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就在紀锴陽和寧堅成達成約定後的第三天清晨,蕭玉慌慌張張地叫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紀锴陽。

“衛卓瀾要殺寧堅成?!”

“是的,衛卓瀾的孩子病了,他說是寧堅成帶來的詛咒。”

“那孩子議事的時候就已經病了,一直在咳嗽,怎麽能說是詛咒?”

“我們快去吧!‘老囚籠’那已經圍了很多人了。”

紀锴陽攏攏頭發,圍上腰帶,跟着蕭玉跑出棚屋。他們離‘老囚籠’還有二百多步,就看見一群人聚在那裏,還不時爆發出喊叫聲。

紀锴陽擠過衆人,走到包圍圈中心。

首領衛逸,大巫師連旭,衛宇博等人都在,寧堅成被捆着跪倒在地,衛卓瀾正一下恨似一下扇他耳光,一邊打一邊嘴裏說:“我要打死你!他死了,你也別想活。”

而旁邊衛卓瀾的妻子餘和雅抱着孩子又哭又喊,人們互相推擠着亂成一團。

寧堅成嘴裏都是血,和着泡沫沿下巴滴到地上。

他每每張開嘴想說話時,衛卓瀾一個大巴掌就把他打得幾乎撲倒在地。然後衛卓瀾會再把他拽起來,開始新一輪的折磨。

旁邊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他們有的在叫好,有的在打賭寧堅成什麽時候死,有的咧着嘴巴笑個不停。沒一個人為這暴虐的行為感到羞愧,也沒一個人打算要幫助可憐的俘虜。

“住手!”紀锴陽喊道。他沖過去攔住了衛卓瀾。

寧堅成趁勢站起來,躲到紀锴陽身後。圍觀的人們看到情況發生了變化,都更加興奮了。

“別擋着我!”衛卓瀾惡狠狠地看着紀锴陽,樣子很吓人。他的眼睛瞪得溜園,牙齒緊緊咬着。他并不醜,但紀锴陽明顯感到衛卓瀾體內有一股緊張的力量,拉長了他的身子,扭曲了他的面孔。

“你不能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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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殺了我的孩子!”

紀锴陽看了看在母親懷中的小阿毓。那孩子的臉很蒼白,不住的咳嗽,但并沒有死,也沒有受傷。

“憑什麽說是寧堅成幹的,他一直被關在囚籠裏。”

“但他帶來了疾病和瘟疫!”

紀锴陽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大巫師想除掉寧堅成的計劃沒有成功,現在又找到了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

他轉身面對連旭。

“是你這麽說的,對吧。”

大巫師面對紀锴陽憤怒的注視臉上的肌肉動都沒動一下,冷漠地點點頭。

“你千方百計至他于死地,是為了什麽目的?”

“我是為了部落和神靈。”

“哼,我看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的神靈吧。”

“紀锴陽!你怎麽能這麽跟大巫師說話,不怕受到懲罰嗎?”

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來,紀锴陽不用看就知道她是誰:在這種場合敢開口的女人就只有杜淩嬌一個。

那個曾經被紀锴陽拒絕的女人雙手插在腰間,挺着胸脯,頭揚得高高的。嘴角邊蕩漾着一股邪惡的笑意。

紀锴陽攥緊了拳頭。

這些人,連旭,杜淩嬌,衛宇博,他們為了各自的目的,紛紛要跟他作對,要殺死寧堅成。

而他自己孤身一人,怎麽能抵擋得住呢?

他看向首領衛逸,但那老人的臉上雖然挂着悲痛的神色卻一言不發。

紀锴陽心裏一陣傷心,他的父親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權利,連自身都受到威脅,根本沒有餘力再保護他。

紀锴陽後退了一步,碰到了寧堅成的腳。

他只有靠自己了。

“不許殺他。”他低吼道。

“紀锴陽,你以為可以和我們這麽多人作對嗎?”衛宇博說。

“我說不許殺他。”紀锴陽張開雙臂,擋在寧堅成身前,“他是我保護的人,你們沖着我來吧。”

“你?”衛卓瀾冷笑着,這聲音聽上去跟哭差不多,“就算殺了你,也救不了我的孩子,這個外鄉人帶來的瘟疫會毀滅我們所有人!”他伸出手臂向四方張開。

一聽這話,周圍的人都叫嚷起來。他們剛才還在為暴虐喝彩,現在突然之間變得像膽小的狐鼠,一個個牙齒打顫,哆哆嗦嗦,好像真的有瘟疫來到他們身邊一樣。人們要求立刻處死俘虜。

紀锴陽看着面前不斷揮動着的拳頭,心裏除了對自己和寧堅成的安危感到緊張以外,更多的是因看到那些圍觀的人感到的憤怒。

這些人為數衆多,卻毫無主見、只會抱縮在自己的殼下面屈服于更強大的人。他們的目光裏沒有絲毫的憐憫,如果這些人沖上來,他根本無法保護自己。

他看着父親,希望他能用首領的權威來阻止人們,但衛逸只是無奈地嘆氣。

這時,寧堅成站了出來。

“允許我說一句話吧。”他說。

“不行!不行,他是俘虜,沒有權利說話。”衛宇博又叫又跳。

紀锴陽看着寧堅成,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不過,那個荒銀人雖然衣服破爛,嘴邊都是血,卻仍然保持着他自己獨有的風度。

“讓他說!”紀锴陽對抗着那些人。

“我可以給那孩子看病。”

“他說什麽?”人群裏響起一陣竊竊私語。所有人都覺得寧堅成一定是被打傻了。

“你是當真的嗎?”紀锴陽低聲問寧堅成。

“只要讓我給那孩子看病。我能治好他。只要我救了他,這些人就不會殺我了。”

“可你有把握治好他嗎?”

“試試看。”寧堅成微微笑了笑,一是要讓紀锴陽信任他,二是想傳達自己的信心。

他真的行嗎?

紀锴陽不禁自問。

可現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這種辦法了,既然寧堅成不害怕失敗,他又怎麽能退縮呢。

“衛卓瀾!”紀锴陽叫他,同時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你說寧堅成是罪人,但如果他能讓阿毓好起來,你會放了他嗎?”

“他怎麽救我的孩子?”

寧堅成聽罷喊道:“我在荒銀部落是巫師,我會你們不知道的巫術,能救活他。”

“他在胡說八道!”衛宇博叫着,“別聽他們的。衛卓瀾。”

但衛卓瀾甩開衛宇博的手,冷冷地說:“我只要我的孩子活下去。”

他轉身面對寧堅成。“你能救他?”

“對。只要你給我兩天時間,派人照我說的去做,我會讓你的孩子好起來。如果兩天後,他沒有變好,那時你再殺我。”

“……”衛卓瀾猶豫着沒有開口。

“不用擔心,我不會逃跑,你們盡可以監視我所有的行動。而且,我必須說,你很愛你的孩子,如果你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就先聽我的,給我兩天的時間再去決定是否去死。”

“行。就照你說的去做。”

“等等!我不同意!”衛宇博喊。

“退後,衛宇博。”終于,首領發話了。

他看着紀锴陽,流露出喜悅的目光,然後他對衛卓瀾說:“你們定下了約定,雙方就都要遵守。我在這裏為你們的約定作證。任何人都不得在兩天的時間到來之前違反。”

衛逸發話了,部落的人們也只能聽從,圍觀的人們一邊議論着,一邊漸漸散去。

寧堅成覺得首領剛說完話的時候自己不應該多嘴,但是,為了争取時間救自己,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我需要幾個人去找我說的幾種東西。必須有它們才能成功。”

衛宇博立刻說。“派我的人去。”

但紀锴陽想到如果衛宇博的人去,說不定會搞鬼,于是他攔住了正要指揮下人的衛宇博,同時俯身到衛卓瀾耳邊,說“你要是想救你的孩子,就一定要自己的人去,甚至最好你自己親自去,一定要遵照寧堅成說的去做。”

衛卓瀾點點頭,“我當然明白。這是為了我的孩子。”

他叫來幾個下人和奴隸,寧堅成告訴他們需要找的東西,并詳細說明了需要的數量。此時天已經亮了,衛卓瀾帶着他的人向村子外走去。

而這邊,寧堅成又被押回‘老囚籠’。

紀锴陽跟着荒銀人一道鑽進了棚屋。

“你走吧,謝謝你及時救了我。”寧堅成說。

“我什麽都沒做,救了你的是你自己。我想問,你真的是巫師?”

寧堅成嘿嘿地笑了:“你還真信啊,傻瓜。那是唬人的。我是個醫生。我知道草藥可以治病,那孩子的病我以前在荒銀見過,相信我。”

紀锴陽有些洩氣,不高興地說:“這麽說你本來就知道自己不會死。”

“但是如果沒有你及時趕到,我根本被打得無法說話,再晚一會說不定就真的被殺了。”

寧堅成懂得紀锴陽的心思,那孩子覺得他的行為失去了意義。但寧堅成卻看到了天蜀部落的希望。

“孩子,你不要失望。你已經讓連旭和衛宇博他們感到害怕,讓首領感到欣慰了。”

“可是那些圍觀的人!你看到他們了嗎?那麽冷酷,那麽無知,我怎麽期待這些人去改變整個部落呢?”

寧堅成擡手撫摸紀锴陽的額頭。

“你太着急。那些人并不是天蜀的全部啊,像你、游桦和蕭玉這樣的人肯定還有很多,你要得到他們的支持。至于其它人,等到你顯示出強大之後,他們自然會靠攏過來。”

紀锴陽閉上眼睛,說:“我真希望明天就能看到部落來個大變樣。”

寧堅成笑了,他刮了下紀锴陽的鼻子。

“急躁的孩子啊。明天?明天你能看見鴻爍從西邊出來,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啦。別着急,我說你可別着急。放慢腳步,看看你周圍的人們的快樂吧。好啦好啦,你回去吧。”

“為什麽你總急着趕我走?”紀锴陽生氣地抗議。

“因為我還沒吃早飯。”寧堅成做了個鬼臉,呵呵地笑着,在屋裏翻了一個筋鬥。

他的四肢沒有伸直,彎曲着打轉,破爛的衣服跟着他飄來飄去。那副難看的樣子終于把紀锴陽逗樂了。

第一天期限的中午,衛卓瀾派出的人都回來了。

得到了藥草的寧堅成裝模作樣地施起巫術來,把藥草放到水裏煮,一邊還念着連他自己也不懂的咒語。

最後這罐湯被喂給阿毓喝掉。

當天晚上,孩子的熱度降了下來,不再哭個不停。

衛卓瀾因此變得和藹起來,不再對誰都兇巴巴的。

第二天,寧堅成又照樣施了法術。藥喝下去後,阿毓的病明顯好了起來,孩子甚至發出了久違的笑聲。

第三天,這麽明顯的好轉,部落裏的人也不再提處死俘虜的事情了。

即使有某些人的确想挑起事端,但現在衛卓瀾已經站到寧堅成一方,如果誰敢說殺死俘虜,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他。

連續五天,寧堅成都在給小阿毓看病。到了第六天,孩子已經完全恢複了。

這天,紀锴陽正和寧堅成在‘老囚籠’裏說話,突然聽見外面的看守嚷嚷着:“走開,走開。”

掀起門簾,他們看到是部落的一個女人正向裏面張望。

“你有什麽事嗎?”紀锴陽問她。

“啊,我……我的丈夫病了,想讓寧堅成給看看……”女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似乎害怕被聽見。

“我可以給他看病。”寧堅成說,“但是我出不去啊。這樣,你讓人把他擡來吧。”

那女人說了很多聲謝謝後走了。

紀锴陽看着她離去,突然想到,如果寧堅成就這樣為大家看病,等到人們都離不開他的時候,不僅不會受到死亡的威脅,反而有可能被人們接受。于是他打定主意,只要有哪家人生病了,他就會讓他們去找寧堅成。

寧堅成成功地治好了茹的丈夫的病,然後是一個又一個病人,他居然大獲成功。

荒銀人的巫術救了大家。接着新的問題出現了,寧堅成非常繁忙,但因為他被囚禁在老囚籠,病人們不得不被擡上一段遠路,于是開始有人建議還給寧堅成走動的自由。

而紀锴陽則及時地向父親傳達了大家的意願。

結果,在又一次的部落議事時,寧堅成獲得了并不完全的自由,他可以在村子裏走動,但同時,他也成為了奴隸。這的确算不上什麽開心的事情,不過寧堅成自有他高興的理由。

因為,成為他主人的那個人,正是紀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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