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寧願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其實, 回頭細想，傅錦骁的破綻還挺多的。

比如搬家那天, 看到新聞的時候，傅錦骁分明就是緊張, 而不是着急上廁所。現在想來, 他的緊張其實非常明顯, 只可惜那時候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傅錦骁竟然會是傅遠歸的兒子。

再比如, 剛才在病房，看傅錦骁和傅遠歸的相處模式，明顯是傅錦骁不願意搭理傅遠歸，而傅遠歸則有點小心翼翼的味道。

還有, 都是兒子受傷，都住在FUU醫院, 都是父親剛剛從國外趕回來……稍微動腦子想一想, 也該知道沒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其實還不說這些，單就那些醫生護士的态度也很明顯了，哪怕服務再好的醫院，一個小手術也不至于動用全醫院最好的醫生吧？還派專屬護士照顧？

還有今天睡着之前, 傅錦骁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他就是在為之前撒的謊做鋪墊吧？傅錦骁也清楚, 他的秘密應該瞞不了多久。

寧願機械地拿出手機，沒找到扣費短信, 再進銀行APP查看，根本就沒扣費！

住在這麽好的醫院, 沒收他一分錢。

再沒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寧願自嘲一笑，吳曉拿他當替身他看不出來，傅錦骁撒了那麽多謊，他也看不出來。

他的臉上是寫了“我很好騙”幾個大字嗎？

因為從前的一些經歷，寧願真的很讨厭別人騙他。

傅錦骁明明知道，卻還是選擇騙他。

寧願憤怒不已，轉身就朝病房跑去，想要質問傅錦骁。

但到了門口，寧願卻忽然膽怯了，他的手放在門把上，始終用不上力氣。

“……你們別亂說話……他什麽都不知道……”傅錦骁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顯然是在叮囑護士。

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刀，痛得寧願發昏，幾乎要呼吸不過來。親眼看到吳曉抛下他跟沐澤洋結婚時，他都沒這麽難受。

寧願感覺自己被抽幹了力氣，連站都站不穩，他想離開，卻只是順着牆面滑下去，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

很生氣很憤怒很難過，同時卻又很迷茫。

沖進去質問過後，又該怎麽樣呢？

寧願忽然想到傅錦骁之前問他，如果發現有人騙他，他會怎樣。

他那時候傻傻地回答不知道，現在依然不知道。

相比傅錦骁的家世背景，寧願更生氣的是傅錦骁的态度。

而相比生傅錦骁的氣，寧願更氣的則是自己。

氣自己遲鈍、傻，氣自己總是輕信別人。

氣到了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着傅錦骁。

他在心底，還在不斷為傅錦骁開脫，或許他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能有什麽苦衷呢？

瞞着富二代的身份也就算了，傅爸爸明明是什麽非官方同性權益維護組織的發起人，怎麽可能恐同？

“吱呀”一聲，病房門從裏面推開，護士小姐走出來吓了一大跳，手裏的東西掉了滿地。

“寧先生？你怎麽了？怎麽坐在地上？”護士小姐顧不得去撿東西，急忙過來扶起寧願，“你臉色很不好，哪裏不舒服嗎？”

寧願沒想到她會出來，只好順勢站起來，這時候護士小姐的體貼和關心在寧願看來有點諷刺，他在離開還是進去質問傅錦骁之間徘徊。

“寧先生？”護士小姐見他不說話，更擔心了，一邊扶着他一邊回頭朝病房看去，想和傅錦骁說一聲，卻在看到裏面的情形時臉色大變，“傅先生！你的腿不能亂動！不能下床！”

護士小姐既擔心寧願，又想去制止傅錦骁下床，一時間左右為難。

眼看傅錦骁已經快下地了，她決定先去制止傅錦骁。

但她剛松開手，寧願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一樣，像一陣風似的從護士小姐身邊刮了過去。

傅錦骁那條做過手術的腿還沒落地，已經被寧願按回了床上。

“你怎麽了？”傅錦骁反手抓住寧願的肩膀，急得臉都白了，“哪裏不舒服？怎麽不說？程欣，你來帶寧願去做個全身檢查！”

寧願一瞬間心裏亂得不行，傅錦骁的着急不是裝的，可一邊關心他一邊撒謊騙人算怎麽回事？

護士小姐過來想帶寧願去檢查。

“我沒事。”寧願把傅錦骁按回床上，語氣生硬地道，“你管好你自己。”

傅錦骁并沒有意識到寧願的語氣不對，急急道：“昨晚你保護我的時候撞到了，是不是還沒做過檢查？聽話，快去檢查，不是沒有外傷就沒事的。”

他一提起“保護”，寧願就更難受了。

他猛地直起身，一言不發就朝門外走去，程欣急忙跟了過來。

“你去照顧他吧。”寧願不讓程欣跟着。

傅錦骁這時候終于覺得不對了：“寧願，你到底怎麽了？”

寧願頓了頓腳步，沒回頭：“我出去轉一圈，你別亂動。”

“寧願！”傅錦骁一着急，又要下床，程欣“诶”了一聲，夾在他倆中間有點無所适從。

寧願一轉頭，就看到傅錦骁根本不管腿上的傷，笨拙又急切地想往床下挪。

寧願忍住想上前的沖動，對程欣道：“你們太子爺要摔了，你不去扶他嗎？”

程欣下意識就要過去，走了兩步忽然頓住。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寧願到底沒忍住看了傅錦骁一眼，傅錦骁還保持着一條腿搭在床沿的姿勢，擔憂和着急還僵在臉上。

寧願心裏一動，忽然很期待他說點什麽。

也許是他搞錯了呢？

也許，有什麽他沒想到的誤會呢？

傅錦骁終于回過神來，他幾乎是顫抖地問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寧願一下子又難受死了。

傅錦骁緊接着馬上道：“寧願，你聽我解釋。”

寧願看了他一眼。

傅錦骁張開嘴，發現他現在連寧願到底知道了多少都不清楚，又怕自己越說越亂，最後只是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寧願吐出一口氣，說：“我出去冷靜一會兒。”

看到傅錦骁還想下床來拉他，寧願馬上又道：“你別來追我，否則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傅錦骁果然僵住了，不敢下床。

寧願心裏微微一動，對程欣道：“程小姐應該會照顧好你們太子爺的吧？”

程欣尴尬得很，只能點點頭。

“麻煩你幫他送點飯菜過來。”寧願走過程欣身邊的時候，又低聲道，“他不吃芹菜。”

病床上的傅錦骁猛地攥緊拳頭，擡頭望着天花板。

寧願出了病房，走過安靜的走廊，直接坐電梯去了一樓。

一樓的大廳裏人來人往，吵鬧成一團。

醫院的本質都一樣，收費再貴的醫院也還是醫院，性命攸關，誰也淡定不了。遠離喧嚣的安靜病房，必定是留給最重要的人的。

夜幕低垂，外面的路燈都亮了起來。

寧願也沒地方去，哪怕傅錦骁騙了他，哪怕這家醫院就是傅錦骁家的，他也做不到直接離開。

他心煩意亂，有點想抽煙，醫院沒有賣煙的，他便朝馬路對面走去。

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路上人很多，寧願心不在焉，被撞了好幾下。

在知道吳曉騙他的時候，寧願回想兩人的過往，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注意過的蛛絲馬跡。他很快就清醒地認識到，吳曉并不喜歡他，所以他才能快刀斬亂麻，跟過去說再也不見。

可在知道傅錦骁騙他以後，寧願同樣回想過往，同樣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而這些蛛絲馬跡卻告訴寧願，雖然傅錦骁騙了他，卻沒有對他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

相反，傅錦骁對他很好，每次他遇到困難，傅錦骁都會毫不遲疑地站出來，給他支持，不遺餘力地幫忙。傅錦骁對他的好，已經有點超出正常朋友的範疇，也不是簡單一句“暖男”就能解釋清楚的。

寧願又想起剛才在病房外，傅錦骁以為他出事，不顧自己腿才做過手術行動不便，第一反應就是要出來找他。他臉上的着急和擔憂，也不是裝出來的。

還有離開的時候，傅錦骁想出來。寧願用自己再也不會回去要挾他不準亂動，他就真的不敢下床了。

這種要挾，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有一種另外的情況：被要挾的人非常在乎要挾的人。

傅錦骁不敢動，是不是說明他真的怕……失去自己？

寧願想到這些，心裏越發煩躁。

一方面他覺得如果傅錦骁真的有苦衷，如果他也喜歡自己，好像他撒的那些謊也不是很重要了。另一方面，寧願又不免擔心，這會不會是自己又一次的自作多情？

如果傅錦骁沒苦衷呢？就是單純騙他好玩呢？

寧願心浮氣躁，低頭過馬路。

“你找死嗎！”一個怒氣滿滿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與此同時寧願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拽了個趔趄。

他側頭看去，一個中年男人很無語地在抱怨：“找死也別來大馬路上好嗎？還連累別人。”

寧願這才注意到他剛才差點闖了紅燈，旁邊的人都在看他。

“對不起。”寧願暗惱自己大意，又急忙道謝，“謝謝你。”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說：“有心事就找個安全的地方慢慢想清楚，你這樣太危險……咦？寧願？”

寧願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認識他。

他看這人也有點面熟，應該是那種有過一面之緣，卻又不熟的人。

是誰呢？

“在這裏碰到你就太好了。”中年男人瞬間換了态度，“你剛才是在擔心小傅才走神的嗎？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種時候，你就更加要小心一點，你要是再出了事，誰來照顧小傅呢，對吧？”

小傅？

傅錦骁？

又是跟傅錦骁有關的人？

寧願忽然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這男人了。

這就是上次在民政局，給他和傅錦骁拍結婚照的那個工作人員，寧願隐約記得，當時傅錦骁好像叫他“李哥”。

“你說得對，是我太不小心了。”寧願勉強笑了笑，看看他手裏的花，“你是來……”

“我就來看小傅的。”李哥問道，“小傅現在怎麽樣？沒事了吧？”

寧願也顧不得去問他是怎麽知道的消息，立刻自動進入了家屬的角色：“一點小傷，做過手術後已經不礙事了，謝謝李老師關心。”

“應該的嘛，小傅這孩子挺好，我們都喜歡他。”他看了眼寧願，滿臉姨父笑，“看到小傅得償所願，你們能夠好好地在一起，我們就放心了。”

寧願腦子裏“嗡”地一聲，腳步微頓，勉強維持住鎮定，擠出一個微笑：“讓大家見笑了。”

李哥根本沒意識到寧願在套他的話，樂呵呵地道：“怎麽會見笑呢？小傅一片癡心終于有了結果，我們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小傅同學：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将以什麽樣的姿勢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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