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談判

阮盡歡忽然變乖了,他開始乖乖喝藥,有心情了也在園子裏踱來踱去,胃口大開,跟鎮南王府大廚白露成為了莫逆之交,順便把夏恒昭修理得服服帖帖,三喜成了他的跟班,每天總有一個張胖子自稱自己是世子夏臨淵的謀士要跟他攀交情,不過還有個叫做盧千裏的小鬼,現在也沒來見他。

“魚嘛……辣子酸菜魚,紅燒魚唇,清蒸魚肉獅子頭,剁椒魚頭,豆豉蒸魚,豆腐魚丸湯,三色魚頭湯,蘋果炖魚,幹燒臘魚,酥炸魚皮花生,花生丁香魚幹,番茄醬燒魚塊,炝鍋魚,香菇魚片粥,松子魚球,多味糟魚,焦炒魚片,茄汁脆皮魚條,醬爆魚片……太多了,說也說不完的,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不過糖醋活魚不用端給我,端給你家二公子吧,我是吃不下的。”

毫無疑問,這是正在跟大廚白露交流“吃”。

白露果然是他跟顏沉沙去山陽城在君再來時遇到的那個青年,與他詩意的名字不相符合的是他的……純潔。

阮盡歡覺得不好形容,也許“癡”字更适合這個人,這人對廚藝的追求簡直就是吹毛求疵,容不得半分差錯,在鎮南王府的傳言之中,廚房是三大危險之地之中排名首位的。

白露生得一張很是敦厚老實的面孔,只是眼神卻很靈動,似乎時刻都在思考。

此時阮盡歡的桌上擺着的是蟹粉獅子頭,配着清粥小菜,不算太奢侈,在鎮南王府看來已經是很簡單了。只不過因為做菜的人是白露,所以這些菜在阮盡歡看上去就像是鍍了一層金一般。

吃飽喝足,阮盡歡看着窗下那一口大箱子,猶豫了很久還是走了過去。

用鑰匙打開鎖,裏面的東西依舊是原封不動的放着。

夏臨淵真是好手段,若是普通人有他這個待遇,現在只怕立刻就要向他夏臨淵投誠,并且發誓效力……只可惜,他阮盡歡雖不是什麽天才,卻也不是普通人。

像是嫌棄那箱子裏的東西一般,他随意地松開手,那重重的蓋子重新落回去,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又開始發脾氣了。”夏臨淵剛剛走到門前就看到這一幕,原以為這人又開始鬧騰,卻不想只是在關上箱子。

“我聽三喜說,趙二沒死。夏大公子真是能耐極了。”其實這個“夏大公子”喊來着實拗口,他竟然有些想念他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的化名——于羨。

“趙二死不死,不影響大局的。”那個時候趙二的利用價值已經很稀少了,“難道你很希望他死嗎?”

阮盡歡坐到那口大箱子上面,一臉的漫不經心,“那倒不是。話說,我們兩個之間,應該好好談談了吧?”

他知道夏臨淵的目的,可是夏臨淵遲遲不說,可是他已經厭倦了這種不能出園的束縛感,在寨子裏的時候雖然也是如此,可那時候他是很自由的。

“正有此意。”本來就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夏臨淵看上去很随性,坐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視線裏的阮盡歡在吃過半個月的何首烏之後頭發似乎也黑了那麽一點,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外樹葉的縫隙灑落在阮盡歡的身上,看上去很是恬靜。

只是……這不是他記憶裏嘻嘻哈哈的阮盡歡,看上去總有些違和的感覺。

“當年青岚一役,軍器監所制造的雷彈炸藥到底去了哪兒?”第一個問題,就從很久之前的事情開始吧。

阮盡歡會永遠記得雁流水的那句話——手染二十萬鮮血的普通人,可是後來雁流水也說,他信他。

阮盡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背叛晏氏,所以對于自己受到的誤解,他從來都感到委屈,可是很多時候也只能忍受。

當初青岚一役,足夠的炸藥被運去青岚前線,最後阮盡歡等來的不是晏氏軍隊得勝而歸,而是全軍覆滅。前後的落差何其可怖?之後面臨的便是流亡,他根本沒有時間想這之中到底出了什麽差錯。可是現在必須要問個清楚。

“你既已猜到又何必要再問?的确是我,得到消息,半路攔截了軍器監運送彈藥的軍隊,雁流水不是不重視那批彈藥,可是他被我圍困在青岚,派不出軍隊來保護彈藥。就是如此簡單……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研制出的那些東西威力會如此巨大,山勢本就不穩,又逢大雨,那些東西炸響的同時,山崩石流,我本意并非狠毒,誰料二十萬大軍就此被埋在洪流之中……”說起當日之事,夏臨淵的表情卻不見得有多悲傷,其實他在想自己應該是早已經忘記這些事情的,因為冷血的人不過是忘得比別人快而已,只是他為什麽還會記得?

他一說,阮盡歡幾乎立時就明白了原委,大雨,疏松的土質,強烈的震動,也許夏臨淵口中的洪流就是他早已經聽得麻木的泥石流,何其諷刺?這種手法看似無意,又跟他當日裝神弄鬼破盧千裏那七步煙的做法神似,當世只有他自己會這些手法,用一些別人想不到的方法來引發本來在所有人眼中屬于天災的事。

難怪雁流水會誤會他,一者是炸藥,二者是巧合,三者是他的流亡逃難——在發生這種大事之後竟然消失無蹤,難免惹人懷疑的吧?只是……光有這些還不夠……

“戰勝之後,你還做了什麽?”

“我放出消息,說有神秘人幫助了我。”這個消息若是被雁流水知道,必然會先入為主直接猜測是阮盡歡,那麽即使他後來沒有找到阮盡歡這位大先生,雁流水與阮盡歡之間也不可能再有深入的合作。既然已經說開了,夏臨淵就不想有太多地隐瞞,更何況這些事情是阮盡歡早有猜測的。

能夠将陰謀運用到如斯境地,阮盡歡也不知該嘆到底是誰運氣太好。

“在這世上,若論卑鄙,你已無人能及。”

夏臨淵很想接一句“謬贊”,可是思慮下來的确不怎麽合時宜,便暫時頓住不說,只道:“成大事者從不拘小節,卻要考慮每個細節。”

算計,從來都是很精密的技術活兒,容不得一絲差錯。

“那麽……這一次呢……”這一次,他又是用怎樣的手段贏了的呢?阮盡歡想起明月峽,想起雁流水,想起他掌心捏着的被血染紅的紙條……

“這一次,是我沒有贏,他也未輸。”夏臨淵忽然笑起來,阮盡歡有些摸不着頭腦。

沒有贏,沒有輸,那是平手嗎?

“想必你已經猜測得差不多了,之前的确是我傳書青岚,讓他們速圍晏老将軍,消息自然會不可避免地傳到雁流水這邊,我就使了連環計拖住他,等到他收到晏老将軍身死的消息時,必定選擇離去,我與他還有一場豪賭,所以他其實別無選擇。雁流水是我的對手,所以也許我比你更了解他。只可惜,我回到陰風十嶺的時候,沒有能夠看到他。”其實雁流水與他之間的交手,這一次是沒有硝煙,也沒有戰争,更不見傷亡,東朝已經是治世,之前鎮南王府的軍隊與晏老将軍對峙就令江北再生動蕩,雁流水不是那種忍見生靈塗炭之人,夏臨淵也不想讓治世變亂世,不用戰争來解決問題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在不分輸贏的末尾,夏臨淵說,若下次相見,只有不死不休。

雁流水是夏臨淵的心腹大患,他一天不死,他便一天不敢反。

眼中釘,肉中刺,在喉鲠。

尊貴如夏臨淵,其實無法理解雁流水的為人,對他的每個做法雖然都很敬佩,可是卻都不認同。盡管他是對手。

“顏沉沙,現在如何?”時間已經過去月餘,那個總是讓人看不懂的臭老九,現在又走到哪一步了呢?阮盡歡忽然就有些釋然了,雁流水大約是安全的,至于薛忘音——這個江洋大盜大概是最用不着人擔心的。也許這家夥沒錢了就跑到大牢裏借住幾宿,還能把牢頭獄卒全部都訓得服服帖帖的……

只有顏沉沙,最是讓人難以揣測的。

顏家當年遭遇滅門之禍,乃是秦家所為,至于原因,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了,再驚天動地的血海深仇,在時間的沖洗先也會淡去,記得的只有當初那些事情的受害者。聽說最近秦家也遭遇了滅門之禍,不過是因為貪污被官斬。

“他在禦史臺。”夏臨淵直言不諱。

“他不适合當言官吧?”要阮盡歡去想象顏沉沙這種人拿着一本奏折整天尋思怎樣彈劾別人,跟朝廷裏的那些官員争得臉紅脖子粗……還真是有些困難。

“不,他很适合。半月連上七折,參倒了三名朝廷大員,他似乎天生就是當言官的。”只不過,這些大員……都是他夏臨淵準備除掉的人,不過即便如此,顏沉沙的奏折也必須參到點子上,讓整個朝廷無法反駁,在這一點上,顏沉沙做得很漂亮。

天生就是當言官的?

阮盡歡背靠着窗臺,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嘴那麽毒,也對,不當言官還真是委屈了。”

“你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暫時不想問了。”阮盡歡差不多已經有了決定,只是還在仔細的斟酌之中,他想要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脫身……“箱子裏的東西我都可以完完整整地給你,但是我有條件。”

“可我并不是只想要那些東西,我是很有野心的人。”死物終究是死物,可是阮盡歡卻是一個大活人。

“你有野心關哥屁事兒。”

……

真是很久沒聽到這麽粗野的話了,夏臨淵竟然一下笑出來,也懶得介意阮盡歡那鄙夷的眼神。

罷了,操之過急也不好,依他算了。

“什麽條件?”

“一定的自由。”阮盡歡翻白眼,他是很随遇而安的人,适應力比小強還牛逼,怎麽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垂頭喪氣呢?“你可以派人跟着我,可是我要自由,能夠出這個園子,能夠出府,能夠逛街喝茶聽戲嫖妓看廟會,就這麽簡單。”

逛街喝茶聽戲看廟會都無可厚非,但是“嫖妓”為什麽要這麽一本正經地放到它們中間去?

阮盡歡的神腦回路,真是……無敵了。

而且,聽到阮盡歡要去“嫖妓”,夏臨淵心裏那種違和感陡然之間已經上升到他無法無視的高度。不過什麽也不能表現出來的夏臨淵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麽暫時這樣吧。”

談判結束,阮盡歡以自己的厚臉皮和無恥戰勝了世難匹敵的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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