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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劍一對呂季文是一見鐘情。
而呂季文呢,大約,就是從第三次見面開始,逐漸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孩子的。
但他其實并不想,從主觀上。
他有足夠多的歷史問題,也欠了一屁股的感情債。三十五歲之前,他過得是多少有那麽點兒三觀不正的日子。倒是還不至于花錢去買春,可正如李臻所說,他的确是三天兩頭就換一個。
他不是不想付出真心,也不是不想要穩定的關系,他是不敢。
目睹了太多的失敗,不管是圈內還是圈外,他真的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獲得一份長久的真愛。或許真愛就是有限的,上天每年只給同樣的固定的數量,但人口卻是在逐漸增加,于是可以有幸被垂憐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再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過了三十五歲,終于正式奔四了的呂季文,終于放棄了流連于花叢之中的那份兒潇灑,他開始享受他的孤獨,不再主動去碰觸任何人,不管對方有多可愛。
就比如郭劍一。
這個表弟硬塞給他的孩子,真的是可愛的,感覺一笑起來,就像個活體的(*?▽?*)顏文字在眼前晃,像毫無戒備的小奶狗,像男版的小紅帽,可能描述有點誇張了,但最初的印象,确實無限接近這幾種形象。
這麽幹淨的一個上上等的貨色,塞給他,合适嗎……
別的不說,人家才二十幾歲,正青春,他已經奔四,開始一天天走下坡路了,十歲的年齡差距只是現在看起來不算什麽,那麽,假設他們成了,假設他們真的走到一起并且走下去了,總有一天,他的老,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阻礙。他都沒有絕對的信心可以面對比自己老的伴侶,若是真和比自己小的人在一塊兒,将來對方會受多少罪呢?會不會先一步就如同他那個悲觀的腦袋裏想的那樣,棄他而去呢?
這個人人都想吃一份感情快餐甚至最好是霸王餐的時代,這個缺少真正意義上的坎坷和折磨的衣食無憂的和平時代,早就脆弱不堪的芸芸衆生,比如你,比如我,當你我面對着現實,這個最大的阻礙,這個終極boss,真能扛得住嗎……
情歌裏唱的都是天長地久至死不渝,都是上可一口氣吹滅太陽,下可一口氣喝幹太平洋的豪情壯志跟“只有你”和“全為你”,但現實中上演的,還不都是一幕幕的大難臨頭各自飛,還不都是在阻礙面前的退縮與放棄?還不都是從濃情到絕情,從專情到濫情……
天長地久是好,至死不渝是偉大,但那畢竟是情歌啊……而情歌就像童話,它真的都是騙人的。
嘗夠了現實滋味的呂副教授,在夜深人靜,忙完了論文或是教案,盡完了一個學者,一個師長,一個道德楷模應盡的所有義務之後,會站在自家陽臺上,看着萬家燈火,把骨子裏那個悲觀的自己釋放出來,好好悲觀一把。
而這種悲觀,只能存在到見到郭劍一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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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只要看到那個清清秀秀又不乏男性英氣的孩子,看到那個行走的顏文字君,看見那靈活的眼神裏清澈的色彩,看到那陽光都會在他的皮膚上滑倒的年輕的臉頰,聽到那個聲音,摸到那只手,感覺到那份熱度……他就會迅速忘記自己的負能量,好像充滿了電的新能源車,嗷地一下,就能開出去好遠。
大約就是在第三次見面時,呂季文意識到了這一點,郭劍一這個孩子,是他的正能量充電器。
他喜歡。
那次見面,地點是呂季文定的,但結賬的,是對方。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呂副教授選了個酒水相對便宜,評價又好的新店,店在朝陽公園旁邊,位置頗有幾分隐蔽,整體風格是極簡工業風,灰色的牆,黑色的沙發,和一個大大的,白色露臺。
果然,露臺到什麽時候,都是小狗一樣的年輕人的最愛。
他們好像不怕蚊子,不怕霧霾,不怕飛過的鳥随時“扔炸彈”,只要能在開闊的,有情調的,遠眺可以欣賞都市夜景,近看可以目睹樓下熱鬧的地方呆着,不用介意說話的音量,不用糾結坐姿跟吃相,聊個海闊天空,高興了随時跑去圍欄邊,閉上眼,享受一下春夏之交那仍舊有幾分微涼的夜風,就滿足到搖起尾巴來,這,便是所謂的年輕了。
于是,當一登上露臺,就真的直接奔去扶着黑鐵的護欄看風景的郭劍一滿臉興奮,指着原處某個造型奇特的建築問那個是不是就是某某大廈?再往那邊那片沒有高樓的區域是不是就是傳說中貴到買不起的神秘別墅區?看着對方小屁屁後面無形的尾巴一通狂搖,呂季文不僅所有的疲憊和憂慮一掃而空,還跟着來了興致。
也走到護欄旁邊,他回答着對方的問題,然後拉着那瘦瘦的肩膀,讓他站在自己另一側。
“那邊有人抽煙。”他說。
“我還行,不怕煙味。”
“不,露臺有風,火星容易飄過來。”
“哦。”心裏有點砰砰砰,為了緩解緊張與亢奮,郭劍一皮了一下,“哥你說的是煙灰裏的火星,不是九大行星那個火星哈。”
“……不,就是九大行星的火星。”
“啊?不是,等會兒。歷史教授也會逗貧嗎?”
看着那張小奶狗的激動臉,呂季文只是笑笑,而後嘆了口氣:“咱倆其實都說錯了,是八大行星了現在。”
“哦對哈,冥王星被踢出去了。”扁了扁嘴,郭劍一也跟着感慨了起來,“我記得當時我上初二,一聽說這個消息還特別不能接受呢。尤其是後來又爆出來冥王星上那個愛心的亮斑,好多人又做了好多特感性的ps,就更覺得可憐。憑什麽就不要人家了呀……就因為體積不夠大?這不是紅果果的歧視嘛……”
“而且是披着科學嚴謹性外衣的歧視,就更是冠冕堂皇無法反駁了哈。”
“嗯嗯嗯嗯嗯!!就是這種感覺!所以就特別憋屈啊!”
覺得連連點頭表達憤憤不平的大男孩可愛爆了,呂季文眼裏也有幾分不淡定的神采溢出來,莫名想要深入交流的沖動一旦浮起,也就很難消退。
“那年,我正好在申請入黨,寫黨課報告的時候聽到的這個新聞,确實挺感慨。”
“啊……冥王星是06年被踢出去的,那年你24?”
“嗯。”
“那會兒你是已經留校當老師了吧。”
“還沒,我大二那年出去當兵了,然後再回來接着念書,06年還沒畢業。”
“哦。”
“李臻沒跟你說過這些?”
“沒細說。就知道你當過兵,還支過教?”
“對。”
“去哪兒支教啊。”
“大西北。”
“老少邊窮地區?”
“是。”
“很苦吧……”
“第一次是真覺得苦,第二次也就淡定了。”
“居然還一去就兩次,哥你是真的拿這個當一種追求嗎?說真的,我總覺得城裏,尤其是國際化大都市裏長大的人,好難想象去邊遠地區啊……”
“追求……不如說是年輕氣盛更貼切。李臻說我是功利心重,狡猾。我覺得從根兒上講,就是一種沖動,莫名想要體驗一把,看看自己能做到什麽地步。真要說初衷多麽高尚?也未必,确實我得到貨真價實的好處了,就是我現在的身份地位,但在整個支教過程中,我也敢說自己豁出命去盡力而為了。誰要說我功利心重,就随意吧,我自己知道自己‘不負如來不負卿’,足矣。”難得地,對着一個才認識不久的人,而且還是個幾乎都能算是有代溝的小青年說了心底的大實話,呂季文連自己都驚訝了那麽一瞬。
那個晚上,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真的聊開了。不再只是蜻蜓點水的流動性話題和好笑的新聞,更多的,是個人的東西,從業的緣由和契機啊,家族的情況啊,價值觀道德觀啊,甚至包括擇偶标準。
雖說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呂季文說,現在真的要以成為“偶”為目的去“擇”,很難,如果可以,他希望是個各方面都契合一點,差距小一點的人時,郭劍一稍稍地寂寞了那麽一下。但樂觀的醫科生很快就用“十歲差距不算大,不然你看看楊振寧他老人家?”鏟平了自己頭腦裏的疙瘩。
那天晚上,呂季文知道了郭劍一是醫生世家,祖孫三代,包括嫁過來的媳婦兒們,和醫院關系最遠的一個,還是個做醫療器材研發的。學醫,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就好像呂季文是文人世家,往上一層層,一直倒到民國甚至晚清,就沒有出過一個武夫,到他這一代,當過兵還練出了一身的腱子肉,都已經算是奇葩了。
“那你學歷史,就是因為家裏那個老房客的影響?”喝掉了杯子裏最後一口清爽的grasshopper,郭劍一問。
“嗯,我小時候叫他蘇老爺爺,他真的太老了,從我記事起,他就是個白發蒼蒼的形象。我高考結束那年他去世,活了一百零六歲。”
“我的天吶……”小奶狗一臉驚訝。
“他還把自己一塊金懷表給我留作紀念了,哪天有空,我給你看。”
“好好好。”
看着那連連點頭的大男孩,呂季文留意了一下時間,然後告訴他已經很晚了,該回去了。
對方沒有反駁,也沒有強調自己是個成年人了家裏不會管太多,就只是乖乖答應,跟着副教授同志離開了。
那一次,确實是郭劍一結賬的,金額不高,因為呂季文選的都是無酒精的飲品。他想讓這個還沒有固定收入的孩子節約一點,就算那孩子再三重申自己有小金庫,這點開銷,“毛毛雨啦~”。
當晚,呂季文開車把郭劍一送回了家,下車前,他拉住不敢有什麽過多期待的醫科生,湊過去,親了一下那光滑的臉頰。
這個其實根本就算是禮節性的親吻,讓郭劍一大概高興了三四天,而且是一想起來就高興,十分高興的那種高興。就算當時,他只是紅着臉笑笑,就下了車,道了晚安。
雖說那個晚,一點兒都不安。
因為他前思後想翻來覆去睡不着時,使出了渾身的勇氣,感覺都要透支到明年去了的勇氣,給呂季文發了個消息。
【哥,你願意當我藍盆友嗎?】
他不是在故意賣萌,而是不這樣說話,會顯得太正式,太正式的話,就會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若是被拒絕,那麽結果也就會更悲催。
眼看着消息發送成功,他把手機扔到一邊,把臉埋在枕頭裏等。
快要憋死自己之前,他收到了回複。
那是一句簡簡單單的。
【我并不想關系發展太快。】
嘤,期待落空。
看着那個句號,郭劍一心裏涼了半截,還好,只是少半截。
猶豫再三,想着自己還是得成熟起來至少做個理性的回複別就鬧脾氣不理人家了,他準備說幾句足夠大度足夠有風度的話,也算是可以給自己挽回一丁點兒面子。可就在他還沒點發送鍵之前,屏幕上,就又浮出來一個對話氣泡。
左邊,自然是呂季文的頭像,右邊,則跟着一句——
【但我願意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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