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昨晚施家打來電話, 讓井秧今日去一趟,所以他們一襲人此刻又坐在了施家大廳的沙發上。

大廳已經全然變樣,或者說,煥然一新。井秧還記得那晚這邊的慘烈,現在環顧四周, 倒是一點也看不出。

施常山姍姍來遲,依舊讓警衛自備了一張寬椅, 坐于他們對面。

這倒讓井秧覺得,這個長沙發是為他們準備的。

“抱歉, 處理些事情來晚了。”施常山彬彬有禮。

肖南掃了一眼施常山,他的袖口還有些血跡。

身為私家偵探的白桦,也敏銳察覺到這一點,微微皺眉。

齊桓隐身坐在沙發一隅,離身旁的肖南稍遠一些, 除了井秧,他還是不喜歡與別人肢體觸碰。

金毛大石自己用腦袋抵開門, 先是走到施常山身邊嗅了嗅,估計是聞到血腥味和殺氣了, 倒是朝着井秧走來, 乖巧地坐在她面前。

井秧唇角一笑, 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她怎麽沒帶小咪來, 大石應該挺想小咪的。

不過今日施常山身上戾氣有些重,她微微蹙眉。

“井秧, 今日我想聽你講故事。”施常山開門見山。

井秧無表情,淡然道:“嗯,我知道。”

“那我開始了。”井秧問。

施常山緩緩開口:“她在這裏嗎?”那個她問的是青黛。

井秧看了一圈:“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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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語氣有不易察覺的失望。施常山拿出手帕,擦着染血的袖子。

“你剛才去……”井秧盯着那血跡問。

施常山厲眉橫起,冰冰涼涼道:“不該問的還是不要問為好。”

施常山身側的警衛倒想說些什麽,不過最終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井秧深深地看了施常山一眼,薄唇微啓,緩緩道來:“那是民國元年……你叫林鴻。”

***

民國元年,一月。

河南府,盜墓者猖獗。

一襲人戴着面紗正悄無聲息的摸上青鳴山,他們走的是側面陡峭的小路,每走幾步,隊中幾人就四處張望,瞧得出他們謹慎小心的很。

“林哥,今兒個守山人不在吧。”隊中一年紀稍小的壓低了嗓音問。

“嗯。”林鴻答。

另一個五大三粗的人接着問:“那咱們是去倒誰的鬥?”

林鴻停了下來,鎮靜地朝身後的三人說:“不清楚,那天偶然來這裏踩點,才發現了那地兒。”

四人蹲在一起,圍成了個圈兒。

林鴻問對面那個黝黑的男子:“大慶,家夥帶全了嗎?”

“全了,林哥。”

叫大慶的男子是林鴻的發小,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是老餘,那年紀最小則是小衡。

漢·陳琳著有《為袁紹檄豫州》,其中一言有:“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這四人,就是這檄文中所述的那些個摸金校尉。

“切記,見機行事,不可魯莽,清楚不?”林鴻提醒。

“清楚。”異口同聲。

“那走吧。”

三人跟在林鴻身後,去往青鳴山的那個無名墓室。

摸索半天,林鴻停了下來,“到了。”他說。

大家直起身,将這半山腰的風景納入眼簾,滿天星空,風吹上臉,有些舒适。

“風景不錯,嘿嘿。”老餘眯着眼講。

大慶則盯着眼前這墓,吃驚道:“好家夥,這墓得要多大!估摸着半座山都是墓穴!”

林鴻則對着這無名墓,愣神。

“林哥,你看這旁還有個小墓。”小衡提醒道。

“小墓?”林鴻那日來看到沒在意。

他向着小衡所在的地方走去,果然在這大墓穴旁邊似人一般高草叢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墓穴。

“這墓怎麽偏建在這大墓旁邊?看着也不是合葬啊。”小衡疑問。

林鴻看着那墳頭,目光沉沉。

怎麽心底生來一絲酸楚?

老餘在不遠處發問:“那是先動這大的,還是那小的?”

林鴻回過神,“大的。”

他轉身,餘光又留意了一下那小墓,終是走向無名大墓。

青黛睜開眼睛,迷茫,四周一片黑暗。

誰在叫她?

她直起身,回過頭,她的肉體只剩下一副骨架,她的魂魄抽離肉身,她站了起來,出了她的墓穴。

她擡頭,月色撩人,那個世界終究沒有接納她,将她留在了人世。

所以她現在是什麽?

一縷游魂?

“從這裏挖。”林鴻講。

有人?

青黛轉身,那幾個人被大墓擋住了身影,剛才她都未瞧見。

是誰?

在幹什麽?

她行了過去,那些人掩着面,在刨墓。

青黛紅了眼,怎麽可以,怎麽能打擾他休息,她要守着他,她要守住的。

青黛怒氣橫生,山上邪風四起,迎面而來風刀,刀刀傷了那幾雙正在挖墓的手。

“啊——”幾人驚叫。

林鴻包邊挂着的厚實的老銅鈴開始叮當作響。

“林哥,銅鈴響了!”大慶倒是比老餘鎮定些。

老餘吓得扔了洛陽鏟:“林鴻,這墓挖不得!”

銅鈴是陰人給的,說能起到警示作用。只要鈴響了,不管手中握着多少金銀珠寶,一律虔誠叩拜,放下寶物方可離開。別觸怒那些安睡千年的亡魂。

林鴻蹙眉,望向風起之處。

青黛怔愣,那人雙眸,深邃又煞然,即便黑布掩去了容顏,仍鋒芒畢露。

“常山……”她低低喚。

那離她不過幾尺遠的人,不就是周常山嗎。

風驟然停了,老餘從身上扯下個布條子,包紮了一下被劃開的手背,絮絮叨叨說:“就不能讓我安生倒個鬥,回家娶老婆嗎?”

小衡蹭了蹭傷口,聽老餘這麽一講笑開了,“你個老煙鬼,誰會想嫁你。”

大慶也跟在樂呵笑。

“你們別笑,這墓少說得有個幾千年,裏面東西可值錢了,老婆本就在裏面。”老餘老行家,一眼看出來。

大慶和小衡相視。

大慶和小衡家裏都有生病的老母,要不是為了治病錢,他們才不幹這種損八字的事兒。

青黛聽着他們的話語,原來,早已過了千年……

那面前這男子是……

青黛走近他,銅鈴搖得愈發厲害,林鴻蹙眉。

她舉起手,描摹他的眉眼,他的樣子,恍然大悟。

常山,他已經轉世了啊……

“林鴻,還繼續嗎?”老餘舕了口唾沫星子,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林鴻回頭看了眼大慶和小衡的眼神,他們都等着老母的救命錢呢。

“繼續。”林鴻下令,狠辣決絕地講。

一群人挖了個小道,陸續從側面進入。

墓室無朱砂封頂,屍體應無異變。

“人手一盞不夜燈。”林鴻交代。

小衡覺得背後一絲寒涼,“林哥,我怎麽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跟着我們。”

老餘敲了下小衡的腦袋,“小崽子,在老祖宗墓裏莫瞎講。”

小衡讪讪。

青黛一步,兩步,三步,與林鴻并肩走着,她伸出右手,隔空的握上了林鴻的左手。

林鴻停下,猛然望向左側。

“林哥,怎麽了?”大慶問。

林鴻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良久後搖了搖頭,“沒事。”

青黛凝神看着他,是能感覺到嗎?

可是她現在,就像空氣一樣。

徒步許久,避開了一些機關,大家來到了主墓室。

墓室正中間有一座棺,兩側分別有兩間小墓室,其中放着財寶。

“不要貪。”林鴻叮囑。

“是。”

“去吧。”得到許可後,三人去到兩側,拿起東西來。

林鴻圍着主棺轉圈,心底有個聲音似在呼喚,打開它,裏面有你想要的。

他離了遠些,将洛陽鏟伸長,用鏟面撬着棺木。

棺材,開了一條縫,裏頭無機關,無毒氣,他放心向前行了一步。

突然,棺木側面改變了樣子,最外層的一面收縮進棺木,接踵而來的,則是千萬只蓄勢待發的箭弩。

林鴻甚至可以聽見棺木內部機關轉動的聲音。

晚了,他只有這一個念頭。

這棺木一圈的箭弩,會将他射成馬蜂窩。

“都呆在裏面,別出來!”林鴻吼。

“林哥,怎麽了?”

“林鴻?”

“主棺四面都是箭弩,密密麻麻,也許還有毒。”

“林哥!”

“林鴻!”

“要是我死在這兒,你們拿了東西趕快走!”他将死亡看的很輕。

摸金校尉,不就是拿命換來的死人錢財嗎。

□□的機關轉到底部,過了千年吱嘎作響,林鴻閉上了雙眼。

“唰——咻——”

萬箭齊發,湧向他。

一瞬間,不知這些箭受到了什麽阻力,垂直向上,整齊釘在了墓頂。

林鴻睜開雙眼,震驚。

青黛放下拂起的紅袖,好險……好險……

不過,她現在有點累……

剛才那一下,耗費了好多精力……

“林哥。”大慶趕忙跑出來,“沒事吧。”

林鴻無聲搖頭,他仰頭,目光落在那些毒箭上,明明朝他而來,怎麽就……

“林鴻,東西拿了差不多,走了。”老餘擦了把冷汗,差點賠了個兄弟進來。

“等一下。”林鴻向前,走向主棺,他向內看去,是空的。

他大膽推開棺木,裏面只有快腐爛的盔甲和一個錦袋。

林鴻從身上掏出塊布,隔着去觸碰錦袋,一接觸,錦袋瞬間化為灰燼。

一根岫岩玉簪,碧綠晶瑩,安安靜靜躺在上面。

林鴻拿起簪子,用布包裹起來。

小衡訝然:“林哥……”

林鴻看向他。

“你怎麽哭了……”

林鴻動作一頓,伸手拭了拭眼睛,濕意停留在指尖。

老餘打破寂靜:“別磨蹭,快走。林鴻你回去找陰人看一下,別染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林鴻将簪子塞進懷裏,“走吧。”

剛才無數箭弩齊發撼動了墓室的構造,林鴻他們剛走出墓室,半山一陣搖晃。

“這裏頭是塌了?”老餘問。

林鴻點頭。

老餘擺擺手:“早知道這墓這麽簡單,就多拿點。”

大慶和小衡嗤之以鼻,“林哥說了,不能貪。”

“你們兩個小破孩。”老餘哼哼出聲。

離開時,林鴻轉身,這個墓,似乎千年,只為等他來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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