,先派了一個探哨來前面刺探情況,一見到這邊阮盡歡他們就吓得臉色煞白,連忙準備退回去。
“站住,你們是無恙商隊的?”阮盡歡出聲問道。
“……是。”那探哨顯然沒有想到,這山賊是想幹什麽?
阮盡歡沉默了好一會兒,本來是還打算說些什麽的,但是那探哨竟然趁着他還在沉思的時候就跑了回去,阮盡歡一看,我去啊,這哥們兒忒猥瑣了吧?
財神寨的山賊們都有些納悶,他們又不是沒陪阮盡歡打過劫,都是很清楚阮扒皮打劫的風格的,可是今兒個這情況怎麽不太對啊?莫非阮扒皮也慫了?
薛忘音就在阮盡歡斜後方負手站着,不發一語,只是那一柄很多年不離身的小刀已經握在了大袖之中的手掌裏。聽說無恙商號的人不是太好惹,打劫他們的商隊很少有成功的,因為沈恙是個很奇怪,膽子也很大的人。有時候無恙商號的商隊遇到流匪賊寇,渾然不懼,倒是那些賊寇吓得抱頭鼠竄。所以無恙商隊其實是很危險的。作為享譽東朝的大商號,無恙商號不可能沒有屬于自己的武力支持。
阮盡歡還在這邊糾結呢,結果就看到那邊的商隊裏分出來一支人馬,一青衫文士從一架馬車裏下來,然後向這邊走來,倒是剛剛分出來的那隊人馬,雖然騎着馬,卻還是跟在這文士的身後。
那文士一直走到小扇關關隘處,竟然向着阮盡歡一拱手:“無恙商號借道此處,英雄能否行個方便?”
“道可以借,不過……我不是英雄。”英雄都會早死。阮盡歡很誠心地糾正那文士的錯誤,“你們無恙商號這不像是普通的押貨啊……”
那文士一愣,似乎還沒想到世上竟然會有這樣“實誠”的家夥,誰都知道“英雄”二字只是恭維話,這家夥竟然還一本正經地跟你糾正,這還真是奇聞了……回去告訴老板,老板肯定會笑的吧?不過這人的眼光很敏銳,不像是尋常山賊,早聽說財神寨的山賊厲害,這不會是遇上了吧?“實不相瞞,此一行是去赈濟江北。”
“你們商號的大老板沈恙大善人倒是仁心的。”阮盡歡摸了摸下巴,“我本意不願打劫你們,可是山寨裏的弟兄們也不容易,意思意思留下買路錢吧。”
薛忘音幾乎要暈倒,他看阮盡歡之前說得那麽和和氣氣,還以為就這樣放他們過去了呢!沒有想到——阮扒皮還真的是阮扒皮啊……雁過也要拔下一根毛……
那文士顯然也跟薛忘音一樣沒想到,不過這總比他們再來一次打打殺殺的好,他揮了揮手,旁邊馬上的一個大漢取下一包銀子,丢上了高處。
財神寨這邊自然有人負責收好這些銀子。
阮盡歡沒去看銀子到底有多少,只是又問道:“沈大老板這是找到了靠山嗎?常人可不敢大張旗鼓地在江北一帶赈濟的。要知道,聽說夏臨淵麾下的将領正在打青岚呢……”
青衫文士眉頭一皺,卻道:“閣下說笑了。”
“就當是我說笑吧。”阮盡歡終于還是不準備問了,看這文士的反應他就知道個大概了。
這文士應當是沈恙比較信任的人,屬于智囊或者賬房,很懂得随機應變。
阮盡歡臉上始終帶着矜持的微笑,很努力地僞裝着純良好人,他向財神寨的山賊們揮了揮手:“讓他們過。”
無恙商號的隊伍慢慢地移過來,似乎還很是戒備,可是見財神寨的山賊們都樂呵呵地看着他們,甚至還很友好的樣子,都松了一口氣。這財神寨就是不一樣啊,看看人家的山賊,個個都不兇神惡煞!多和氣!
“你真不打劫他們?”薛忘音看着阮盡歡,阮盡歡卻一直看着這過去的長蛇一樣的隊伍。
他搖頭,“我怕沈恙跟鎮南王大公子之間有貓膩。你想想,江北那些地方,普通的商人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就去赈濟?只怕是那夏臨淵有陰謀吧?”
那文士竟然在最後,站在馬車前方,又朝阮盡歡拱了拱手:“多謝阮四當家高擡貴手!”
一眨眼就知道他是財神寨的四當家了?阮盡歡頓時有些興味,沈恙手底下沒幾個是凡人啊……
回財神寨的時候,薛忘音終于問起阮盡歡剛剛在土裏發現了什麽。
阮盡歡的眼神一下有些莫測的感覺,“記不記得我問過你,那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你說他們兩個都受了傷,可你不知道,雁流水中毒了——剛剛我在那邊的土裏,聞到的味道跟雁流水身上傷口毒血的味道一模一樣。”
薛忘音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麽。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走着,眼看着就要看到財神寨了,一字峰的峰巅被藏在雲裏,看不分明,然而在一邊樹林中間的一塊空地上,兩個人卻停住了。
顏沉沙,每個月都消失一次,第二天回來時候就喝得爛醉的顏沉沙。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十八日會開始雙更……以求早日完結……讓老衲住進你的收藏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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